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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杀楚-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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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其实伤得并不重,”七发禅师低声道,“回万雷的‘五雷轰顶’,杀伤力虽大,灼伤了他几处,但他都把要害躲过,而且必然修习过‘子午心潮’、‘炼气调元’的内功,护住心脉,所伤不入肺腑,只是肝脏出血,并不损及经脉,他昏倒是因为着了飞星子的暗器,贫僧仔细看过,他左耳边垂被划开了一点表皮,并未见血,飞星子的‘七星伴月’,见血封喉,方少侠以为没事,但‘七星拌月’,何等厉害,纵未见血,只要血气运行过速,仍必致晕眩、产生幻觉的,久持必倒——”
七发说到这里,目中又绽发出异采:“方少侠能在此时此境,尚能击倒妙手堂好手回万雷,不但武功令人震佩,意志力也端的是过人。”
池日暮一以为喜,一以为忧,“大师的意思是说:他能救活……?”
七发禅师微微笑道:“非但能活,而且伤得并不严重。”
池日暮想想还是道:“那我们把他弄醒过来再说。”
“不可。”
“为何?”
“伤得重与不重,方少侠自己也未必知道,公子何不领一次人情?”七发禅师徐徐地道:“如果公子真的要救人,要被救的人感恩图报,何不先把他送回兰亭再说?”
池日暮恍然道:“大师高见。”
七发禅师道:“这就是我请公子借一步说话的原由。贫僧在大家面前就说他伤重,但公子一力恳求相救,贫僧就尽力而为……这种情形,待会儿当大夫人面前,不妨就这样搭配一下,可能有益于日后行事,公子以为如何?”
池日暮笑道:“大师处处为我着想,我得大师强助,如虎添翼。”
七发禅师语重深长的道:“公子体恤部下,善用人才……贫僧见公子如此惜重方少侠,实在非常感动。鸟禽尚知择良木而栖,更何况是贫僧?”
池日暮忙道:“只要大师肯为池家拔刀相助,我一定奉大师为父为师,荣华富贵,当与大师共享。”
“我是出家人,早已看破名利,视富贵如浮云,”七发掸师臼什长声道,“就算公子能重任洒家,只怕……”
池日暮知道他应该追问下去:“大师有甚么疑难,尽管当面赐教指点,在下无不从命。”
七发祥师笑了一笑,轻描淡写的道:“就算公子容得下洒家,公子的麾下军师,刘狮子也未必放我在眼里哩。”
“这哪里的话。”池日暮忙道,“刘先生也是个胸襟撑得厂船的智者,怎会对大师不慧眼相加?”
七发掸师哈哈一笑,“我只是说笑而已。”拉着池日暮的袖子道,“我们这就去救方公子罢。”
他们回到场上,颜夕已逼不及待,池日暮当着众人的面,跟七发禅师争求一番,七发才勉为其难似的叹道,“唉,方公子先着了回万雷的‘五雷轰顶’,又被飞星子淬毒暗器‘七星伴月’所伤,要治好他,只好要耗费五年的功力,转注其身,以及要倾尽贫僧所剩下的三颗‘九转还魂丹’,才能望有微效。”他脸有难色似的道,“既然公子一再执意救他一命,贫憎也不忍眼见这位足能肩负武林重任的武林奇才死得这般胡里胡涂、不明不白,就算再大的代价,也得豁上了。”
颜夕见七发禅师答允相救,意即方邪活命有望,自是忭喜,池日暮便道:“大师莅临敝府不过半天,就要劳神耗力,在下欠大师这个厚意,当铭记于心。”
颜夕听了一阵感动,道:“大师恩重,他日我们定当图报。”
七发禅师忙说:“贫僧是出家人,焉可施恩望报?这都是二公子的情面,大夫人要谢,就谢该谢的人罢。”
池日暮即道:“我们是一家子的人,救方少侠是池家的事,有什么好谢的!”
于是一行人等,救熄了大火,然后把方邪真扶上马车,往兰亭的方向驰去。
然而在远离火光映照不到的苇塘里,还伏着两个人。
其实有三个人,只不过这巨灵神样般的人,已躺了下去,身上有七道伤口,仍在冒着血。
这两人的其中一人,正替回万雷搽着药膏,包扎伤口。
另一人便是回百响。
他看着火光映照下远去的车队,咬牙切齿,他的短柄钩镰枪就压在左膝下,他右臂上沾着血迹,一根钢线般的发丝,穿过了他的右臂,他并没有将之拔出。
他旁边的人问 :“回总管,你的伤要不要紧?要不要先把暗器起出来,再敷些‘万年断续’?”
