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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舒听完就笑了,伸手一用力就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抽出她衣襟上别着的手帕,一边给她擦脸,一边道:“说你老实,你还真老实,这样的话也敢说出口,就不怕我误会你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从此厌烦了你。罢了罢了,你既然有这样的忠心,日后就好好跟着我吧。”
芸豆破涕为笑,乖乖地站着等余舒给她擦干了眼泪,才伸手接过帕子,蹲膝道:“奴婢这就去夫人跟前帮忙。”
余舒摆摆手,由她去了。
***
公主府
景尘娶亲之事,既没有到处声张也没有刻意隐瞒,上头有大提点交代,礼部的人三天两头往公主府上跑,府里为着准备聘礼大肆采买,这一番动静,自然是惊动了水筠。她找来总管一问,方被告知景尘婚事将近,一时间慌乱无措,再细问他要娶之人竟是余舒,只觉晴天一道霹雳打下来,炸得她体无完肤。
水筠慌慌张让人推着她去溯嬅阁,找到正在练剑的景尘,急赤白脸地向他求证:“师兄,你要娶那余莲房?”
景尘并不理会,只见他衣衫单薄身形如风,手中剑影交织出一片朦朦的绿光,不知何来心悸,一招一式都融入天地之间,竟是剑道至臻才会有的情境。
水筠却无心留意这些,以为他是默认了,她两手撑在膝上,强忍住尖叫,颤声质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要娶她,是不是她逼你的,是不是她用破命一事要挟你,逼你和她成亲?”
景尘手腕一顿,从半空落下,方才的天人之境仿佛昙花一现消弭无踪,他旋身挑剑,一招疾风卷莲划空而来,剑气直扑水筠面门,却在剑锋逼近之时层层荡开,堪堪停在她眉心处,再往前半寸,即是追魂索命。
“你错了,不是她逼我,是我逼她。”
水筠满脸血色尽褪,景尘挪开剑,抬起手臂用衣袖爱惜地擦拭剑身,她这才看清楚他手中握的不是什么宝剑利刃,而是一柄锈迹斑斑的短剑,钝得看不出年头。
“你、你说这话是何意?”她这么聪明,转眼间就猜到了真相,却不愿意面对。
景尘扫了一眼她挣扎的神情,冷声道:“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破命的方法吗?我告诉你,大安祸子必须与破命人做夫妻,方才能破命。”
水筠急喘一声,捂住了心口,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犹未死心地说:“怎会呢,是不是哪里弄错了,不一定非要你娶她,肯定还有别的办法,对不对?”
“别无他法。”景尘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她的妄想,看着她如丧考妣的样子,既没有出言安慰,也没有再刺激她,提着剑绕过她。
“师兄!”水筠忽然尖声叫住他,冲着他的背影喊道:“这下你们都如愿了,我知道你心仪她,她也喜欢你,若不是有我碍事,你们两个早就出双入对了吧!你心里怕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总是嫌弃我这个废人,恨不能将我撵回龙虎山,再不能坏你们的好事!”
嫉妒使人发狂,说到底,她还是没有对景尘死心,硬拖着双腿残疾不肯回龙虎山医治,是为了博取他同情,盼着他回心转意,怎想到她万般忍辱,会是这么个结果。
景尘站住脚,回身道:“我不恨你,反要谢你,如不是你从中阻拦,我恐怕早就害了她。”
当初他和余舒两情相悦,不是水筠逼他斩断情丝,他和余舒就不会反目,更不会有后来的波折,如今他该庆幸余舒心里没了他,便不会因他伤心,也不会因他遗憾。
说罢,他就走开了,纵使水筠哭得肝肠寸断,他却再没有回头。
***
有大提点一句话,余舒到太承司去申报世家没遇上丁点麻烦,录事官一早就将余家那位曾在司天监任职的祖爷爷的陈年底子翻查了出来,和余舒对上号,再将她带来的户帖与家谱等等人事印信统统抄记一份,拿到曹左令面前去请大印,最后余舒缴了那十万两挂牌费,又将她自己研究出来的《晴雨法则》进献上去,由大提点亲自审阅,不过三日,就在太承司成功申领到了易学世家的名号。
再接下来,就是太承司发往会记司,着人为余家打造一块全新的世家牌匾,等到换匾揭红那一日,就是余世家名正言顺之时。
余舒为此特地从南林木材行找来一块紫雾香楠木,送去会记司用以制匾,等到匾成之后,挂于门庭之上,每从门下经过,便有清芳之气,可谓难得。
余舒要称世家的消息在司天监不是什么秘密,传了出去,有人笑话她妄自尊大,一介女流毫无根基竟敢妄称世家,也有人赞叹她的魄力,毕竟十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她却说拿就拿。但更多人看到的是站在余舒背后力挺她上位的大提点,因而余舒此举虽然惹人非议,但是没有一个人跳出来指摘她。
和这件新闻一起传开的,还有她和景尘的婚事,皇帝钦点的大安道子和淼灵女使喜结良缘,本身就是一桩美谈,再加上大提点有心渲染,很快就闹得人尽皆知。
这天下午,余舒早退,从司天监大门走出来,待要乘轿到忘机楼去见见那一帮伙计,街上横冲过来一匹快马,拦住了她的去路。
余舒掀开帘布一看,竟是许久不见的冯兆苗骑在马背上,两眼冒火地怒视着她,低声喝道:“余莲房,枉我素日里高看你一眼,没想到你竟也是个无情无义的女人!”
