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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西荒的卡洛蒙家族,身体里留着盗宝者悍勇无畏的血,这次他们来叶城虽不过是观潮兼见驾,只带了两百人随行,然而这些大漠上的男儿个个是百里挑一的勇士,一听到王的命令,个个唰的拔刀出鞘,将琉璃护在了中间,和骁骑军对峙。
“墨宸!你想做什么?”骏音连忙对挚友低声耳语,“广漠王不好惹,你该不会真的想把他的独生女儿烧死吧?这样的话,我们就要四面树敌了!”
“是她自己和我打的赌,”白墨宸用鞭梢指着琉璃,冷冷,“愿赌服输。”
“慕容一定会来的,”琉璃强调,似是说服对方,又似是说服自己,“一定!”
“哈……”白墨宸笑了起来,握紧了刀柄,眼神森冷,“到了现在,你还相信那家伙?!夜来都被他活活烧死了,他还会顾及这些不关痛痒的人?做梦吧!”
“他不是这样的人!”琉璃抗声,“他一定也不希望殷仙子被烧死!”
听到那个名字,白墨宸的眼神瞬地变冷,眼里有一股暗色迅速地蔓延上来,琉璃不由得略微颤抖了下,避开了视线。是的。这个人身上有一股奇特而可怕的力量……这种力量,竟然连来自于隐族的她都深感畏惧。
“是么?”白墨宸咬着牙,一字一句,“正因为你这么想,所以你的结局,也是像夜来一样被活活烧死!”
“他一定会来的!”琉璃转过头,一直看着镇国公府的大门,大声道——然而暮色里,门口空空荡荡,只能看到那一对石狮趴在那里。眼看着日光一分分地消失了,然而那个人还是没有出现。少女的神色渐渐地变了,明亮的眼神黯淡了下去。
“还不死心么?”白墨宸冷冷。
琉璃回过头看着他,忽然大声道:“你以为我害怕么?”她推开父亲和卡洛蒙家族的战士,直走过去,抬起头和那个军人对视:“愿赌服输,我当然不会逃!”
“阿九!”广漠王吃了一惊。虽然知道这个女儿一向天不怕地不怕,但也未曾料到她居然真的在这个当儿上和白墨宸叫板,连忙想拉她回来,然而琉璃一甩手,继续看着白墨宸,道:“不过,你烧了我,就不许再烧这些人了!”
“……”她的眼神明澈,令白墨宸居然微微迟疑了一下。他捂着左臂的断处,感觉那种灼热的感觉还在继续,杀意在胸中如潮汹涌,不由得蹙眉,冷冷:“他们都是慕容氏的人,族长犯下如此重罪,他们是九族之内,自然也该连坐。”
“灭九族?你太过分了吧!”琉璃愤然看着马上的军人,眼神却忽地一改,脱口道,“奇怪!你……你的身上有什么东西?”
白墨宸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护住了左手手肘。
昨夜大火里的那一幕遥远如幻象,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否听到过那个声音,又是否许下过诺言——然而被斩断的手臂完好如初却是事实。他,是否曾经真的做过某种交换?——每一念及此,那种烦躁愤怒就呼啸卷来,顿时令他不能思考。
琉璃越看越心惊,不由得伸出手:“让我看看?”
白墨宸自然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听这样一个小丫头的话,看了她一眼,指了指垒得有两人高的柴堆,冷然:“好!如果你肯自己上去受火刑,那么我答应你就让这些人多活一天!”
“好!”琉璃居然脱口应允,毫无畏惧。
“阿九!”广漠王大惊失色。
“父王……”琉璃却在后面偷偷拉着他的衣襟,不住递眼色。广漠王怔了一怔,却听女儿在后面轻声道:“没事的。”那一瞬,广漠王半边铜面具后的眼里掠过一丝震惊和领悟,下意识地松开了手,看了一眼她脖子里挂着的那块古玉,喃喃:“难道你……”
“是呀!”琉璃对着他偷偷眨了眨眼睛,“别担心,反正时间也快到了。”
“你要在大庭广众之下那么做么?”广漠王看到她脖子里的那块古玉的双翼眼见就要完全分离,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却依旧有些不快,“还是别这样了,若是闹大了,我估计帝都白塔上的祭司都会被惊动。”
“白塔上的女祭司已经死了,”琉璃低声嘀咕,说出了一个谁也不知道的秘密,又道,“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白帅把慕容家的人全部杀光么?”
“……”广漠王迟疑了一下,不再阻拦,只是低声:“自己小心些。”
“嗯!”琉璃听到他终于同意,欢喜地笑了一声,从他身边走出去,对着白墨宸大声道:“卡洛蒙家的女儿,大漠上的白鹰,当然说话算话,愿赌服输!”她甩开了父亲,在众目睽睽之下灵活地一跃上了柴堆,在最高处站定,挑衅似地说:“来啊!点火!”
