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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事如易-第7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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订亲隔日,余舒就回司天监销假了,她前前后后旷职了十多天,正赶上过年,倒是没人怀疑她的去向。年后,坤翎局一下子清闲起来,大部分的官婚文书年前余舒都发放出去了,坤册一停再停,就变得无事可做。

文少安省吃俭用总算在城南买下一座两进的小院,一见余舒的面就告知了搬迁的喜讯。余舒的提携之恩他无以为报,只能尽心尽力地在她手底下做事,以求日后能将他受尽磨难的母亲从文辰家接出来颐养天年。

余舒落座后,他将刚刚沏好的热茶摆在她伸手可及的位置,后退两步小声道:“属下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

余舒掀开茶盖子,朝他扬了扬下巴,便听他说起正月十三上灯那天,薛凌南跑到司天监要人的事。他当时就在监内,要比贵大打听来的清楚得多,余舒立即坐正了身子,让他仔细说了一遍经过。

原来薛睿不见之后,薛凌南便一口咬死了是宁王府的人把薛睿绑去了,宁王因为十公主一案尚未判罪,被宗正司收押,薛凌南便理直气壮地找到大提点理论,大提点为了安抚他,便将他带到宗正司与宁王对质。

“我在宗正司认识有人,私下听人说,宁王那天同薛相吵了起来,宁王非但不承认是他派人绑了薛大人,反倒怒骂薛相是乱臣贼子,嚷嚷着要拉薛大人一同去华珍园面圣呢。”

这里倒是和贵大说的有所出入,闹着要面圣的不是薛凌南,而是宁王。宁王害死了十公主,罪证确凿,他哪来的脸面去见他的皇帝老子,只怕他是知道兆庆帝已经病入膏肓,他再不奋力一搏,就没有机会了。

余舒既知大提点决定要扶植一位傀儡皇帝,等待天命太骨问世。宁王首先成了弃子,九皇子刘昙背靠薛家也不作考虑,那么剩下的人选就只有八皇子刘鸩,和十二皇子刘赡,这两人同样是平庸无奇又母族不显,即便做了皇帝,将来《玄女六壬书》卜算出的真龙天子另有其人,也便于推翻。

大提点会怎么选呢?

余舒沉思了一会儿,便放弃了揣摩大提点的心思,反正她是宁死也不会让人拿她的孩子做什么天命太骨,她也相信薛睿一定有办法阻止她和景尘的婚事。

在那之前,她得为自己找点儿事干。

文少安见余舒突然起身,拿了披风就往外走,连忙上前给她卷帘子,边问道:“大人这时候去哪儿?”

余舒回头对他一笑:“此前大提点交给我一件差事,我办妥了,现去讨赏。”

文少安而今多了些心眼,哪里听不出她话里有话,却没有多问,将她送到门口便折回去研习他从太史书苑得来的讲义,他时刻记得余舒的谆告,不要虚度光阴。

。。。。。。

余舒到了太曦楼,大提点看到她和颜悦色的,不用说是对昨日媒人上门提亲的事一清二楚。她便趁着他的好心情,求到他头上——

“上回三堂会审,您也在场,我家祖上说起来也可称作是易学传家,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他老人家曾在司天监做过官,这事儿可以到太承司去查证,我家七代人出了两位易官,历经百年,且我身为一局副长官,论理,我余家是足以号称易学世家对吗?”

大提点听她扯了一堆话,最后竟是大言不惭要称世家,只当听了个笑话,打趣道:“本座迄今还没听说过有谁一个人便敢担起世家的名号。”

“怎么没有,我就担得起啊。”余舒脸不红气不喘地说。

大提点挑眉问她:“你可知要称世家,除却那些条条框框,必先向司天监进献一门独门奇术,再来要缴纳赋税十万两,才能换来一块世家牌匾。”

言下之意,你舍得独门奇术外传,你有这么多银钱吗?

余舒早就打好了算盘,此时便不觉肉痛,爽快道:“要说断死奇术我进献不了,可我不止这一门绝学拿得出手,至于那十万两银子,我各处凑一凑便是。只要您开口替我说句好话,别让太承司的人为难我。”

这下大提点总算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而是真地一门心思要称世家了。他想了想,不好不答应,毕竟她老老实实地回京,和景尘订下婚事,他总要打一棍子给个枣儿,她要名便给她名,她要利便给她利,若是她无欲无求,他反倒是该担心。

“你既然求到我跟前,我就给你行个方便吧,太承司那边我知会他们,等你凑齐了银钱只管去申报,不会有谁为难你。”

大提点给了余舒一句担保,她要称世家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可余舒心里图的,却不仅是一个世家的名头,她要借这个名头开大易馆才是真正的目的。薛睿将路都给她铺好了,她怎么能浪费他一番苦心?

