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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事如易-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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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君罚我来做打扫。”

“嗯?”那人轻疑了一声,偏头和同伴低声交流了两句,才对余舒道:“屋后有水桶,你先去打一桶水来吧。”

余舒“哦”了一声,就出去找水桶了。

她一走,屋里的几个人便聊起来:

“多久没人被罚来这里打扫了?上一回是一年前四小姐犯了错被送进来吧。”

“没听说家里哪位公子少爷犯了大错啊?”

“我看那小姑娘模样,倒像是个丫鬟,什么时候丫鬟犯错,也要往咱们这里送了,老太君糊涂了吧。”

“谁知道呢,既没特别交待那就不用咱们管教了,只派给她打扫的活干吧。”

“咳咳。”

一声轻咳,不甚明显地在大厅一角响起来,几个正在闲言的易客听见,相互对视几眼,做了噤声的手势,便分散开来,各忙各的。

过了一顿饭的工夫,余舒才打水回来,最近的井口离这里不远,但她手臂上有伤,提着一桶水晃晃悠悠走回来,很是吃力。

刚喘着气把水在大厅里放下,就有人指着墙角吩咐道:

“去那箱子里取两条布,从东墙擦起,小心不要把仪针弄坏,先用湿布把卦盘擦净,再用干布擦一遍,务必不要留下水珠。”

余舒环扫一眼大厅墙面上挂的成百上千的罗盘,暗暗叫苦,忍不住确认道:

“是全部都要擦吗?”

“当然。”

个老太太的,还不如叫她去洗池塘呢!

闹了半天,昨天挨那一顿打还叫轻的,这才是真正的体罚啊。

余舒认命地走向墙角的箱子,打开来看,又是吃了一惊,抽出一团柔软布条,摸一摸,竟是上好的棉布,人都穿不起,竟然拿来当抹布。

曹子辛的勉斋对面就是绸缎铺子,那位曾经白使唤过她的吴掌柜偶尔会来串门,闲聊中,她有打听过布价,这样一箱子棉布,怕不得二十两银子,好浪费!

心疼什么,这是纪家的钱。

余舒这么想着,顿觉安慰,就抽了一大团布出来,按在水桶里湿了,拧干净缠在手掌上,拎着水桶走到大厅东侧墙下,从眼前第一块罗盘擦起。

这一擦,问题就又来了,她还是个没长开的孩子,个子不够高,这罗盘纵横交错,每一排最上面那几块,她伸长了手蹦起来都够不着。

没傻站着,在大厅里扫了一圈,看到对面墙下立着一张短梯,就跑过去搬了过来,也不需要谁指点,便把梯子靠在罗盘的缝隙间,爬上去继续擦。

她干活的时候也没闲着,借这机会,顺便打量了罗盘长什么样子,余舒见过刘夫子上课时用罗盘来讲解易理和卦象,听不懂就没什么兴趣,现在自己来看,这墙上的小罗盘,每一只都是一个形状。

一只罗盘有五圈套着,最里头都是画着阴阳,外面四圈被八条卦线分隔,每一格里都写着字,有天干地支,有星辰位,有乾坤八卦,有生死休伤,等等字样。

擦的多了,还发现这些罗盘五圈的字样不尽相同,指针的方向也不一样,相同的只有形状。

余舒恼自己认识的繁体字不够多,更不懂半点易理,看不明白这些罗盘上写的都是什么。

心有所想,做事也就利索,本来就不是磨蹭的人,一只只擦过去,先湿后干,出去换过三桶水,等大厅正中央那口罗盘的黑色指针的一圈,停留在巳上,她方擦完一面墙。

她细数过,一共有六百只罗盘,擦的她浑身冒汗,手上的瘀伤早就因酸痛没了知觉,手指也因泡水发红发胀。

扶着梯子歇了一会儿,拎着捅里还算干净的水到对面去,走近了,竟发现大厅这一头阴凉不见光的墙角处,搁着一张竹床,床上铺着被褥,一个人正背对着她,蜷着腿,枕着手臂侧卧在竹床上睡觉,刚好就挡住了那一小块地方的十几只罗盘。

这是什么状况,这鬼地方还有人住?

余舒纳闷地拎着水桶走过去,在床边停下,回头看了看大厅里正在工作的几个人,发现没人在意她这边,就放下水桶,把抹布搭在水桶边上,在身上蹭了蹭水,弯下腰,去看那床上躺的人。

没曾想,她刚低下头,那人就翻了个身,一张枯巴巴的老脸离她不到几寸,一双贼亮的眼睛盯过来,吓得她后退两步,“咣当”一声,就把身后的水桶给踢倒了。

随后,她便脚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四仰八叉,疼的她直咬牙,床上那人就那么躺着,睁着一双眼睛看着她,嘴一咧,大笑出声:

“哈哈哈!”