回百响冷沉地道:“不必了。七发禅师的‘一发神刺’,是不能拔取的,一拔则伤血脉,非要等过七天之后,发刺自然软萎,才能取出敷药。奶奶的,这实在是个辣手的家伙!”
他身旁的疏发汉子道:“刚才只要再多一下子,就能杀了方邪真,可惜……”
回百响哼了一声:“兰亭池家的人这次几乎倾巢而出,还加了个六发红袍,看来他己叛离千叶山庄,改投池家了,我们再下辣手,只怕也要折在这里,为区区一个方邪真,值得么……!”
他遥望己烧成了一堆残烬。冒着焦烟的废墟,喃喃的道:“更何况,我们的目的已经达成,不过,哼哼,要我挂这道彩,池老二该怎么赔偿法!”
他说的声音很低,那疏须的汉子,自然没听清楚,同时他也不敢多问,因为他知道,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少,总比知道得多来得更好。 

 
 
 第二十章 梦里的飞星

 
 
方邪真醒来是两个时辰之后的事。他自一片焚烧的火海中辗转挣扎,突然醒了过来。
他醒来的时候,荷香阵阵,鸟惊喧。
蕉叶形的窗户之外,是一段矮栏杆,跟着六尺多深的屋檐,带出一片圆形的走廊,约莫二三十丈长,廊外是红莲绽蕊。翠盖浮波的莲池,清风送爽。
书案上放着两支三明子蜡台,红烛顷已烧剩残蜡,屋中陈设雅洁,房里十分宽敞,顶梁子还吊有琉璃灯;自己就躺在榻子上,侧边有一座小灶,上架着小铜壳,下面溅着星火,似乎烧得很旺。
方邪真一旦醒来,就知道自己没有死。
这么多年来,他已经不认为活着是件快乐的事,虽然,在多年以前,他曾快快乐乐、尽情痛快地活过,也一度以为生命是充满欢悦的,他享受每一分阳光的热力,每一阵微风的轻凉。每一刻的美、每一个人的好。
他曾觉得他是世间的幸运儿。
可是他现在已不那样想。
很久都不再这样想。
他曾经觉得自己不幸,心丧欲死。
——可知道心丧欲死是甚么滋味?那就是活着,而没有等待。
没有任何期待的活着。
自从那次惊变之后,他已只剩下一副残破的身躯。伤透的心,可是,颜夕离开他以后,他反而没有感觉到幸。或者不幸了。
他仿佛己失去了感觉。
他觉得生命的辉煌,已沉寂,绚烂已渐剥落,堆瑰而夺目的,已渐褪色,他的生命已像一声叹息的后半截,一张正在秋风中飘落地面的枯叶。
奇怪的是,他的武功和学问,却在这种他自嘲为“活着的死去”的情形下,突飞猛进,翻越一座又一座的高峰,抵达耳目一新、前所未有的境界。
——难道人生要有所得,必先有所失?
——难道非要有所失,才能有所得?
——究竟得失之间,有多少得失?
也许是因为他抛开了一切,进入了无生无死。无欲无求的心境,摒除了一切后的剑法,也到达了亘古寂寞。黯然销魂、问天天无语的境界。
他真的从“天问剑法”再练成了“销魂剑法”。
也练成了轻功提纵术中的惊人成就:“万古云霄一羽毛”。
可是他没有喜。也没有不喜。
他只是一个平常人,有平常的心,想平常的过活,平常的过去。
不过他仍是一个不凡的人。
——一个不凡的人,是不可能平凡的过一辈子的。
洛阳“四公子”之争,终于像灶里的火,把壶嘴逼出了水。
他也逼出了剑。
然后他便见到了一个千思万盼而又最不想见的人。
颜夕。
铜壳发出嘶嘶的鸣响。
方邪真觉得一阵昏眩,耳际还有点痒痒。
——那一点流星划破了他的耳际,他的生命也几乎滑出了苍穹。
活着不是一件快乐的事,但死也不是。对方邪真而言,快乐是他过去的红粉:颜夕,平静是他现在的知音:惜惜。
他不认为自己有未来。
可是现在忽然见到过去向现在走近。
因为他从纱窗见到一个丽影。
一个姗姗的人影。
人停在房门前,丫鬟替她推开了门,那声“呀”的一声,单调而无惊喜,但在晨光里,却出现一个宜嗔宜喜的人,乍嗔乍喜的脸。
——就是这张脸,令人梦魂牵系。
一一就是这个人,使他失去了自己。
他看到了这张清水样般的脸靥,第一件事却是先想起了火。
火海。
死在竹栅上的方灵。
死在沸锅里的老爹。
那一片毁尸灭迹的火焰。
那个像雷殛不死神木般的巨人。
颜夕见他坐起,脸上漾起欢忭的喜意,“你醒来啦?”婢女手上还托着一个锈金的黑釉木盘,盘子上还放着一个白瓷蓝花的盅子,里面漫绽着药香;颜夕的神色很高兴,但一对眸子,却有些红丝,显然这一夜间,她没有休息过。
方邪真开口就问:“我爹爹呢?”