***

余舒一回家就被赵慧叫去,商量她出嫁的事。在赵慧看来,余舒要嫁到公主府去,那无疑是嫁了高门,必要操办一份丰厚的嫁妆,才不会被外面人小瞧,可问题是余舒现在是一家之主,她要是嫁人走了,这家要不要分?要怎么分?

赵慧将她的顾虑和余舒一说,余舒想都没想就道:“不分家,分什么家,将来我就算嫁了出去,也还是余家的当家人。”

整个余家就她和余小修姐弟俩,她要称世家,必要一肩挑起家主的担子,大安早有女户的先例,她此举称不上是惊世骇俗,最多是惹人非议罢了。

果然,赵慧听完不怎么惊讶,只是替她发愁:“你这么要强,景尘公子不乐意怎么办?”

余舒无所谓道:“他不乐意,大不了就退婚。”赵慧目瞪口呆:“退、退婚?!”余舒看她脸色不对,连忙打哈哈:“我说着玩呢,他不会不乐意的。”

赵慧狐疑起来:“你和我说正经的,这门亲事你到底中意不中意,怎么我瞧着你一点不上心呢?你要是不情愿,趁早就说明白,别等着木已成舟你再后悔,那可就晚了。”

“哪儿能啊。”余舒干笑两声,心虚地站起来,“嫁妆的事就辛苦娘帮**办了,我这就回去让芸豆把我库房的钥匙送来,该取该用,您掂量着就行。”说完就赶紧溜了,赵慧叫她都叫不住。

。。。。。。

北大厢,余舒从床壁后的暗格里取出一只尺长的大红漆盒,放到床上打开,盒子上下分成两层,一层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一摞银票,最小的面额也有一百两,另一层放着房契、地契、库房钥匙等等,这些就是她的家底子,另外库房还存放着不少银两和铜钱,古玩字画、玉器珠宝不计其数。

用十万两换一块不顶吃不顶喝的世家牌匾,若在一个月前,她根本不作想,但是薛睿将全部身家交付给她,有忘机楼酒窖底下藏的那五万两黄金,她才敢在大提点面前说大话。

余舒将一摞银票尽数取出,这里面有裴敬年前清算水晶买卖后分给她的盈利,加上她之前的积蓄,整好够十万两之数,她细点了两遍,将多出来几张银票放在一旁。然后将贴身佩带的紫玉蝙蝠摘下来,放入漆盒底层,这是薛睿留给她的信物,贵大见过此物,二话不说便将薛睿的全部产业移交给她,她已不需它作证,唯恐不小心遗失了它,所以还是藏起来妥当。

她将漆盒放回暗格,拿着多出的银票到外间去,叫来芸豆嘱咐:“这里有三千两,你去送到夫人那里,连着我库房的钥匙一起交过去,请她帮我置办嫁妆,夫人问起来,你就说我说的,库房里那些值钱的东西,有一半是留给小修的,另外一半随她挑拣。我近来也用不着你做什么,你就在夫人那边帮衬吧。”

芸豆一听这话,眨眼就掉了泪,突然给余舒跪下了:“奴婢原是夫人身边的小丫头,当初走运才有机会伺候您,奴婢自认比不得鑫儿姐姐林儿妹妹办事聪明,更比不得小葵妹妹更讨您喜欢,可奴婢敢对天发誓,要论忠心,奴婢不输她们哪一个,奴婢情愿终身不嫁侍奉您到老,但求姑娘出嫁之时,带上奴婢一个,千万别把奴婢丢下了。”

余舒着实有些惊讶会从她嘴里听到这番话,要知道芸豆是个老实人,一向不怎么伶俐,自从她发达以来,府里买进了不少奴仆,比芸豆聪明勤快的大有人在。余舒之所以一直重用她,让她在北大厢管事,多半是看在赵慧和贺老夫人的面子上,芸豆也从来不在她面前表忠心,余舒院子里其他几个丫鬟,谁不是挖空了心思往她跟前凑呢。

“姑娘,求您了。”芸豆生怕她不答应,跪着往前蹭了两步,抱住她的腿哀求道。

余舒哑然失笑,轻咳一声,没忙着让她起来,而是苦口婆心道:“整个余府就我说了算,你在这儿跟着我不必受气,可到了公主府,我们主仆就成了外来的,你少不了要跟着我受委屈,哪儿比得上留在府里,我跟干娘说好了要你先在她身边管事,回头给你挑选一户好人家,再还了你的奴身,赏你一副嫁妆,让你清清白白地嫁人不好吗?”