第三十五章古怪的老道士

余舒被竹床上的老头吓了一跳,滑倒在地,半桶水溅了她一身湿,狼狈地躺在地上,听到一阵大笑声,窘迫地从地上爬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甩掉,郁闷地看了一眼那乐不可支的老头,低头拧起身上的水。

余舒郁闷:有什么好笑的,笑这么大声,不就是摔了一跤么,值当这么幸灾乐祸么,讨厌。

分散在大厅各处记载的易客听到动静,只是回头多看了几眼,却没有一人上前。

竹床上的老人笑够了,才用手掌撑起了脑袋,一腿伸直,一腿屈起,舒服地躺着打量起余舒,这随意的姿势极不搭衬他身上那条月白色的道袍。

“你是纪家的子孙?”

余舒把身上的水拧干净了,又捡起抹布蹲在地上擦水,听到他突然问话,迟疑了一下,才答道:

“算是吧。”

“是便是,不是便不是,什么叫算是?”

“那就不是。”

“一会儿说是,一会儿说不是,到底是还是不是?”

余舒被他念的不耐烦,把湿哒哒的抹布丢进水桶里,丢下一句话,转身去对面墙角取干净的棉布:

“您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吧。”

余舒还是有眼力价的,能在这地方摆床睡觉,闹这么大动静还没有一个人上来责问,这枯皮老大爷肯定在纪家有些辈分,对方也就是拿她逗个乐子,她就算是不乐意,也不能较真是吧。

等余舒拿了一大团干净的棉布回来,老道又换了一个姿势躺着,翘着二郎腿,两手枕在脑后,歪头看着余舒,笑嘻嘻道:

“谁让你到这里来干活的?”

“纪老太君。”

“哦?为什么把你撵这儿来了?”

“我犯了错,老太君罚我在这里打扫一个月。”

余舒有一句答一句,一面蹲在地上把水吸干拧进木桶里,反正这湿乎乎的地板一时半会儿也擦不干净,就当是和他闲扯打发时间了。

“犯了错,什么错?”老道一脸好奇地抖起了眉毛。

“。。。。。。”关你什么事儿啊。

“怎么,不好意思说?”

余舒使劲儿蹭了两下地板:“我把表少爷打了。”

老道想必是知道她口中的表少爷是谁,听她这么一说,顿就乐了,翻个身,冲她挤眉弄眼道:

“年纪不大,胆子倒是不小,纪家老妇最护短,你打了她外孙,她就没抽你几鞭子撒气?”

余舒暗道:鞭子没抽,藤条倒是挨了二十下,手上现在还留着挨打的力道没散呢。

又一想,不对啊,这老头不是纪家人,怎么称呼纪老太君作“纪家老妇”?

余舒起疑,就将他一开始问自己的话反问给他:

“老人家,您不是纪家的人吗?”

“我?”老道伸手一指自己鼻子,古怪一笑,摸摸鼻子,“老道才不是这家的人。”

余舒听自称,再细细一打量这老头,顿就明白了,难怪总觉得他这身打扮不一样,原是个道士啊。

“原是位道长,失敬失敬。”余舒放下抹布,冲他拱了拱手,装模作样地恭敬了。

大安朝尊道尚易,易学是一门学以致用的学问,而道教则是一派令人尊崇的宗教信仰,易学和道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又是相互独立的,现大安朝就有一些地方上的易学世家,原本隶属于道教某一支,后脱离出来,开门立户成了家业。

总的来说,道教门派和易学世家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一个是不沾世俗,一个则是跻身朝堂。

老道客气地摆了摆手,眼睛一转,又问道:“你既不是这家的人,那是打哪来的?”

余舒想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就如实答了:“我娘改嫁给纪三老爷做妾,我就跟着住进来了。”

“今年多大了?”

“十五。”

“几月生的?”

“呃。。。”余舒嘴巴打磕绊了,这个,她还真不知道“她”是几月生的。

见她半天答不上话,老道眼光一闪,竟是一骨碌坐了起来,盘着腿,笑意里莫名就多添了一些正经:

“记不得自己是几月生的,总该知道自己是哪一年生的吧?”

