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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理,林清粥、高兴远、何问奇这些人,只能算是蔡卞的爪牙,而这披发戴花穿耳挖垢的似道似僧似头陀,看来,身份功力,都绝对称得上是蔡卞的鹰犬,甚至是朋比为奸、互为奥援的战友。
披发戴花的道士笑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拍掌?”
戴狰狞面具的青年摇头。
他的刀尖指地。
铁手却真的掏出金创药,去为高兴远、何问奇、林清粥的伤口敷药。
无情却仍端坐月下,微风拂衣,轻如羡衣,似有若无,看去更是伶仃可怜,却不知他虽人在,但神在否?心在否?情在否?
披发戴花的道士道:“我是为你的刀法鼓掌。”
戴狰狞傩神面具的青年只说了一个字:
“谢。”
披发戴花的道士忽尔啐了一口唾液。
就啐在英悍青年脚边。
青年刀客虽戴着恐怖面具,但英悍之风,早已感染众人,震慑全场。
他只冷冷地站在月下,刀尖搁在地上,一对眼寒火似的盯住披发戴花的道人。
道人诡笑道:“你一定想问我:为什么?”
青年没有问。
甚至没有说话。
朱月明却代问了:“为什么?”
道人道:“我唾弃他。”
朱月明问:“你刚才不是拍掌为他喝彩吗?怎么转头又唾弃他了?”
戴花道人说:“我只是对他的刀法喝彩,却唾弃他的为人。”
朱月明笑起了眯眯眼:“你跟他相熟么”
披发道人道:“不熟。”
朱月明笑起了仰月唇:“你与他相知么?”
诡异道人轻蔑的说:“他?还不配。”
朱月明夸张的“哦”了一声,剔起一道淡如绒毛的短截眉,嘴型成一个○字:“哦?你跟他不熟,又怎么知道他不配与你相知?”
手拿银针的道人却道:“我与他不熟,但我却知道他是诸葛小花手下的走狗。”
朱月明咔咔的笑了出来:“他是诸葛先生的义子,当然会走,不过不是狗。”
像是头陀的道士怫然道:“不,他是走狗。我太了解诸葛了。他为官是奸中之奸,佞中之佞!”
朱月明又眯起了眼。他的眼,平时本来就不太容易找得着瞳睛,这一旦笑起来,一眯,可连眼眶也找不着了。
“哦?我倒不了解诸葛。听说满朝文武,江湖武林,都没几个能了解这个人,你倒说来听听,让我茅塞顿开。”
像是僧人的怪道人恚然说:“诸葛这个人,立场不分明。他明明一向都是同情元佑党人,但又不公然反对蔡相爷将这些意图改革的谏官,全都给判刑发配贬谪,摆明是和稀泥,墙头草,见死不救,毫无原则,跟这种人做事,怎不教人鄙视!这种人真奸到家了!”
朱月明恍然道:“奸,奸,奸!果然是奸!要不是他够奸,阴奉阳违,保住了较为忠耿清正之士如韩忠彦、苏辙、安焘这些人,让他们就算遭贬,也流放到比较受教化的地方去,若跟任伯雨、陈瓘、陈次升、龚夬、邹浩等人一道,贬谪到照州、廉州、象州、昌化军这些地方,都是些蛮荒瘴疠之乡,则早就非死不可了。为国家保住精英,为朝廷保存忠良,也顺势保住自己的俸禄人头,这个人呀,实在奸,实太奸,可惜还不够奸,应该再奸一点!你说的对。诸葛还有什么大奸大佞的恶行?”
这次到林十三真人把话接了下去:“他?野心可大着呢!一只脚踏在朝廷上,近得了天子皇帝,却有话不直谏;一脚陷在绿林中,拢络了亡命之徒,却自拥实力不移交军中编管,哼,嘿,他可有野心企图,抓权抓得狠!抓得准得很!以为他清正不阿,高风亮节,哼,却只能骗骗小孩子!”
朱月明又恍然悟道:“对,对,对!你说的对!他狼子野心!他野心勃勃!要不是他有一干武林人物支持,他手底下有几分功夫,方今圣上在未登基前受排挤嫉妒,初登位时锐意革新,三次遭刺客行弑,还有两次叛变,有的为人所知,有的只在宫里流传,不是诸葛及时出手,恐怕早已改朝换代了。若这种人不肯出仕,只隐居于青山绿林,却不知还有谁人可以对当朝奸佞,能稍加制肘,可以斗智斗力了!你说的对极了,他有野心,再野下去,可得又变成在野之身了!年青人空怀大志,出来闯荡,立功立业,自然雄心壮志,自然不喜欢遇上这种能进能退,先自保再渡人的老狐狸!他不是只凭一股热血就抛头颅洒热血的活样儿,自然不能让初生之犊不畏虎也不怕苦的年青人所理解。哈哈,怎么我小朱出道时就没遇上一个这样的贵人!你说的太对了!这样外表慈和但内里野火狂燃的长辈师父,却怎地没让我小朱遇上一个!”
