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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城主眼里燃烧着一种暗火,炽热而不顾一切,令他几乎不敢对视。
慕容逸转开头去,叹了口气:“隽,这就是我们的不同……我没有你这样的勇气和胆魄。我也不敢拿全族、全中州人的命运去赌博。”
“是的,”慕容隽看着她,忽然不留情面地开口,“正因为‘不敢’,所以在十年前你才会失去继承人的位置和至爱的女人!”
“……”慕容逸如遇雷击,脸色瞬地苍白。
“所以,不要再第二次退缩了,哥哥!”慕容隽看着他,语气低而深,“上一次你输给了我,就已经失去了那么多东西。如果这次再来一回,你将真正一无所有!”
酒色多年的慕容家长公子站在青楼上,定定看着弟弟,说不出话来。
许久许久,他重重点了点头。“我答应你,”他一字一句,“我这就回到镇国公府,按照你说的去做。”
慕容隽长长松了口气,身体忽然晃了一下,差点跌倒。
“你怎么了?”慕容逸连忙扶住他,“脸色太差了!”
“呵呵,和你说过,我就要死了啊……”慕容隽看着自己已经快要变成漆黑的右手,冷笑,“白墨宸要的只是我的命,本来送给他也无妨。但是,我们要对付的何止是白墨宸而已?——我搞砸了这件事,那边的冰族还少不得要去给一个交代。”
“……”慕容逸只觉得头绪繁多,心乱如麻,“冰族?”
“哈,我天真的哥哥,你真的是除了醇酒美人什么都不知道……这些年来如果没有冰族,我们慕容氏早就要被空桑人巧取豪夺到破产了么?”慕容隽喃喃,“是的,我几年前开始就和他们做了一笔买卖——我收了他们的钱,卖了这个国家。怎么样,想不到吧?”
“……”慕容逸说不出话来,定定看着这个弟弟。
那一瞬,沉醉了多年的他才从朦胧的醉眼里第一次发现眼前这个世界是如此清晰而残酷。沉默了片刻,他低声问:“他们……会杀你么?”
“不知道,或许会,或许不会,”慕容隽摇头,“但我必须去。”
慕容逸看着弟弟苍白的脸,忽然发现隽居然瘦了那么多。这几年的城主生涯,表面上看似风光无比,其实内底里他也承受了很多吧?他本该是憎恨这个弟弟的,然而这一刻,两人之间却似乎又达成了微妙的原谅。
“今天一别之后,你就当我这个弟弟死了吧!”慕容隽低声道,“去承袭镇国公的位置,对外宣称我已经暴毙。去接过一切的权力,不要有丝毫的犹豫——抱歉,哥哥,慕容家这个千斤重担可能要轮到你来挑了。”
这是托孤的语气,令慕容逸震了一下,不由得追问:“那你准备……”
“我?我没有其它退路了,只能做一个彻底的叛国者,”慕容隽摊开了手,微微苦笑,“如果冰族人没有因为这次的失败而杀我,那我就会不惜一切地帮助他们击败白墨宸,夺取这个云荒!”
慕容逸说不出话来。沉默了片刻,低声:“你可以逃啊,隽!云荒那么大,为什么不离开叶城、离开帝都,去隐姓埋名地过完这一生,而非要做一个危险的叛国者呢?!”
“是啊,苟活太容易了……可是,那不是我慕容隽想要的人生。”年轻的城主冷笑起来,一掌重重地拍在哥哥的肩膀上,低声一字一句,“听我说,哥哥。本来这一次我想直接夺得云荒的控制权,可是我失败了——为了慕容氏,或者说整个中州人的命运,接下来我们两兄弟最好各为其主。这样,无论最后是谁赢得了这个天下,我们慕容氏都将屹立不倒!”
“……”没料到弟弟会说出这样深远的打算来,慕容逸一时间无法回答。
“时间不多,我要和你在这里告别了,”他叹了口气,转身,“放手去做吧!忘了我还活着——就当这个弟弟已经死了,就当我们兄弟之情从此断绝。直到最后一刻我们重逢。”
“到最后,如果是空桑人赢了,那么就请你杀了我这个叛国者,用我的头颅去向空桑人邀功,换取对慕容氏、对中州人有利的东西。反过来,如果冰族赢了,我也会如此对待你。”
他的语调冷静而残忍,令慕容逸微微颤栗了一下。
那一刻,他才真正地相信,眼前这个弟弟身上流着先祖的血。他,的确是在为了慕容氏、乃至中州人的未来,做了一场不顾性命的豪赌!