白墨宸定定地看了她一瞬,那一刻,他眼里有一丝动容——这个少女的眼眸明亮而无所畏惧,映照着暮色,似乎有一种纯净的光华。
那一刻,他充满了杀戮和憎恨的心似乎静了一静。
然而只是一瞬的犹豫,左手上的剧痛又开始蔓延,从手肘辐射向肩膀和肋骨,让他不能呼吸。“别忘记她是怎么死的!”有一个声音在心底喊着,昨夜的一幕幕再眼前回闪。
“我不想死在看不见你的地方。”她曾经对他那么说,用尽了最后的力气。那是一生骄傲、宁折不弯的女子隔了十年漫长的岁月,第一次用这样柔软和依赖的眼神望着自己,吐露真正的心意。那一刻,他觉得自己骤然拥有了整个世界。
然而,那一场火把一切化为乌有。
他记得她在最后一刻奔向自己,穿过烈火和掉落的木石,毫无畏惧。他却眼睁睁地看着虚弱到极点的她被坠落的大梁砸中,拦腰压住——烟火和巨木隔绝了他们的视线,他知道她正在身侧不远处一分分地死去,然而用尽全力,却也无法触及,甚至再也无法看到彼此生命最终的样子。
——只是咫尺之隔。她,毕竟还是死在了看不见他的地方!
那种感觉令他痛苦得几乎发狂,此生此世都不会忘记!
回忆在眼前一幕幕闪现,引起了剧痛,仇恨如疯狂的藤蔓在心底蔓延。白墨宸的眼睛瞬地变成了没有光的黑色,没有一丝犹豫,只是一挥手,左右的人立刻上去抓住了琉璃。
“烧死她。”他开口道,声音里没有任何感情。
烧死这个女孩……烧死所有和慕容隽有牵连的人!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血缘牵扯,哪怕只是名分上的关联,无论杀多少人,只要能加诸分毫痛苦于那个人身上,对他而言,都是不惜一切渴望的报复手段!
悲哀,愤怒,憎恨,这一切酿成了毒酒,他却饮鸩般甘之如饴。
看到琉璃被拖走,卡洛蒙世家的大漠勇士们发出了一声呼喊,齐齐拔刀,想要抢身过来救出公主,然而广漠王却竖起手摆了摆,阻止了下属的冲动。“让她去。”父亲轻声看着火堆上的女儿,唇角露出一丝莫测的表情。
“王!”铜宫的勇士们发出了大喊。
“大漠的儿女,言出必行,”他站在那里,看着骁骑军应声上去点燃火堆,铜面具后的眼神复杂而沉静,“阿九自己愿赌服输,就让她去实践诺言吧。”
“王……王!您……怎么能这样说?!”珠玛说不出话来,忍不住哭得全身哆嗦——王不是一向最钟爱这个独生女儿么?如今居然怎么忍心眼睁睁看着她被烧死!
“哥哥!”一辆马车的帘子掀起,一个头上裹着布巾的产妇踉跄着滚落下来,哭喊,“快,快拦住他们!别让他们烧死阿九——求你了……哥哥!”
“唉,”广漠王看到刚生产完的翡丽公主,叹了口气,不知道怎么解释,只道,“你快回车上去吧!刚生完孩子的女人不能受风寒——”
“不!”翡丽脸色蜡黄,却死死不肯松手,“你不能让他们烧死阿九!”
然而话音刚落,只听蓬的一声,火光猛然涌起!
白墨宸手下的士兵已经将琉璃推到了庭院里高达一丈的柴堆上,拿出锁链将她的双手捆在背后,一等令下,便纷纷将手里的火把投入其中——火舌迅速地顺着干燥的木材蔓延,轰然烧了起来!
