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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她小声嘟囔呢!……”
真的,在花园深处,在青桐那浓密的树荫下,几个鼓形青花瓷墩围着一张精巧的石桌。阿丑……梦姑抱着小冰月,象安王福晋说的那样,正在小声嘟囔。
梦姑成为奴婢已经一年半了。她冰雪般冷,死水般静,常常使她那些粗鲁的主人也感到惊奇。但是去年五月,梦姑初见小冰月,古井死水竟卷起波澜,天然的母性使她浑身燃烧了一般,她发狂似地疼爱这个玉琢金裹的王府小格格。只过了半个月,孩子进了宫,这象割去了她的心肝,她大病了一常病好之后,她依然又成了冰雪人儿。
这次接回冰月,冰月还是那么依恋她、爱她,她也从孩子的依恋中感受到极大的快乐。只是她比上次清醒,知道这快乐转瞬即逝,只会留下更深更长的苦痛,不如自己心里放淡些,不要再那么神魂颠倒,寝食俱废了。
还有一个原因,分散了她对冰月的注意和感情。
那天,她抱了冰月从承乾宫出来,在二门口和三个宫女打了个照面。一眼就能看明白,中间一个是被两边的人看管监视的。被监视的宫女很年轻,脸貌和行动显得一团天真,她抬起悲伤的眼睛,对站在门边让路的梦姑视而不见地扫了一眼,梦姑顿觉心口〃扑通〃一跳,差点儿喊出声来。老天,这不是容姑小妹吗?她怎么会到这里来了?这时,搂着她脖子,倚在她肩头的小冰月欢快地叫了一声:“容妞儿!〃中间那个宫女回头看看,对冰月心不在焉地勉强一笑,走了。梦姑的心怦怦乱跳,真想追上去看个究竟。但她不敢。这是禁地。一点差错就会丢掉脑袋。认错了怎么办?她被看管着,定是犯了事,能跟她说话吗?退一万步说,她果真是容姑小妹,那肯定是假冒进宫,她不敢、也不该去认她。透露出她们家的底细,等于给容姑带来杀身大祸。想到这些,梦姑的腿都哆嗦了,她把孩子抱得更紧,把脸紧紧贴在孩子娇柔的身体上,努力使自己平息下来。
可怜的梦姑,抱着自己的亲骨肉,却一心以为是主子家尊贵的格格;迎面遇上多年共患难的亲妹妹,却多看一眼也不敢……然而,这次无意的碰面,却消溶了她那颗冻住的心的一个小角落,毕竟唤起了她对亲人的挂念,对手足之情的留恋,对少年时的美好回忆,一缕温暖的活泼,在她胸膛中慢慢地,连她自己也不能觉察地升起来了……此时,她大约是第十遍地向冰月咕囔了:“格格,那个容妞儿到底是谁呢?什么时候进宫的?”“嬷嬷,〃冰月舒舒服服地坐在她怀里,还伸着一只小手轻轻捻着嬷嬷柔软的耳垂:“我都跟你说了好多好多回了,她是我皇额娘的近身丫头,进宫一年了。她喜欢我,我也喜欢她。那几天她给关在屋子里了,我要了她好多回,皇额娘都不理我……嬷嬷,别说她啦,给我讲故事吧!……“梦姑知道再也问不出什么了,便亲了亲小格格喷香的脸蛋,定定心,开始讲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有个放牛娃,爹娘都死啦,大家叫他牛郎……”柔和恬静的声音,象潺潺溪水,叙述着在千百万人民间流传了千百年的古老传说……故事讲完了,冰月哪肯罢休,要嬷嬷再讲。小手触到梦姑的脸,冰月惊讶了:“嬷嬷,你哭啦?不要紧,我回宫去就叫皇阿玛发兵,到银河架一座很大很大的桥,让他们天天见面,好不好?〃梦姑也没料到自己会落泪。见到容姑,打开了她一扇心扉,旧日的感情复萌了,许多极其遥远的往事又涌上心头。牛郎织女总还有一年一会,而她那青梅竹马的情谊却被埋葬掉,永远也见不着他了!……“冰月!冰月!“简王格格和安王格格手拉手地跑来了。梦姑连忙闭嘴、擦泪、起立。两个小姑娘上来就抢着抱冰月,可是冰月觉着嬷嬷的怀抱最舒适,哪里肯让她们窝窝囊囊地抱自己?她把头藏进嬷嬷怀里,尖声叫着抗议。
简王格格眼珠一转,神秘地说:“冰月,跟我去瞧戏,咚不隆咚锵!好不好?“冰月开心了:“瞧戏呀?我去!我要去!〃她回手勾住梦姑的脖子,〃嬷嬷也去。“简王格格瞧了梦姑一眼:“去就去吧,回头不许说出去!
