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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尘当然不信她的说法,看着眼前被残疾折磨的弱骨无依的少女,不知何时已变得陌生,他想不明白,为何过去天真活泼的小师妹,竟会害人害己毫不心虚。
水筠混不在意他打量自己的眼神,兀自叹息:“只可惜,余姑娘似乎还记恨着我呢。”
“你要害她性命,她如何不记恨你。”
水筠这才抬头看她,两只手无力地垂到膝上,“师兄莫不是忘记,断手断脚,足不能行的人是我,不是她。”
“……”景尘看到她的动作,顿声愧疚,无论如何,师叔让她下山。信上叮嘱他保护她应劫,他没有做到是真。
水筠没错过他脸上半点神情,嘴角一勾,软声道:“师兄冷静想一想,余姑娘今日造化,何尝不是因我之故,若不是我伤成这样,才举荐她去做重云的坤席。她怎么会在双阳会上一举成名。若不是我逼你与她斩断情丝,那凭着她与你的亲近,太史书苑连死两个人,她又怎么逃得过去。”
别当她待在公主府养伤,就真的一无所知,太史书苑莫名死了人。旁人不清楚底细,她却能推算一二,无非是有人要从景尘身边下手,杀害那个破命人。
听闻她最后一句,景尘眼底掠过一抹凌厉,快的就连水筠都没能察觉,只听他沉声问道:“是谁告诉你太史书苑死了人?”
自从他将她从长公主生前居所搬了出去,便也换掉了她身边那几个盯着他动静向她回报的宫女侍卫,已经一个月过去。湛雪元是前几天才死的,她从哪里知情。
水筠笑了,景尘的想法,她心知肚明,她面色柔和地望着景尘,一如多年前,望着那个总是离他们这些同门远远的,却眼中满是羡慕的小师兄。
他大概不知道,他这些年虽不喜不悲。可那单纯的想法。全都印在那双清如泉溪的眼睛里。
只有她,才懂得他的心思。师兄呵。傻得让人心疼。
“你以为让人把我看起来,我就只能乖乖地养伤,等着你把我送回山中去吗?”水筠摇着头,道,“只有留在你身边,等到你破命我才能安心。”
说着,她低头看着自己绵软无力的双手,道:“我这次下山,还有一件事,是要帮司天监整理道家典籍,眼下我虽手不能提,但是出门无碍了,今天我在敬王府露了面,料想不日司天监就会派人过来问候,你说,我是去还是不去呢?”
景尘自是不愿她去,他和余舒都在司天监,她再掺和进来,难保不会坏事。
“我知道师兄不想我去,”水筠轻声咬着字句,“可我一个人在家着实寂寞了,不如我们打个商量,你将余姑娘请来,与我说说话,我便答应你不到外面去,不然的话,就由不得师兄替我做主了。”
景尘盯了她一眼,抿着唇,一语不发地转身离去。
水筠望着他孤单的背影,缺少血色脸上露出一抹伤心,默念了一句:“傻师兄,我是为了你好啊。”
***
到了下半旬,坤翎局便忙碌起来,官家婚配倒成了次要,月底要将下个月宫妃侍寝的日程交上去。
今天余舒来的挺早,从钟楼到局口,一路与人笑着与问候她的人回礼,任谁都瞧得出来她好心情。
陆鸿和徐青一左一右紧跟在她身后,一个老油条一个愣头青,都在心中暗自庆幸,之前还有些眼红他们的侍卫班子,笑话他们两个跟了个女官没有出息,现在且瞧瞧吧,这才几天的工夫,他们这位年纪轻轻的女大人,就好像脚底下踩了青云,又蹿上一截去。
余舒在走廊下经过,从窗口看到正在大书房里埋头抄录文字的文少安,一大早就见她勤奋,很是满意,她就欣赏这种有骨气肯正干的人。
进门直通书房,文少安起身朝她行礼:“大人早。”
余舒昨晚在敬王府宴会上匆匆瞥见他一眼,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在刘昙面前献殷勤,这一点很让她觉得本分。
都成了她的人,岂能再想着去抱敬王府的大腿。
“私底下不必这样拘谨,忙你的吧。”余舒随口说了一句,文少安并不当真,搁好了案头,将提前掐着时辰泡好的茶水,端到她面前,才回去继续做事。