余舒皱起眉头,心下猜到他是在为薛睿打抱不平,难免有些诧异,怎么她和薛睿的关系,不光是余小修看出来了,冯兆苗这个二愣子也发现了吗?
“兆苗,你对我有什么不忿,我们换一处清静的地方再说,如何?”
好在冯兆苗不是个胡搅蛮缠之人,虽然气她,但是知道这是在外面,有那些话是不能乱说的,于是气呼呼地跟着她的轿子,一起去了忘机楼。
如今忘机楼就是一座空楼,临街的大门关了几个月,不少人相中这块地界,上门打听租赁,也有肯出天价买下整幢酒楼的,统统被回绝了。
掌柜林福他们都还住在后院,倒成了一群闲人。余舒前些天刚来过一趟,带来薛睿平安的消息,安抚了众人,并且告知他们,她要在这地方开建大易馆,因为薛睿早就提过这一出,众人皆无排斥之心,都表示愿意在余舒手底下做事,等着薛睿回来。
冯兆苗见她带着自己来到此处,脸色便缓和了几分,他心知这是薛睿的产业,如果余舒真做出那等对不起薛睿的事,也没脸到这儿来。
余舒将冯兆苗请到东间茶室,坐下后,便主动问他:“刚才在街上,你为何说我无情无义?”
冯兆苗憋着一肚子气道:“睿哥眼下生死不明,你非但不着急找他,还和别人订了亲,我说你无情无义哪里冤枉你了?”
余舒道:“大哥出了事,我比谁都着急,可我这门婚事乃是皇上离京之前亲口定下的,不容置喙,我便是再不想嫁,也不能抗旨不尊。”
冯兆苗吃了一惊,万万没想到是圣上指婚,他没有怀疑余舒狡辩,呆呆道:“你嫁人了,那、那睿哥怎么办?”
余舒心中苦楚不能外露,偏要装出一副茫然不解的模样,反问他:“我要嫁人,与大哥何干?”
“怎么没不相干,你们两个不是——”冯兆苗突然哑巴了,他有些拿不定主意,是不是他误会了薛睿和余舒的关系,怎么他们两个不是一对儿吗?可他分明几次窥见薛睿对余舒温柔小意的情形,该不会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吧。
“不是什么?”余舒故作疑问。
“不是、不是结拜兄妹么,”冯兆苗生硬地转了个弯:“你要嫁人,我睿哥哪儿能不在场。哎,也不知宁王到底把人藏哪儿去了,说什么都不肯把人交出来,真是可恶。”
余舒叹气道:“事出蹊跷,你我再着急也没用,不如静候消息,大哥吉人天相,凡事定会逢凶化吉。”
冯兆苗确是少有的真心对薛睿的人,所以她才要哄骗他,毕竟薛睿离京牵扯到太多隐秘,知道的越多,就越是危险。
第七百五十九章红鸡蛋
二月初一,百官上朝,宁王被免了监国大任,敬王刘昙为了避嫌称病未到,朝会便由薛相和尹相共同主持,大提点从旁监管。这是个天气晴朗的早晨,丝毫看不出山雨欲来的迹象,但是就在太阳东升,第一抹朝霞洒进宫廷的时候,太和殿上溅起一道腥红的血光。
都察院御史中丞王礁上疏立太子事,触柱死谏,当场身亡。
死了一位言官,还是在早朝上自戕,这可是一个大事件,“立储”二字被这一波猛浪拱到了台面上,再也压不下去了。
王礁的尸首被抬了下去,群臣默哀了半刻就爆发了,也不知何人带头,后面的人紧跟着效仿,当朝有半数官员都摘冠请命,求立太子。兆庆帝不在,他们做这副样子给谁看呢,首当其冲便是手握重权的大提点。
朱慕昭深知今日不能善了,目光悠长地扫视殿内众人,仅在薛凌南和尹天厚二人身上略做停留,颔首沉声告慰群臣:“王御史忠心可表,只是过于刚烈了,想必圣上得知他有此志节,亦会哀恸十分,若非圣上龙体抱恙,早该正议立储一事,我等身为臣子,理当为君担忧,不如诸位回去深思熟虑之后,各自举荐太子人选,待我集成奏章,尽快前往华珍园,请求圣上决断。”
