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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都有“无情”的时候,每个人都有他们心目中的“无情”。
不必与他们同一见识。
江湖人跟官场、商场的人一样,大都是自私而自我的。
他们都希望能人为他们所用。
他们都期望名人为他们所纵控。
偏生是:唯有绝顶的领袖、能士和伟人,能逆道而行。
所以他们只好希望心目中的英雄是傻瓜。
唯有傻瓜听其操纵。
四大名捕当然不是傻瓜,当然不是。
他们少年时也不是,只不过,因为年少激情,少年侠烈,所以可能更可爱直率一些,更感情澎湃一些。
不过,人都会长大的。
有很多人长大就不好玩了。
可是,四大名捕在成长过程中,本身就是一部传奇。
他们在江湖流言里已成了传奇。
他们的生平事迹终于成了传说。
……武侠的传统。
……侠者的传奇。
可是,还有一个亲手制造他们传奇的,比传奇更传奇的。
谁?
当然是“四大名捕”称之为“世叔”,实为一手依各人性情培植他们的“师父”:诸葛先生。
……诸葛先生少年时的故事,自然也有记载,不过,并不属于“少年四大名捕”故事里(即是“少年冷血”、“少年追命”、“少年铁手”和这部“少年无情”,以及他们联手合力的“四大名捕斗将军”中),但只要假于时日,诸葛小花的过去也会作出记述、交待,只好向许多要求要“一览诸葛神侯底蕴往昔”的侠道中人,稍安毋躁了。
不过,这“寻梦园”一役,也是“一点堂保卫战”里,诸葛先生其实最不希望的,就是遇上凄凉王。
他更不希望的,就是遇上长孙飞虹。
此话怎说?
他给指派到江南去敉平叛乱。
他本来要留在皇城,有极重大的局面要稳住、调停,甚至必须拆散、打乱,再重新组合。
但征战催人老。
开始皇上也不想诸葛先生在这风声鹤唳的情势下离开皇城,可是,江南有朱勔指明要诸葛赴援,宫中有童贯催促,朝里有蔡京说动了赵佶,诸葛想不走这一趟也庶几难矣。
到了江南,诸葛始知这是一个困局。
以朝廷大军,必能攻克民变。
变民必然覆没。
他们穷困、贫病,既缺乏武器,也无足够的粮草,连行军布阵之法,也毫无经验。
甚至可以说是:
这只是乱民。
不是叛军。
可是诸葛和哥舒懒残就觑出一个死结:
乱军易敉。
民变却难以扑灭。
……因为民心尽失。
这些乱民正是因为贪官、穷困,已到了极致,卖儿鬻女,却无法活命,他们才会叛变、作乱、攻城掠池的。
宋军要歼灭他们,简直是虎入羊群,太轻而易举了。
可是,杀了一处,另一处民变又生;平了一地,另一地民乱又起。
因为祸源并无消失。
而且还变本加厉。
那就是:
官逼民反。
杀戮解决不了民变。
武力镇压不了民心。
只要祸因仍在,杀了千人有万人,平了一地乱一城。
祸源就是朱勔、梁师成这些窥伺皇上,渔肉百姓,揣摩上意的谀佞之徒,他们取得皇帝信任之后,就倚仗所授所赐的权威、官衔,在民间大肆搜刮,残民以虐,祸害天下,使哀鸿遍野,生灵涂炭,国家物赀,尽为一空。
是以人民活不下去了,只好造反。
但这种乱民并没有强大的后盾与实力,又彼此对消,并未联结,乡军、蕃兵,要平各路零星民变本易如反掌,可是,这些自朝廷派来的军队将领,多只会吃吃喝喝,酒囊饭袋之辈,他们只会奉旨南下,趁机搜刮劫掠,比盗寇尚且不如,所以,不是临战畏缩,就是不战而逃,甚至是反而给乱民灭了。纵有成功敉平乱民的,但烧杀劫掠太甚,又激起另一次民变,终于招架不住,给愤怒的乱民击溃。
是以,他们才向朝廷求助。
这回是童贯带队,更无军纪,但诸葛等人,在其帐中,很快便看出这样下去,以暴易暴,不是办法。
是以,他很快就建立得赵佶认可发布天下严格的“敉乱徼诏”:只要乱民马上放下武器,不再作乱,过往不究,而且会惩处造成民变的贪渎官员,以及协助难民重整家园,在予以宽免期限过后,仍不自首归顺者,定予剿灭,决不容情。