余舒吹着茶花儿,倚窗望着回廊一带大开的波斯菊,享受着早晨明朗的阳光,倍感惬意。
追根究底,是因为薛睿昨天晚上告诉她的好消息——薛府和伯爵府的婚事黄了。
她承认自己小心眼,不乐意薛睿与别的女子有不清不楚的干系,芙蓉宴上从瑞紫珠口中知道这件事后,她不是不膈应,但想到自己也是身不由己,便能体谅薛睿。
薛睿没有白负她的体谅,闷不吭声地解决了这个问题,没有因为顾惜着和瑞林的兄弟情义,也没有因为薛老尚书的施压,就给她拖拖拉拉下去。
这让她如何不欢心。
余舒寻思着,薛睿表现的这么好,总得给点奖励才行,可他缺什么呢,貌似他什么都不缺,才送了一柄慕江扇,再好的东西,她手头上是没。
这又发起愁来,心里揣了把松球似的,不掏点什么给他,总觉得不得劲。等到收回了思绪,便看见了杵在走廊上当门神的两个侍卫,叫了他们两个过来。
“这两天我在楼里办公,你们都是这样站在外头?”她皱眉问道。
陆鸿一凛,担心她有什么不满意,徐青却傻乎乎地答话:“回禀大人,是这样。”
陆鸿赶紧补上:“属下没敢擅离职守,随时听您差遣。”
余舒却是觉得白费了这么两个壮劳力,平时出门就算了,她珍惜小命不会让他们远离,但坤翎局再安全不过,楼上就有个景尘,大白天谁还能闯进来勒死她不成。
“这样,以后早上来了,你们不必在门口站岗放哨,就在司天监里四处转转,看到听到了什么新鲜事,下午回来再告诉我,不要乱闯就是。”
屋里就个文少安,余舒说话没避讳他,文少安头也不抬,就跟桌上几摞卷宗较劲。
徐青挠挠头,刚要问问怎么算是新鲜事,就被陆鸿拽了手臂,听他道:“属下知道了,这就出去做事。”
余舒暗暗点头,这陆鸿是个心里有数的,另一个嘛,愣就愣点吧,也不是坏事。
派了他们两个出去,余舒没再纠结要给薛睿什么奖励,收了心,坐回书桌拿起昨天宫中送来的密册与以往坤翎局中的记录核对——这上头记载着前一月宫女子们的葵水来日,与身体情况,等等一应记录。
这密册不是尚宫局直接送到她手上的,中间经了几道人手,她初来乍到,总得防着有人算计。
果不其然,这一核对,就让她发现几处不起眼的误差,看似无关紧要,也就谁多一天,谁少一天的事,但是牵动一发,就能影响整个月的侍寝排布。
她用朱笔一一圈注起来,猜测这是宫里面的女人为了争宠的手段。
当今皇上后宫充盈,皇后瑞氏执掌凤印,膝下无子,位高而底虚,其次就是薛贵妃,这位早有艳冠后宫之名的美人,也只育下一位皇子。
另有四妃之位,淑妃尹氏乃是第一显臣尹家的女儿,宁王是她儿子,贤妃吕氏是刘翼生母,因为钦差无头案被皇上斥责,虽没降位,但是气数不久。
下头还有几个嫔,几个贵人,几个美人,凡养育了皇子公主,多有加封,这都是密册上面排的上号的,一般来说,一个月好歹能轮上一天,但要刚好比她们品级高一等的妃嫔月事延迟了一两日,那就有人得等到下个月了。
“有意思。”余舒发觉这里头的猫腻,她也不怕浪费时间,做了一张表格,将后宫这些女人的侍寝与“等空”的次数和时间段排列,用现代数学计算出个频率,就有了一个有趣的收获——
谁和谁是一伙的,谁与谁不对盘,跃然纸上,一目了然。
第六百零八章一块肉
余舒这边不急不忙地查看底细,宫里面的那些个女人却都坐不住了。
都晓得坤翎局新上任了两位大人,各宫各殿都动起心思,早早打发了宫外头的娘家人去走动,可眼瞅着就要到月底了,就是没有半点消息,可把人急坏了。
于是这天一早,各宫的妃子贵人们到皇后那里请过安,就有一拨人往东,一拨人往西,各自求援去了。
薛贵妃的钟粹宫里聚的女人最多,这群女人虽然深居在宫闱,但不是眼花耳背,打听到了坤翎局那两个易官,或多或少都与薛贵妃沾点关系,是故都跑到这里来扎堆儿。
“吕夫人离任那几个月,听说坤翎局都是任少监在打理,一个月就那么三十天,皇后娘娘占了五日那是该的,可有些个位份不如嫔妾的,偏偏每个月都得了好日子,就说那康宁宫的孙贵人,上个月就伺候了圣上两日,娘娘您才三天呢。”