对这种似是而非的附和,那道士也心里有气,但又发作不得。“诸葛还说一套,做一套。他使的是阴奉阳违的诈术!他贪图逸乐,贪恋富贵!你看,他住进了皇宫禁苑,便是武林豪杰,清廉之士,不也一样任由各路贪官搞花石纲,索贿欺政、渔利肥私、当国唯敛,他一样舞智升官,华厦美宅,享用富贵,明哲保身,不敢跟权臣硬拼!他既无力挽狂澜,也不曾中流砥柱,甚至没有以死谏阻!却还攒了个忠臣廉吏之名堂!嘿,那是他的狡诈!”
朱月明拍大腿哈哈笑着赞同:“是呀!是呀!他真够诈的!比司马懿还能奸诈,比勾践还狡诈!我看他还应该更诈一些,要不然,住宅还不够少保府华丽,不及太保府堂皇,更远不及相府体面辉煌!我看他应该更诈得彻底一些,不要奉饷,不要俸禄,干脆自己去跟元佑奸党混在一起,给贬谪放逐,拷死狱中,饿死途中,这才能搏得万世功名、清廉百世!不然,就跟蔡相、蔡少保、梁师成比奢斗靡,来个明贪暗吞,以权谋私,卖官鬻爵,争个谁高谁下,岂不更好?这才是够诈呢!诸葛诸葛,这点还差上一点!”
现在可谁也看得出来,朱月明是嘴里附和,明是搅和了。
涂口红的道士脸色一沉:“再说,这几个人年纪轻轻,就当诸葛走狗,忒也没有出息!”
这回连铁手也沉不住气,道:“难道,我们跟蔡京、梁师成、蔡卞、童贯、蔡攸、李彦这些人就叫有出息了?”
花道人怪笑一声,血盆似的嘴巴噏动着:“还是诸葛太坏!不上道,跟从蔡京他们,至少,出路可是好多了!只要把心一狠,跟这些当权的好好干,好好说话,就准能锦衣玉食,荣华不尽,富贵无边。诸葛?忠不够忠,奸不及奸,不上不下,不三不四,非穷非富,跟他的,只奔波劳碌,忙破案、侦察,平叛乱反贼,连他自己在内,镇日忧心怔忡,哪有一天好过?就连你们,他也一再给你们出难题,要试炼你们,要考验你们的忠诚、能力,你们营营役役,又所为何事?真是高不成、低不就,诸葛就坏在忙忙碌碌去训练你们,你们又辛辛苦苦的去办事破案,但到头来换得个两袖清风,真是悲哀!就你们死心塌地,一味跟从效命,在我看来,只是遇人不淑,拜师不当,投错了门,无比的笨!”
“是啊,是啊!”朱月明又点头点脑的同意:“人家当蔡府梁府的门客、门生,可享尽荣华富贵,只要附和谄媚,就有福可享,有权可分,你们三人,一个养子两个徒弟,就没这福份,可真是笑煞人的笨!诸葛利用你们,坐大他的权力,也真是羡煞人的坏!他不应该叫诸葛小花,该叫诸葛大坏!”
只听一人平和的道:“如果世叔不让我们有面对强敌的机会,我们又如何自强自立?如果世叔只让我们享受短暂的荣华富贵,我们又怎能为天下黎民争取长远的利益?如果世叔不让我们自行面对挑战,克服逆境,那么,我们年轻的时候只会依附在他保护和庇护下,几时才能有特立独行,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择善固执、直道而行的决心?”
说话的是铁手,他整个人坚定如磐,说话则温和明静:“他若不常常试炼我们,又怎知道我们是不是另一个曾布、蔡京?要知道韩忠彦培植出曾布,曾布却反了他,为虐朝政。曾布又栽培了蔡京,蔡京却在要害关头出卖了他,权霸天下。我甘心追随他,接受他的磨炼与试验。要不然,我们也不能确定是否因威武、利益、诱惑而动摇。苦,不要紧,只要能做出像样的事,我们就熬。险,不打紧,只要是在干正义的事,我们能拼。穷,不如何,只要能保住气概,那比富而不仁过得好。功,不稀罕,只要能把持良知,那比诿过饰非强。”
他笑笑又说,“我只嫌世叔太慈悲,把我磨得不够利、不够勒、不够辣、不够折腾!”