开始,童贯、朱勔、梁师成等,确畏民变愈演愈烈,他们自身难保,也的确采纳听信诸葛所议,善待良民,归还财物,不究其咎,而且也意思意思的惩罚了几个***劣迹的官吏。
于是,变乱迅速平息。
但民变一旦平定,童贯、朱勔等贪官又故态复炽,还更加残暴贪婪,并将已复籍、缴械、投诚的叛民,一一处死,甚至全家灭籍,并藉此侵占良田,劫夺妇女,劫掠财物,江南本富庶之地,几成十室九空,于是,死灰复炽,民不可活,只有再叛。
乱局频生。
再难扑灭。
二、无所谓与无所畏
这样一来,民变愈演愈烈,一发尚可敉定,再发却不可收拾。
对诸葛小花而言,这一仗也让他身心俱疲。
“疲”不仅是在征战中“疲于奔命”,更“心焦力疲”的是:他本身是来恢复江南安靖,安抚百姓,阻止杀戮的,可是这样一来,他打胜了仗,也只误了苍生,让逼反的民枉遭屠宰,反而更令他心生愧咎;要是任由变乱滋生,宋稷不保,而他未尽力保家卫国,也一样会遭受重责追究,只怕也祸亡不日。
所以,他胜也不是,输亦不可。
这种仗打得最苦。
最折腾人。
最疲。
世上最令能人心力交瘁、身心俱疲的,不是忙碌,不是负重责,也不是打了败仗……而是一直消磨在毫无意义、违反性情的事情上。
在那个时代里,把能出任大事的官贬谪南隅,流放北荒,做些芝麻绿豆徒劳无功的小吏,或把能退敌善战的将军,解甲归田,终生不用,甚至疑其坐大叛变而诛杀投狱,更不计其数,不胜枚举。
诸葛先生和他一伙同门,还有战友,当知他们遭遇不幸,但比起许多前贤先烈来,他们已不算太不幸、大不幸了。
可是诸葛先生却不忍伤害这些变民。
因为他知道他们“造反”的理由。
……只要有一个活命的机会,让他们可以活下去的环境,他们都不愿意“反”。
不过诸葛先生等也知道,自己这一阵线的人,也处于危境,因梁师成、童贯、杨戬、朱勔这一伙手执权柄的领导,正在注意、监督着他们:只要一伺着机会,一旦抓住把柄,就会上报:诸葛正我等人是判军的支持者甚至是幕后策划人。这样一来,就可以将“自在门”满门尽除。
看来,他们热衷消灭“自在门”诸葛一系,只怕尤甚于平息民变。
只有民变不息、天下骚动,他们才可以大肆杀戮,铲除异己,并乘机大捞一笔。
也就是说,诸葛等人的处境是:
动辄得咎。
打,又不是。
不打,又不能。
诸葛赶援江南,又给逼上了架子,上去只有中箭,下来必给擒杀。
怎么办?
幸好,这时候,大石公带来了消息。
那是密诏:
召诸葛一伙人等,急返汴梁。
因为有高人打探到确凿消息:
有刺客要行弑皇上!
没有比这理由更重要!
也没有比这讯息更急!
更加没有人敢违抗皇命!
……哪怕江南群奸、朝廷众佞,也非常清楚,更有自知之明。
他们的地位和财富,能够明目张胆、横行无忌,那权力是直接来自一个源头:
皇帝!
所以皇帝决不可开罪!
所以皇命决不能不从!
所以天子的命最重要!
……非保不可!
大石公看来南下是增援诸葛先生,其实是扬旨降命,紧急将诸葛北调回京。
诸葛临行之际,好不容易才请动了遁迹多时的懒残大师,由他暗中,约束掌控敉乱军队,万一童贯等人行事攫掠太甚,以懒残大师座下首徒沈虎禅等人来倒戈一击,也无不可……反正,沈虎禅早已名动当朝“七大寇”之首,他已“无所谓”。
也无所畏。
有法治、讲情理的地方,当然当兵好过做贼:无法理、讲强权之处,当兵不如做贼。
……虽然,很多贼寇,都是披着“官兵”的外衣。
诸葛先生急急赶回来,风尘仆仆,星夜攒程。
因为他收到消息,不光是皇帝急召,而京城江湖,也处于变局,连同自在门的一点堂,也岌岌可危。
那是大石公捎给他的消息。
那时,大石公已然负伤。
中掌,也中了毒。
但大石公带给诸葛先生的消息却很重要:不但替他解了围,还通知了诸葛:蔡家势力已在必灭“神侯府”、“一点堂”。
大石公不只是口头上告诉他这些的。
还从他身上的伤。
诸葛先生看到大石公中毒的情形,仿佛,已跟他说了千言万语,让他看到了千艰万难。
最重要的一件事,是诸葛先生检视大石公脸色后,问:
“你受伤了?”