年初才晋了位份的赵嫔一副不服气的样子,扭身坐在绣墩上,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巴巴地瞅着薛贵妃,好似在替她抱打不平,谁都知道,任少监是忠勇伯爵府的女婿,娶得正是皇后娘娘嫡亲的侄女。
另一个去年才得了小公主的梁贵人怯怯地插了一句嘴:“奴婢三个月没能瞧见龙颜,倒也不是自己奢望,十八公主还小呢,圣上总没见过几回。”
薛贵妃两根白笋似的手指夹着罗帕掩口,打了个哈欠,听完她们一圈诉苦,等到没人说话了,这才慢不冷丁地动了动嘴唇:“圣上在水陆大会上封了一位淼灵使者,便是坤翎局新来的女御,本宫等下便派人去递牌子。你们若想见见这位奇人,等明儿上午过来吧。”
众女面露喜色,娇声答应。
“行了,有什么话改明儿说,本宫头疼,都且回去歇着吧。”
一群人达到目的,识相地起身告退。
立在软榻边上的大宫女颂兰冲着两个宫婢打了眼色,叫人站到殿门外,卷下帘子,弯腰去与薛贵妃揉腿。口中不满道:“主子理会她们作甚,些个墙头草,吕夫人还在司天监时。一个个整天都往永乐宫去向淑妃娘娘献殷勤,后来任少监管了事,就都围着皇后娘娘打转,这会儿又到您跟前挑三豁四来了。”
薛贵妃笑道:“就是这样,宫里面才热闹不是。咱们钟粹宫也冷清了好一阵子,正是时候多点人气。”
颂兰撅起嘴:“就您好脾气,总该叫她们碰几下钉子,多求几回,哪儿这么容易就让她们如意。”
桃嬷嬷端着一只玉瓷托盘步进来,听到这婢子话声。轻瞪她一眼,小声斥道:“你这丫头,又在主子跟前碎嘴。”
这桃嬷嬷乃是薛贵妃打小的奶娘。一奉近四十年,五十来岁儿,身后半个子女都没,一颗心全放在薛贵妃身上,说是薛贵妃最信任的人不为过。
颂兰不敢吭声了。老老实实低着头给她主子松泛。
薛贵妃看桃嬷嬷端的东西,随口问:“是什么。”
桃嬷嬷笑眯眯道:“圣上早膳时候吃到水奶牛子制乳酪。惦记起娘娘爱吃这口,特地叮嘱了御膳房送来。”
薛贵妃挑挑眉毛:“昨儿皇上爷歇在哪宫里?”
早朝前吃的早膳,还能惦记起她来,大咧咧地送食,想必昨晚上不是在几个正妃那里。
颂兰小声接话:“昨晚上轮到康宁宫的孙贵人,圣上没叫抬去,自个到了希霞宫。”
薛贵妃桃花眼儿眯缝起。
希霞宫原是德妃居所,前一任的德妃体质较弱,三年前便大病去了,正宫空出来,这个孙贵人得宠后,便占了一座偏殿,当真是山中无老虎。
薛贵妃对这个新晋的孙贵人有些印象,去年甄选进来的,户部侍郎家的闺女,比她整小了两轮,娇滴滴的模样,十分惹人。
就凭薛贵妃对兆庆帝这些年的了解,当初一见了孙贵人就知道,这是他会喜欢的款式,她都看得出来,更别说是皇后了。
颂兰见桃嬷嬷没有瞪她,才撇撇嘴,继续说下去:“这位孙主子有靠山呢,连着几个月都有亲圣的机会,方才赵嫔娘娘不也说了么,只比主子您少一天呢。哼,那位倒是会做好人,自己得不了——”
“行了。”薛贵妃一声打断,左腿轻蹬了一下她手臂,颂兰脸色一变,方知说错了话,连忙弓着腰退开一步,跪在地上。
“主子恕罪,奴婢逾矩了。”
薛贵妃没理,坐起来拢着鬓角,蹙眉想了想,抬头对桃嬷嬷道:“去递了牌子到坤翎局,召请女御官明早进宫。”
虽后宫妃子们不能轻易出宫,但几位正妃却可以随时向宫外头递牌子,召见女眷入内。
再有一说后宫不得干政,见外臣是绝对禁止的,可是女官又是一个特例。
这时候,门外又走进来一名大宫女,猫腰凑到薛贵妃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就见薛贵妃嘴角一勾,微微冷笑,道:“是块肉,总有人盯着,至于谁能吃到嘴里,那得看谁离得近。”
***
余舒接到后宫召见的时候,正坐在坤翎局一角的凉亭里吃午饭。司天监财大气粗,有专门的膳房,养了一班子厨子,中午不回家的易官们,都可以在官署留食。
像余舒这样的品级,待遇更好一些,只需早晨点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