颜夕一愣,下了极大决心似的,对他摇了摇头。
方邪真语气极冷,“小弟呢?”
颜夕也咬着唇摇了摇头。
方邪真沉默了片刻,再问:“回万雷呢?”
颜夕道:“重伤,有人把他救了回去。”
方邪真缄默。
他挺起背脊,坐在竹榻上,太阳还未升起,晨光苍白无力,他的轮廓深刻,但看去却不像一个剑出人亡的侠客,只像一个白首空帷的文弱书生。
一个文秀苍白的书生。
方邪真好一会才道:“我的剑呢?”
颜夕忍不住摇手,忍不住把手搭在他扎着蓝丝巾的腕上。
然后她省觉到,抚娑着丝巾,然后还是缩回了手。“你的伤未好,你不能去。”
方真只是再问了一句:“我的剑呢?”
颜夕幽幽叹了口气:“你还是以前一样的脾气。”
方邪真站了起来,颜夕吃惊地道:“你要干什么?”
方邪真漠然道:“没有剑,我也一样能去。”
颜夕道:“你要干甚么?”
方邪真道:“报仇。”
颜夕道:“你能不能不去?”
方邪真忽然有些激动了起来:“如果你父亲无故惨死,弟弟也遭人杀害,你能不能不去报仇?”
颜夕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答案太过明显。
方邪真也不等她答复,往门外跨去。
颜夕道:“你找谁报仇?”
“一切有关这个阴谋的人,所有参与杀害爹爹和弟弟的人。”
“可是……你只有一个人,伤毒未好,就要去妙手堂,这不是报仇,而是送死!”
“谁说我现在要去妙手堂?”方邪真道,“一个人要真正的报仇,可以等一年,可以等十年,可以等到最好的时机、最适当的时候,一个人如果急着要杀死仇人,那不是报仇,而是泄愤。”
他顿了一顿又道:“何况,回万雷在杀人的地方出现,不一定就是他杀人。”
颜夕顿感放心:方邪真在此时此际仍能保持理智,这点若换作是她,自问也不一定能做到,“那么……你要去哪里?”
“相思林。”
“游家?”
“小碧湖。”
“为甚么?”
“爹爹已经死了,小弟也被牵累;”方邪真道,“我还有一个朋友,现在可能在相思亭上作殊死战,危在旦夕,我不想连他也丧失性命。”
颜夕惊异地道:“你是说追命?”
方邪真已走到门前,门仍是敞开着,外面长廊荷塘,幽雅如画,心中不禁一阵隐痛:想这些年来,她住在这儿,算是天上人间了,这些美景雅阁,大概也出自她一手布置的罢?他却人在陋巷,连跟他一箪食、一瓢饮的老父和小弟,竟都横遭毒手!
可见人生里,真的会有幸与不幸的。
——如果当日她跟了给自己,又是怎样一种局面呢?
他这样想着的时候,心中被无名的怒火和莫名的妒火交织着,没有回答颜夕的话。
颜夕却仍然把话说下去:“洛阳四公子,千方百计,重金厚聘,威迫利诱,你都不肯相助于一指之力,可是,你跟追命只不过才见过一次面,你明知他是七发禅师、蔡旋钟、断眉石等人非铲除不可的对象,你仍是要为他卖命!你……!”
方邪真淡淡地道:“我怎么样?”
颜夕道:“你一点也没有变……你还是那样的脾性!”
“这句话你刚才已经说过了。我风流成性、浮萍一般的不安定,不求闻达,孤芳自赏……”方邪真道,“不错,我还是老样子:我仍然会对人死心塌地做傻事,只要我心甘情愿不惜洒尽一身热血……这些当日使你离开我的坏脾性,我倒一样不缺。”
颜夕看着他,看着他,看着他好一会才道:“你真的以为我是因为这样才离开你的吗?”
方邪真摸摸耳垂,看看天色,道:“我不知道,我走了。”
颜夕道:“你为啥不披上长衫才走?”
方邪真循她手指处看去,只见近墙的竹椅靠上架着他那一件白衫,他这样看去的时候,忽然想起当日很多他和她在一起的情境,他觉得十分震诧:老爹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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