大石公点头道:“只是兼夜攒程,受了些风寒,不碍事的。”
诸葛先生那时仍在营帐中,布阵倥偬,但大石公和舒无戏带来的密旨,使他能脱困,不再虚耗在敉平民变之中,倒使他精神大振。
可是大石公一向鹤发童颜,模样儿很有点像戏台上的南极仙翁,红光满脸,举止温和,但向来神采奕奕,可是这一见却是脸色焦黄,福德乌寿,诸葛一见,心知不妙,知他伤重,连忙相询原由。
大石公不欲影响诸葛与哥舒懒残北返行程,怕他们因他负伤而延搁,所以回答得轻描淡写。
事实上,大石公为免诸葛发现他负伤,赶至五马坡阵营之前,已在马上行功,而舒无戏亦以内力助其驱毒,还强行以“温书***”压下伤患,更以“比肩神功”强提真气,尽可能不在诸葛面前神情颓顿,也尽可能掩饰伤毒,蓄意不让诸葛正我和哥舒懒残发现。
可是没有用。
诸葛还是发现了。
大石公外表没有什么事,但他旋即发现:大石公不止气色败坏,连手指也不住在抖哆着。
诸葛皱了眉:“你,受伤了?”
大石公笑道:“只是一连赶程几天,没顿饭好吃的。我也饿了。”
桌面上有吃的。
有喝的。
有菜有肴。
菜肴汤酒一应俱全,不算丰盛,是因为诸葛实在无法在眼中所见,百姓万民乱饥不择食但连树皮树根都食无可食的情形下,还大鱼大肉。
但每日五餐,还是非吃不可,因为将这些酒菜送来的是童贯吩咐下来的:不吃,形同不予面子这个“奉天大将军”,皇帝眼前大红人!退回去,则是马上结怨,在官场上,“不给面子”有时要比掴一记耳光还大恨深雠。
诸葛和哥舒懒残,顶多只能以自己清修为理由,对酒菜要求清淡一些。
不过,为了这应对之法,诸葛小花也给后来赶到的懒残大师痛斥了一顿。
“为什么要退回去?”
懒残大师责问。
……有时候,有些问题,不是真的要你回答,而问题本身就是一种责备。
“因为我吃不下。”
“我呸。”
懒残大师唾之。
“请教。”
诸葛正我知道这个性情古怪的“大师兄”,必有话说。
“他们送的,你就吃下,不吃白不吃。如果吃不完,就兜着走,分给将士们吃,让他们有顿好吃的,又何必退回去,那些人朱门酒肉臭,外面却路有冻死骨,你又何必对他们客气呢!”
诸葛先生明白了。
“受教了。”
三、这次这个女子这回事
当时,懒残忽然俯首凑过鼻去,趋身向桌面上那些菜肴深吸了一阵子,才抬头问:“这些饭菜是什么时候开始送来的?”
诸葛回答:“约莫一个月前。”
懒残大师目光诧异,只道:“果然酒肉臭。”
哥舒懒残在一旁,忍不住问:“大师的意思……?”
懒残大师没好气的怪眼一翻,反问:“你好好有个名字‘仇眠’你不叫,偏要以我法号为名,到底啥意思!?”
哥舒懒残忙不迭的道:“我一向崇拜大师。”
懒残大师冷哂道:“一个真正的大师,只不须要崇拜的。”
哥舒懒残道:“有人崇拜仰慕,才是一个真正的大师。”
懒残大师笑吟吟的道:“世人崇拜的人何其多,难道他们都是大师?”
哥舒懒残答:“世人大师何其多,我只崇拜一个大师,并以他为名。”
懒残大师沉吟道:“但我还是我,你还是你。”
哥舒懒残道:“不过大师还是独一无二的大师。”
懒残双眉一展,笑道:“你既能如此应答,我就许你用‘懒残’这名号吧!”
哥舒懒残却答:“我就算用了‘懒残’,我怎也还不是大师,我到底还是‘哥舒仇眠’。”
懒残大师一拍大腿,道:“对极了,你就算还是哥舒仇眠,也一样是哥舒懒残。”
在旁的人听不懂他们对话的,到底还是听不懂。
……但听懂的,就一定听得懂。
听不懂的,正如看不懂、学不到、悟不出来一样,是资质问题,勉强不来的。
这是哥舒“懒残”得到懒残大师认可,以“懒残”为名的对答。
当时,懒残大师正潜过来协助师弟诸葛小花与“自在门”供奉哥舒仇眠,这一位武功冠绝、修行一绝的“大师”,人在军伍,法身如帐,但谁也照不出、辨不出、没想到他的乔装打扮,居然是如此形象。
他不像他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