出神时,慕容隽松开了放在他肩膀上的手,低哑地说:“好了,该说的我都说完了,就不多留了。白帅日落之前就要动手,我已经秘密派人从府里准备好了这些……”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盒子:“都交给你吧。”
慕容逸强自忍住了询问那是什么的冲动,只是点了点头——是的,事到如今,他也不怕隽再利用自己一次了。慕容家的生死存亡在此一举,自己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呢?最多也不过是和所有家人死在一起罢了!
“如今四大家臣已经四折其三,唯有北宫尚在,我已经吩咐他向你效忠。”慕容隽叹了口气,再度低声,“对于这十几年来明里暗里对你做过的所有事,我要说一句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好弟弟,请……请你原谅我。”
这样的语气,几乎从未在这个深谋远虑的人嘴里听过,慕容逸不由得微微一怔。
然而慕容隽侧头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忽地道:“你该去了。”
不等慕容逸说什么,他俯过身来,用力地拥抱了一下兄弟的肩膀,然后头也不回地跳出了窗外。窗外有人在檐下伏着,看到他出来,便立刻带着他消失在暮色里。慕容逸定定地看着那些背影,心里无比失落和茫然——在遥远得几乎记不起了的童年,他和这个弟弟之间也曾经有过真正的手足之情,然而,一切都终止于他们知道权欲是什么的那一刻。
直到今日,他才真正了解了那个令他憎恨的弟弟的另一面。
可是,就在今日,他们两兄弟便要永远地分道扬镳。
当老鸨带着人返回的时候,看到那个满身酒气的慕容家大公子居然已经醒了,自行下了楼,踉跄地走出门来,朝着镇国公府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去。“呀……”纵然是良薄妓家也忍不住怔了怔,老鸨嘀咕着,“没想到这个还是个有担当的男人,居然自行回去投案了!”
蓬头乱发的天香从昏迷中醒来,发了疯一样的追出来,却只看到了那个满身酒痕的孤独背影。她的嘴唇颤抖着,想要喊一声,却终究不敢。他就这样孤身一人走了,走向了那一座黑沉沉、深不见底的深宅大院。
她看着看着,忽然间捂着脸哭了起来。
“披头散发的哭什么丧!”老鸨看着自己的摇钱树,声音立刻冷了,“慕容家靠不住了,前面正好来了藩王的子侄,还不打扮一下去接待?”
慕容隽在阴影里站住身,回望着兄长奔赴镇国公府的背影,眼神也是复杂而悲凉——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杀局里,他本来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联合各方势力,剑指帝都,意图直接夺得云荒的控制权,然而最后功亏一篑,竟落入了这样被动的局面。
药膳司的那一场大火,本来应该成为他们这一方胜利的最终篇章。
那时候,家臣们不惜违背他的命令,将失去控制的少主死死按在大雨里,不让他靠近半分。那些人在对他说,主人,你要冷静,这是最后分出胜负的时刻,容不得丝毫软弱和感情用事——这场火必须燃尽一切,白墨宸也必须死!
只有这样,这一局才算是完美收官。
他只能眼看着火焰在眼前熊熊燃烧,烧死他的政敌,同时,也焚烧了他这一生最爱的人。在大火里,他几乎能听到恶魔低低的笑声——是的,在他眼前进行的是一场血淋淋的祭献……如果他要拿到梦想的一切,那么,就要眼睁睁地看着最重要的东西在面前燃为灰烬!
那一刻地狱般的折磨,在他的感知中,几乎漫长如恒久。
然而,当火焰熄灭,白墨宸毫发无损地出现在废墟里时,一切计划都成为泡影了。
和所有的人一样,他在清晨冷雨里定定看着最后的结果,忽然觉得全身发冷,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可能!那个男人……居然活着?在那样的大火里,堇然都已经成为枯骨飞灰,可是,他却还完好无损地活着?他为什么会活着!
这是天意么?还是……
他颓然将手覆盖在脸上,说不出话来。
想到这里的时候,耳边传来了北阙尘的声音:“城主,现在是不是要去见冰族的使者了?都铎说,那些人在螺舟里已经等不及了。”
“等不及要我的命么?”慕容隽冷笑了一声,“就再让他们等两个时辰吧。”
“可是……”北阙有些为难。
“可是什么?反正我现在也不怕那些冰夷了。还有一些事情必须处理。”慕容隽蹙眉,“在白墨宸的人包围镇国公府之前,库里剩下的黄金都已经全部运出来了么?”