我们要是挨骂了,阿丑就该挨鞭子!”
安王格格很高兴有了新奇事可做,连忙说:“她不敢说的。
她又不会说话!”
两个小姑娘在前面一蹦一跳,梦姑抱着冰月随后,走向花园深处。转过葱绿的小山坡,悠扬的横笛声从绿荫一隅远远飞来。她们走得更快了。
“哎呀,额娘!〃简王格格小声惊叫,往旁边一闪身,把另外三人一起拽到路边太湖石后,那里有一架蔷薇,正是枝密叶茂的时候。简王格格示意大家别作声,一个个小心地藏在蔷薇架外,惴惴不安:也许简王福晋看到她们了?
没有。她什么也没注意。她竟然连个丫头都没带,一个人慢慢往这边走。她走近了,简王格格吃惊地张了张嘴,几乎不相信这就是她天天见面的嫡母,脸色这么难看,神情这么惊慌不安,不住地眨眼,喘长期,看上去比平日老了十多岁,大约是腿脚发软,她扶住路边的太湖石,走不动了。
安王格格忍不住,想走出去扶她,被简王格格一伸手拦住了,嫡母就是嫡母,不是亲妈。
简王福晋站了片刻,竟往蔷薇架走过来了。吓得架外几个人大气也不敢出,小冰月觉得很有趣,跟姐姐和嬷嬷一样不出声,只透过密密的蔷薇叶小心地观察那位失色的贵妇人。
福晋是冲看架下石凳来的。她颓然坐下,象散了骨头架子似地呻吟着,不住叹气:“天哪!天哪!〃凄楚的声调吓得两个小姑娘面面相觑。福晋又双手合掌胸前,低头闭眼,默默祈祷,嘴里不住地念叨:“佛祖保佑,佛祖保佑……保佑成功,万事如意,免受杀身大祸!……”她定了定神,摇摇头,向四面张望一番,重新收拾起散掉的架子,挺直了腰板,摆出亲王福晋应有的端庄和尊贵的仪态,走了。
小姑娘的诧异只是一会儿工夫,一转身就把这些忘了,王府戏班的锣鼓笙笛有更大的吸引力。简王格格可以卖弄的东西多着呢,她神采飞扬地向女伴介绍:“我们府的班子演武戏是头份儿,《西游记》哪家也演不过我们!演孙猴子的那小内监一口气能翻七七四十九个跟头。就是文戏不济。后来我阿玛说了,武戏、文戏都得拔尖儿!管家没法子,才打外面请了个唱小旦、小生的教习。那人呀,哎唷唷,真漂亮,就跟年画儿上的人儿一个样儿!……”“真的?〃安王格格也兴冲冲的。这个岁数的女孩子,通常是拿演戏的人和他们所演的角色合在一起崇拜的。
她们终于走进花园西墙边的小院,在离戏台相当远的廊下站住了。多遗憾,台上演习刚完,小内监们正在脱戏衣,伴奏的人也在收拾锣鼓家什。两位格格忍不住,走近舞台,指指点点。她们的注意力,立刻集中在唯一不是内监的那位请来的教习身上。在一色太监中,他真如鹤立鸡群,一眼就能分辨出来。俊朗飘逸,风流潇洒,是男人心目中的崔莺莺、杜丽娘、王美娘、卓文君,又是女人梦里的张君瑞、柳梦梅、秦钟、司马相如……台上的人们立刻发现了两位花枝招展的小主子,管班大太监忙不迭地跑过来请安,谄媚地笑着,认真地报告排练情况,其他人也都垂手躬腰,满脸陪笑。那位教习扬了扬眉梢,向身边的小徒弟悄声问道:“那是谁?”“府上的三格格和安王府的三格格,神仙也似的!”“不。我问的是远处廊下领孩子的那个女人。〃梦姑刚把冰月放在地上,给她细心整理弄皱了的小绸衫,还没来得及向戏台看一眼呢。
“哦,她呀,她叫阿丑,原来是侧福晋屋里的丫头,送给安王福晋了,是安王小格格的嬷嬷。丑八怪,象只猴子!〃教习笑着摇摇头,仿佛在嘲讽自己心里的什么怪念头,掸掸长衫,扭身转往台后。这时,梦姑抬头看了一眼,天哪!她一手捂住嘴,刹那间脸上的血色消失得一干二净,象一个单薄的、纸糊的人,在风中瑟瑟发抖,黑得象无底深渊的眼睛,射出两道疯狂的光芒,投向那教习的背影。当他的身影从戏台上消失的那一瞬,梦姑浑身绷得紧紧的弦一下子断了,如同挨了重重一击,她瘫坐在廊下栏杆上,一动也不能动了。这是他!这是他呀!