事已至此,朱慕昭总算是松口了。群臣纷纷呼应,这便交头接耳地议论起兆庆帝膝下几位皇子的品行谁更胜任东宫太子,全然忘记了这里刚刚死了一个人。
余舒站在角落冷眼注视这一切,仿佛在看一场笑话,薛凌南推波助澜,尹相袖手旁观,大提点将文武百官玩弄于股掌之间,无人提及残害手足的宁王,也无人提及下落不明的薛睿,更无人提及早已被延误的东瀛讨伐之战,她仰望玉阶上空荡荡的龙椅,呼吸之间,嗅到了这个朝廷腐朽的味道。
。……
下朝之后,余舒回到坤翎局,先将几名下属都叫到一起,将今天早朝上发生的事给他们交了个底:“朝会上,为着立储之事碰死了一位御史,虽然圣上不在场,但这是兆庆年间头一桩死谏,想必不久就会传遍了。我把丑话说在前头,不管外面怎么闹腾,我们坤翎局的人一概不许掺和,谁要是为求富贵,不怕死地跑去结党营私,将来出了事累及同僚家眷不说,死到临头,可没人救得了你。”
她看着众人脸色,掠过一两张不以为然的脸孔,冷笑道:“我言尽于此,你们好自为之。”
然后撂下他们,转身进了东阁,文少安默默跟了过去,将门帘遮好,照旧先给余舒端茶倒水,然后站到窗边悄悄观察了一会儿外面的情形,只见有人拉拉扯扯躲进对面书楼里,就扭头对余舒道:“大人一番好意,只怕有些人不能领会。”
余舒道:“管他们呢,只要我良心过得去就好。”
富贵险中求,她也曾经和今日朝堂上那些人一样,有过助君夺嫡之心,贪过那份儿从龙之功,但是这样的贪念,在她发现整个朝堂的畸形后,就彻底地烟消云散了。大提点手中没有一兵一卒,但是他掌握了天下易学世家,就等于是掌握了民心,他是皇帝的代言人,朝中没有人可以动摇他的地位,就连皇帝本人都要受他约束。
那么谁来当这个皇帝,又有什么区别?一样都是傀儡。
余舒当众警告下属的一番话,瞒不过大提点的耳朵,便觉得她磨平了棱角,倒是个可造之材,于是派人找了她过来,当面问她:“今日朝会上的事你怎么看?”
余舒不知他有何用意,就低头看脚,“卑职入朝不过几日,岂敢乱议国家大事,您太抬举我了。”
朱慕昭见她装傻充愣,勾起嘴角,道:“御史中丞王礁正是年前主张弹劾你的人,你以为他的为人,像是会以死纳谏的人吗?”
余舒想了想,摇摇头。她看人还是比较准的,王礁嘛,就是个名利薰心的蠢货,这种人通常最惜命,怎么可能自己跑去寻死呢。
“何不用你的断死奇术卜一卜,看看是谁在背后动手脚?”
她这下子懂了,她除了有个破命人的身份,大提点看重的还有她的“断死奇术”。难怪他会告诉她那么多内幕,原是她另有用处。
余舒暗暗冷笑,却不得不打起精神同他虚以委蛇:“断死奇术极耗精神,前日我才卜算了一场,三十日内是无法再施展了。”
未免断死奇术遭人觊觎,她早在芙蓉君子宴上就把话说死了,断死奇术不能滥用,否则她会招来天谴,祸事不断。
“哦?”朱慕昭眼神闪烁,微微笑道:“我以为你那一套说辞是拿来哄人的。”
余舒稳定心神,抬起头来与他四目相接,不惧他用大洞明术勘查自己,言简意赅道:“事实如此。”
诸葛瞳里的七星子一分为二,一枚在景尘手上,一枚在云华手上,大提点一定不知道,她身上也有一枚用七星子打造的指环,可以骗过他的耳目。
朱慕昭没发现她的异样,可见她没有说谎,有些失望地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