芸豆毫不犹豫地摇摇头,抹了一把眼泪,仰起头坚决地对余舒道:“奴婢记事起就跟着人牙子了,中间被人倒卖了几回才到夫人身边去,本来这辈子都是伺候人的命,谁想有朝一日跟了姑娘,竟也过上吃香喝辣的富贵日子,奴婢只觉得这辈子没有白活。虽是个下等人,可奴婢丁点不觉得委屈,反倒是心里踏实得不得了,不必担心哪天睁开眼就没了饭吃,更不用每天为生计奔波,奴婢何必要脱了奴籍,回头再嫁个知人不知面的爷们儿,后半辈子不定过什么苦日子呢!”

她说了这么多,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跟着您有肉吃。

余舒听完就笑了,伸手一用力就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抽出她衣襟上别着的手帕,一边给她擦脸,一边道:“说你老实,你还真老实,这样的话也敢说出口,就不怕我误会你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从此厌烦了你。罢了罢了,你既然有这样的忠心,日后就好好跟着我吧。”

芸豆破涕为笑,乖乖地站着等余舒给她擦干了眼泪,才伸手接过帕子,蹲膝道:“奴婢这就去夫人跟前帮忙。”

余舒摆摆手,由她去了。

***

公主府

景尘娶亲之事,既没有到处声张也没有刻意隐瞒,上头有大提点交代,礼部的人三天两头往公主府上跑,府里为着准备聘礼大肆采买,这一番动静,自然是惊动了水筠。她找来总管一问,方被告知景尘婚事将近,一时间慌乱无措,再细问他要娶之人竟是余舒,只觉晴天一道霹雳打下来,炸得她体无完肤。

水筠慌慌张让人推着她去溯嬅阁,找到正在练剑的景尘,急赤白脸地向他求证:“师兄,你要娶那余莲房?”

景尘并不理会,只见他衣衫单薄身形如风,手中剑影交织出一片朦朦的绿光,不知何来心悸,一招一式都融入天地之间,竟是剑道至臻才会有的情境。

水筠却无心留意这些,以为他是默认了,她两手撑在膝上,强忍住尖叫,颤声质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要娶她,是不是她逼你的,是不是她用破命一事要挟你,逼你和她成亲?”

景尘手腕一顿,从半空落下,方才的天人之境仿佛昙花一现消弭无踪,他旋身挑剑,一招疾风卷莲划空而来,剑气直扑水筠面门,却在剑锋逼近之时层层荡开,堪堪停在她眉心处,再往前半寸,即是追魂索命。

“你错了,不是她逼我,是我逼她。”

水筠满脸血色尽褪,景尘挪开剑,抬起手臂用衣袖爱惜地擦拭剑身,她这才看清楚他手中握的不是什么宝剑利刃,而是一柄锈迹斑斑的短剑,钝得看不出年头。

“你、你说这话是何意?”她这么聪明,转眼间就猜到了真相,却不愿意面对。

景尘扫了一眼她挣扎的神情,冷声道:“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破命的方法吗?我告诉你,大安祸子必须与破命人做夫妻,方才能破命。”

水筠急喘一声,捂住了心口,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犹未死心地说:“怎会呢,是不是哪里弄错了,不一定非要你娶她,肯定还有别的办法,对不对?”

“别无他法。”景尘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她的妄想,看着她如丧考妣的样子,既没有出言安慰,也没有再刺激她,提着剑绕过她。

“师兄!”水筠忽然尖声叫住他,冲着他的背影喊道:“这下你们都如愿了,我知道你心仪她,她也喜欢你,若不是有我碍事,你们两个早就出双入对了吧!你心里怕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总是嫌弃我这个废人,恨不能将我撵回龙虎山,再不能坏你们的好事!”

嫉妒使人发狂,说到底,她还是没有对景尘死心,硬拖着双腿残疾不肯回龙虎山医治,是为了博取他同情,盼着他回心转意,怎想到她万般忍辱,会是这么个结果。

景尘站住脚,回身道:“我不恨你,反要谢你,如不是你从中阻拦,我恐怕早就害了她。”

当初他和余舒两情相悦,不是水筠逼他斩断情丝,他和余舒就不会反目,更不会有后来的波折,如今他该庆幸余舒心里没了他,便不会因他伤心,也不会因他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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