二、恨出道太早
说话的人是铁手。
铁手这回子,已替“皓首狮王”高兴远敷好了额上的伤,止了血。
他也想跟林清粥止血,但林清粥只要了一点药,自己敷在足踝上,因为不太会使用“洛逝川”,药一遇血便凝结,但敷上去却先痛后凉,他还是用得小心翼翼的,所以血也止得比较慢。
何问奇则一开始就拒绝铁手的药。
他不相信敌人。
他从不相信敌人会来帮他。
要敌人相助,形同送自己入虎口──他只相信这个。
可是,他用了随身携带的三种药,血,仍是不止,他这才恐慌起来。
却见铁手依然微笑在他身前。
并且递上了药。
他再张望一下,连“清高上人”林清粥的血都不再流了,而高兴远正向他点头。
他还能怎样?
他只有接受。
铁手的药。
他当然不知道这是一种很珍贵的药,还很有来历,而且铁手所存也不多:
洛逝川
朱月明哈哈笑道:“说的好,说的好!这叫自讨苦吃!有志气的,但大都不长命,提心吊胆,进退两难,既有福不能享,也朝不保夕!”
忽尔,那持锈刀的青年冷笑说了一句:“当一个没长志气的贼子,就能活得命长一点么!”
那戴花披发的道士怒道:“你们这叫自甘作贱!我本来想劝说你们三个年轻不懂事的弃暗投明,没想到却是天生的贱人!”
铁手也不动怒,只道:“‘自在门’下没有自甘堕落的贱人,诸葛麾下只有弟子、门徒,彼此都当着一家人,从来没有出现过奴才!”
戴傩神面具的青年加了一句:“我们才不是你们!我们也不想当你们!”
林十三真人忽道:“当我们有什么不好!?”
朱月明却又来趁墟,转去眯一双小眼盯住锈刀青年:“对,有什么不好?”
青年刀客道:“不好。”
那戴花道士道:“我们比你们有钱。”
青年刀客道:“我的人生目的不是钱。”
戴花道人道:“我们比你有权。”
青年刀客道:“我们不稀罕这种权。”
戴花道人道:“我们有的是荣华富贵。”
青年刀客道:“我有的是人生信念。”
戴花道人冷笑:“信念?那可能当饭吃么?”
青年刀客说:“不能,但活着没有信念,与死无异,生不如死。”
戴花道人道:“我们呼风唤雨,要什么有什么!?”
“你真要什么有什么,今晚也就不必来这儿了。”青年刀客道:“你是因为什么都没有,所以才什么都要。我们是什么都有了,所以可以说不要。”
戴花道人呸了一声:“你们真的是自甘作贱,冥顽不灵!”
青年刀客道:“我们为信念而奋战,自寻快乐。”
“快乐?”林十三真人插嘴不屑的道,“我看你们这些苦哈哈儿这辈子都不知道什么才是狂欢快乐!”
铁手立即回了一句:“开心就快乐。”
他笑了一笑,向持刀青年道:“我们时常都很开心,这是用权、花钱都买不到的。”
敢情,在面具里的脸容,也笑将起来。
他们之间,很有默契。
默契,就是说不出来的了解,也是不必要言明的相知。
只可意会,不可言诠。
“开心!”林十三真人强笑道:“刚刚相反,我们一天到晚都很开心!”
这时,忽听一个带点弱有点柔的语音,好像自己在跟自己说话的跟了一句:
“奇怪,这种人都没有心了,怎会有开心?”
林十三真人、戴花道士乍听,都勃然大怒,转头看去,说话的正是那个趺在中天月色下的、单薄伶仃的无情。
戴花道士怒笑道:“找死的迫不及待了!”
林十三真人狠狠的道:“我们这次来,本就是找你麻烦。没想到你却还巴望送命的不够快。”
无情道:“所以你们自报姓名,当作是一场武林人物的比斗寻仇,万一有杀伤,也不必负刑责?”
“聪明。”戴花道士道:“诸葛主事大理寺,不好惹,你伤了蔡京二位少爷,用的是武林暗器手法,黑道的暗算手法,我们以武林中血债血偿的规则,找上这儿,杀了你,替蔡府二位少爷报仇,纵诸葛回来,也不能以刑律追究。”
无情淡淡地道:“我想你们也是这样。你们一向都是这样。你们大概已不是第一次来了吧。”
戴花道士狠狠地道:“要不是大石公不自量力挡路,你已死了两次。”
无情脸色煞地变得苍白:“你伤了大石公?”
戴花道士恨恨地道:“他忒也厉害。我和师弟斗了他两次,毒了他五回,只让他着了道儿一次。不过,在我们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