“同春哥!……〃梦姑呜咽着,轻轻地动了动嘴唇,泪如雨下。谁能计算出梦姑苦难的心里积存了多少泪水?如果她能任情一哭,那么,何止如泉如流,何止三天三夜!……“嬷嬷,你怎么啦?〃小鸟儿般清脆宛转的声音,唤回了她。不,她连任情一哭的权利也没有。她能去找同春,哪怕去打听一声吗?不能。她是王府奴婢,她还是另一重意义上的奴婢:她没有脸面去见被她背弃了的同春哥……当晚,安亲王回寝殿时,安亲王福晋已经作客回来,正逗着小冰月玩,三格格也在一旁陪着。冰月一见阿玛便扑了过去。岳乐抚摸着冰月柔滑卷曲的头发,拿出一副黄澄澄的金项圈,给她戴好,随后叫人把她领走。阿丑低头进来,把欢天喜地的冰月抱了出去。
“嗯,冰月明天回宫。〃岳乐脸上毫无表情。
“啊?这么快?”
“回府十二天,已经是皇上的特恩了。”“唉!〃福晋立刻就显得那么愁眉不展了:“不能再留几天?”“再多十天还是要走。何必呢。”“那还不如不回来!……这么说,皇贵妃她……”“皇贵妃自请处分,皇上一概都免了。这就好啦!〃岳乐轻松地吁了口气。偏偏金陵被围的时候,皇贵妃待罪,闹得这么一塌糊涂,实在有损皇上威严。〃作客作得不好吗?”“也就罢了。〃福晋口气很淡。
岳乐当然听出了她的不满,道:“两家过去交往太疏,难免有不周之处,不足为怪。”“我……”福晋看看丈夫,脸红了,不大情愿地说,〃我虽年轻些,又是续弦,可好歹总是亲王福晋,他们府里,老是三位侧福晋陪着我。”“福晋没有陪你?”“初时倒也出面相陪,倒也客气。后来不知简王召她去做什么,一个时辰不露面,再入席的时候,就那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笑得都勉强,就象巴不得我早点走开才好,哼!”“不要多心嘛,也许人家府里出了什么事。〃岳乐笑了笑。
“可不吗!鬼鬼祟祟的,净哄人!我看她心神不定,就照直问了句:是不是另有客人?有事就请便。她倒慌了,说知道我爱静,今天只请我过府,没有其他亲友。可是我们出府那会儿,明明看到常阿岱和齐克新的亲随在门口等候,还迎面遇上尼思哈的车仗呢!”“哦?〃岳乐心里一动,眉毛也随着一扬。常阿岱就不用说了。敬谨亲王尼思哈也是反对撤议政的骁将。端重亲王齐克新虽是自己的亲侄,并不和自己同心,倒是简王府的常客。
而且亲戚往来,何必讳言呢?他自言自语地说:“他府中会有什么事呢?……“三格格插嘴道:“准有事!准有事!要不大福晋干吗喊天叫地呢?〃她说起花园见到的情况,只是记不清大福晋到底怎么说的。
岳乐心里有点紧张,略一思索,问:“还有谁听到了?”“嗯,简王三格格……对了,阿丑抱着冰月也在。”“叫阿丑来!〃阿丑跪在王爷和福晋面前,纤小文弱,倒不象一般奴仆在王爷脚下那么胆战心惊。她仍是那样冷冷的淡淡的。今天的奇遇,叫她伤心透了,她也想透了。此时,她正是任平生死,一无所求,因而格外漠然。
福晋拿刚才的事情问她。她略一思索,淡然道:“大福晋说:'佛祖保佑,保佑成功,万事如意,免受杀身大祸!'”“对啦,对啦!她就是这么说的!〃三格格拍手证实。
“去吧!〃岳乐看了阿丑一眼。阿丑起身退下。
这是什么意思?济度要做什么?岳乐紧皱眉头,感到一股寒意向他袭来。〃免受杀身大祸〃?身为亲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怕什么杀身大祸?除非谋逆,象多尔衮那样……难道济度他,会有谋逆之心?!……岳乐惊出了一头冷汗。
“王爷,我想起来了,佟夫人也到他们府里去了!”“哪个佟夫人?〃岳乐一时懵了。
“咳,康妃的生母,简亲王的表姐嘛。她们也瞒着,是下人嘴里漏出来的。好象大福晋离席,就是去接她的。〃岳乐几乎一夜未眠,他竭力想弄清内幕。仅只这些蛛丝马迹,他已经感到一个危险的阴谋正在策划中。但是,光凭猜测无济于事。他焦灼地翻来覆去,仍然想不出个头绪。最后他决定明天去请教范文程和汤若望,这样才定了心。矇矇眬眬即将入睡之际,不知怎么,脑中竟闪过阿丑跪在那里的身姿:淡淡的、冷冷的,站起来时平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