“是。”北阙低声,“已经按照公子的吩咐从地道里秘密运出来了,没有落到骁骑军手里——属下粗粗计算了下,一共还有八十石左右。”
“不到一半了,”慕容隽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这次用掉了那么多黄金,最后却什么也没有做成,反而让我自己也暴露了,沧流元老院会暴怒吧?”
“……”北阙顿了顿,道,“属下愿陪城主去见冰族人,如果他们真的要对主人不利,属下……”
“不必了,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慕容隽转头看着他,一字一句地交代,“你要留下来辅佐我那个怯懦的哥哥——从此后他就是镇国公府的主人了,四大家臣里唯有你幸存,你要像效忠于我一样效忠于他,知道么?”
“是。”北阙咬牙回答,眼眶却有些红了。
“哭哭啼啼,没出息。”慕容隽看着这个自幼一起长大的家臣,拍了拍他的肩膀,“走!我们跟着去镇国公府,看看下面的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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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荒的冬日,白昼短暂,不到酉时天便黑了。
当最后一丝日光消失的时候,白墨宸坐在马上,冷冷地斜觑了一眼脚下的人群——慕容府的人看到白帅这样的眼神,个个噤若寒蝉,有些胆小的便已经放声大哭起来。
骁骑军统领骏音心里知道不好,生怕等一下真的要下狠手,连忙想找白帅的心腹幕僚穆星北商议。然而那个青衣谋士在看到被割舌的天官苍华之后,居然不知道去了哪里。
“糟糕。”骏音顿足,看着前厅地下黑压压那一大群妇孺老幼,急速想着方法。
昨夜帝都禁宫里到底发生了怎样的事情,他还不曾来得及细问。在他带兵杀入帝都的时候,禁宫里已经血腥遍地,经历了数场杀戮。药膳司大火如山,吞噬了所有——然而万幸的是,当那场大火熄灭后,白帅居然奇迹般地从火窟里幸免于难。
不过,在那个瞬间看到墨宸的表情,他就觉得有一股冷意从脊背升起。那是恨不能食其肉喝其血、非杀之而后快的黑暗眼神,充满了仇恨、恶毒和杀戮气息——从来不曾在这个熟悉的同僚身上看到过。
难道……卷入那一场政变的人里有慕容隽?或者说,殷夜来的死和那个人有关?否则现在为什么他会带兵包围了镇国公府?
“点火!”正在揣测,耳边却忽然传来一声低喝,骏音霍地回头。
白墨宸坐在马上,用右手压着左臂手肘处,似乎那里有伤口在痛,脸色越见阴沉。在夜幕降临的一刻,他断然挥手,语气狠厉:“好,既然慕容隽做了缩头乌龟,那么,少不得就要让他的族人来顶罪了——来人!”
“是!”左右一声应答,如狼似虎的战士们齐刷刷站了出来。庭中那些男女老幼爆发出了一阵哭喊,拼命地挣扎着,一时间混乱不堪。
“墨宸,要三思啊!”骏音连忙阻拦,却被一手推开。
“骁骑军听令!”白墨宸举起了手,将一物在掌心里摊开——那是一枚青铜错金的虎符,左右合璧,完整无缺,象征着整个云荒上的军权所在。这枚虎符经历了昨夜的大火,已经被熏得有些黑了,然而在看到它的时候,骏音还是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单膝跪地。
是的,他是军人,只能服从元帅的命令。
“以十人为一组,把慕容氏满门都给我推到火里烧死!”白墨宸手握虎符,冷冷地凝望着镇国公府的大门口,一字一句下令,“除非慕容隽出现,不得中止行刑!”
“是!”军令如山,立刻有士兵上前动手。
“住手!”一个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暮色里,只见一个少女从侧面跳出,拦在了白墨宸的马头前,“你还要来真的啊?这里那么多人,你都要杀?”
然而马上的元帅只是冷冷看了她一眼,淡淡:“对,差点把你给忘了——来人,把这位九公主也一并给我绑到火上去!”
“谁敢?”广漠王大喝一声,率众冲上。
来自西荒的卡洛蒙家族,身体里留着盗宝者悍勇无畏的血,这次他们来叶城虽不过是观潮兼见驾,只带了两百人随行,然而这些大漠上的男儿个个是百里挑一的勇士,一听到王的命令,个个唰的拔刀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