“当然知道,”余舒脱口道。

老道笑容一减,眼中多少流露出一些失望,嘴一撇,正要躺下去,就听余舒得意洋洋道:

“我自然是十五年前生的嘛。”

老道立马又坐直了身子,搓着下巴上的短须,眯着眼睛笑道:“十五年前是哪一年啊?”

“这。。。”余舒又哑巴了,皱着眉头去默算,大安年份算的是农历吧,今年是什么年来着?上次还听曹掌柜的说,甲午还是甲未啊?

她只顾着算术,是不察那老道一双贼光闪闪的眼睛飕飕地刮在她身上,在她看过来时,又及时收了回来,清了清嗓子,取笑道:

“看来你算术学的不好。”

听这话,余舒一口气卡在喉咙里,哭笑不得,堂堂一个数学精英,竟被一个古人笑话算术不好,丢人,太丢人了。

“你娘是改嫁的,那你家里还有姊妹吗?”老道又问,口气就像是在同余舒唠家常,但坐姿早没了刚才的随意。

“有个弟弟。”

老道怔了怔,脸上明显地露出了失望,未几,他使劲儿抹了一把脸,枯巴巴的面皮被他揉的发红,一翻身,又在床上躺了下来,背对过去,冲余舒挥了下手,倦倦道:

“行了,玩去吧,老道要睡觉了,别杵在这儿。”

余舒垂下手,纳闷地盯着老道的后脑勺,这人老了是不是想一出就是一出?刚才还主动拉着她问东问西的,一扭脸就不待见人了。

罢了,人不待见她,她还多的活要干呢。

余舒又蹲回地上,扯了一团干棉布,继续沾着地板上的水渍,慢腾腾的,偶尔抬头看一眼竹床,始终不见那老道动弹,就当他是睡着了,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赶紧把地上收拾干净,便拎着水桶走开了。

没了身后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床上的老道鬼祟地扭头看了一眼背后,没见到余舒的人,才偷偷摸摸地把手伸进怀里面,摸出了不知什么东西,把在掌心上,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才压在心口上,嘴里面神神叨叨地嘀咕着,一会儿痴痴地笑,一会儿又发出两声呜咽,癔症一般。

“不是。。。又不是,师姐,我等不下去了,真等不下去了。。。”

因为中间摔了一跤,擦了半晌地板,快到中午的时候,余舒还没把活干完,桶里的水又脏了,她拎出去换,没走到门口,就撞上了从杂院找过来的余小修。

余舒还没来得及问一句你怎么来了,余小修便老大不高兴地质问道:

“不是让你在屋里待着,我说过这里的活我会干,你还来干什么?手不疼了是吧?”

余舒不知怎么答他,索性就把水桶递给他,捶着腰,使唤道:“来得正好,去,把水倒了提一桶干净的回来,累死我了。”

余小修瞪她一眼,但还是接过了水桶,再往她身上一溜,皱眉道:“衣裳怎么湿成这样,干点活都不会,邋里邋遢的,行了你快回去吧。”

余舒自动把余小修的讽刺转换成关心,她擦了一上午的罗盘,汗湿加上污水溅的,搞得身上黏糊糊,真的是想赶紧回去擦个澡,换身衣服,听他这么一说,就动了心,迟疑后,瞅瞅里头那几个人还在各忙各的,就把余小修拉到门外交待道:

“那我先回去了啊,你等下提了水,就把西墙后半块墙上挂那些罗盘擦了,抹布就在屋角箱子里放着,先用湿的擦一遍,再用干的把水擦净——”

“我知道,”余小修状似不耐地打断她的话,推着她的肩膀往台阶下走了几步。

“你擦完早点回来啊,”余舒朝他挤挤眼睛,想起来那只偷银子的黄皮小耗子,笑得不怀好意,“回去给你看好东西。”

余小修对她口中的好东西没什么兴趣,为了赶紧撵走她,便“嗯嗯”应了两句,把人打发了。

余舒一个人从西大院回到杂院,院子里没人,主子们还都没有开饭,刘婶这会儿还在大厨房里帮忙做饭。

屋门掩着,一推就开,余舒对这种不能闭户的状态其实是相当在意的,就把买锁的事也画上了日程。

看看门后面那只压老鼠的碗还在,余舒哼哼着儿歌,把门关上,去旧衣柜里抽了一条粗布裙子又翻了一件短衫出来,坐在床边换,边换边哼着:

“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叫爹爹,爹不应,喊奶奶,奶不来,头一栽,叽里咕噜滚下来。”

唱了几遍,门后头那只碗一动不动,余舒心想这老鼠该不是闷死在里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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