“阿九!”翡丽公主撕心裂肺地叫了起来,不顾一切地想要冲过去,然而却被兄长一把拦住,强行拖回了马车上。产后的女子身体本来就极其衰弱,情绪激动之下便昏了过去。
广漠王凝望着那一团熊熊燃烧的火,叹了口气。
又是火刑……眼前的这一切,让人彷佛恍然回到了十几年前看到若衣的时候。那一年,当他们两兄弟不顾一切地冲入火里去救人的时候,那个被捆绑的女子在火里却安然无恙。火焰灼烤着他们两兄弟的血肉,然而,她却在火海里微笑——那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美丽笑容,令人九死不悔。
“点火!”一声令下,暮色中,烈火熊熊燃起,迅速地从柴堆的底下蔓延上去,如同一朵红色的莲花将顶端的少女合拢包围。然而琉璃不退不让,只是站在那里看着炽热的火舌舔舐上了她的裙角,眼眸里居然隐约露出雀跃的光,就像一个玩火的孩子。
当火舌舔舐到她的时候,仿佛碰到了什么,火光呼啦一声大盛,从下往上烧去,瞬地裹住了整个人,顷刻间便已经看不清那个少女的身影。
庭中被锁链锁住的慕容族人发出了低低的惊呼,恐惧地看着火堆上的被活活焚烧的人,交换着不可思议的眼神——这个少女,和他们慕容氏非亲非故,甚至几次三番退了婚约,令镇国公府大伤颜面。可是为什么在这样的时候,她居然肯为他们赴汤蹈火?!
“王!”卡洛蒙家族的勇士再也忍不住,往前冲了一步。
“没事。”广漠王只是看着火里的人影,眼神有些恍惚,竟一动不动。
“九公主就要被他们烧死了!王!”大漠里的都是血性男儿,岂能忍受这样眼睁睁的羞辱?虽然广漠王没有下令,铜宫的侍从们却不约而同地往火堆上冲过去,不顾一切地想要把公主从大火里救出来——白墨宸微微一挥手,骁骑军的长刀也铮然出鞘,紧紧地逼住了那一些沙漠上来的人。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门外忽地传来一阵骚动,有一行人往内走了进来,听到有人一路直着嗓子大喊:“停手,停手!我……我回来了!别、别杀了!”
白墨宸霍然一惊,回头看向来处。
怎么?难道,慕容隽终于是来了么?他的嘴唇抿紧了一下,眼神深暗。
听到那声音,骏音也松了一口气。慕容隽自行来投案那就最好了,给了双方一个台阶下。不然如果真的在这里把慕容氏几百口人都杀了,也实在忒不像样了,只怕要激起朝野哗变。
“城主!是城主回来了?!”听到门外的喊声,绝境里的慕容氏个个眼睛放光,灰败的脸上恢复了生气,相互惊喜地低语——是的,镇国公虽然年轻,但待人处事沉稳老练,遇事不惊慌有担当,备受各方推许,在这样紧急关头断无一走了之的事。
果然,浓重的暮色里,只见一个男子从镇国公府外踉跄而来,跌跌撞撞地一下子撞在了白墨宸的马头上,满身酒气地挥舞着双手:“我来了……哈,我来了!”
“慕容逸?”骏音看清了来人,失声。
——这个来者不是镇国公慕容隽,而是他的长兄慕容逸!
“你?”白墨宸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个醉鬼,眼里露出了一丝怒意,“你来有什么用!”
眼看来的人不是镇国公,庭中被锁住的人齐齐发出了一声哀叹,几个脆弱一些的干脆哭了出来,咒骂着慕容隽的绝情绝义。慕容逸却看着白墨宸,嘀咕:“我……我才是慕容家的嫡长子,怎么没有用?”
“你要替慕容隽死么?”白墨宸的眼色更加阴沉。
“不!”慕容逸忽地拔高了声音,叫骂,“我……我为什么要替他死?镇国公的位置本来应该是我的!是他用卑鄙阴险的手段,夺了我的位置!我才是嫡长子……我才是!”
“……”白墨宸看着他,不作声。
中州人固守长幼有序的规矩,慕容老城主昔年因为偏爱庶出的幼子,不惜废长立幼,这在当时也是轰动一时的事情,他不是没有耳闻。然而,白墨宸只是冷笑了一声:“既然慕容隽没来抵罪——左右,一起拿下!”
骁骑军一声应合,冲过来扭住了慕容逸的双臂。
“把他给我推入火堆,一并烧了!”白墨宸毫不容情,抬眼看了看那一堆已经烧得如同通天之塔的猛烈火焰,忽然间,眼神微微一变——火焰燃烧得出乎意料的猛烈,已经把火堆上的琉璃全部裹住,大火里只凸显出一个人形。火焰颤动着燃烧,那个人形也在变化着。然而,那种却不是肉体被烧后的扭曲挣扎,而是……而是像里面有什么东西,要破火而出!
“这是……”旁边的骏音也发现了不对劲,失声,“火里有东西?!”
就在大家微微错愕的瞬间,只听呼啦一声响,火焰忽然向着两边分开,就像是一朵忽然间怒放的巨大曼珠沙华!彷佛被无形利刃凭空劈开,炽热的火焰翻卷开来,显露出里面的人——那一瞬间,在场的所有人都发出了不敢相信的惊呼。
红莲一样的烈焰中,闪现出一道洁白的光——此刻柴堆已经燃透,火焰炽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