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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多变,十三郎在世界绕了个圈,主动或被动来到紫云,并且踏上须弥山;紫依对人生的把握能力强出他很多,却同样因主动或被动,困在了须弥。
不同的人生不同的线,最终交叉成一个点,如同等待。
等的是什么?
“回家?”
紫依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带些对自己的困惑与对十三郎的怜惜,说道:“起来吧,和我说说你,这几年都经历了什么。”
十三郎犹豫说道:“零七碎八事情不少,老师可方便听?”
紫依明白其所指,回应道:“无妨,你毁了山君雕像,镇压之力减弱了许多。”
十三郎听懂了一部分,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他在地上坐下,小心地避开那只利刃般的爪子,侧面对着老师的脸,开始讲述。
从那晚一别开始讲起,十三郎讲了诛赵四,遇叮当,杀宗鸣,进魔域;他讲了穆家寨,讲了小紫依,还讲了秋猎。
他讲了那个旖旎的梦,讲了自己的身世,讲了父母血仇,最后讲了道院,讲到自己听到老师呼唤的那一刻。
他讲了很长时间,讲故事的语气很平静,甚至是平淡;他就像一台忠实可靠且冰冷的机器,将过往完全复制,不添加任何修饰。
紫依静静地听着,先前还偶尔问一两句,自讲到魔域经历后,她便再没有插过话。
日出月落,月明星又稀,不知不觉,十三郎竟讲了一天。
……
……
“后面的事情,老师都知道了。”
十三郎舔舔干涩的唇,说道:“当初,弟子不知道您的名讳,惹了不少麻烦,老师有没有生气?”
这样的场合,这样的口吻提及这种小事带有存心的味道,言罢,十三郎心里不禁暗骂自己虚伪做作,且好生稚嫩。
紫依微愠说道:“生气又有何用,因为要替十三爷遮掩,我将道院执事通通赶出落灵,麻烦可不是一点。”
听了这番话,十三郎越发惶恐不安。
自打从火尊嘴里得知紫依的真实身份,他便想到一个问题,老师毫无疑问是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的,那么她的遭遇,和自己到底有没有关系?
真正走上修炼之路后,十三郎越来越发现大能修士的深不可测,自然不会如以往那样轻狂。此时他不由想到,假如有心人仔细审查当初那些事,岂不是将矛头指向老师?
进一步想,老师今天的境遇,是否因为受到自己牵连?
心里这般想着,十三郎手心微湿,鬓角也渐渐渗出汗水。
“别多想了,当初我在落灵便和你讲过,天意弄人,纵然苦心筹谋,未必如心所愿。那时候我已功败垂成,怪不到你头上。”
紫依看出他在想什么,宽慰后说道:“想不到你当初那么小,居然能够记得我。”
十三郎说道:“那时候的我,记性是最好的。”
简单的一句话,包含着许多刻骨铭心的回忆,紫依默默想着他说的那些事,不自觉便说道:“你比老师更不易,比我做得好。”
一句老师一个我,体现出来的是视角对等,当年那个孤苦无依随时可能死去的孩童长大成人,当年那个有能力次诧风云却甘于隐迹的大能身陷囹圄,不知不觉,两人已处在同一高度,再不是前辈与幼子。
十三郎却不这样想,恭敬的声音说道:“老师教导的好。”
事实证明,用心讲出来的话,即便内容略有失真,依然能够打动人。紫依听着他的恭维,没有驳斥,唯能感慨。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两人聊了些当年的琐碎事,比如十三郎如何谋求拜师学艺,打扫庭院时如何狼狈,以及得获召见如何兴奋等等。再有如紫依如何发现他“假冒”紫依,十三爷行事有那些疏漏,紫依又是如何替他掩盖之类,一来二去,时间竟又过了大半日。
家长里短,人是人非,紫依与十三郎谈了许久,始终没多少内容涉及自身。她更像一位慈母,或者大姐之类的角色,只需起个话头,十三郎便会像个孩子一样滔滔不绝,直说到口干舌燥想不出多余的话,方肯罢休。
聊到兴起,十三郎将天心蛤蟆放出来,谈及峡谷一战,他对胖胖的勇猛大加赞赏,对自己的无知无畏做一番嘲讽。
“天心蛤蟆被你养得不错,当初我答应给它一场造化,如今看来,倒是小看了它,也小看了你的本事。”
紫依带着笑意的声音道:“亏你养得其它。”
十三郎庆幸说道:“它运气好,本来快要断粮,又在水灵之地捞一把。”
“是啊,我来的时候也经过水灵之地,那只鲵惢之王逃过一劫,却栽到你手里。”
再长的旧也有叙完的时候,谈了大半日,话题终于引到须弥山,紫依淡淡说道:“想好了吧,有什么要问的,现在可以问出来。”
十三郎此时才又恭敬施礼,说道:“弟子想问,怎么才能把老师带走。”
紫依笑了笑,说道:“不该先问我是怎么来的吗?”
“那些事,回家再说。”十三郎认真回答道。
……
……
“自从祖父失去下路,我就没有了家,就算有,如今也回不去。”
又一次提到“回家”,紫依没有回避的意思,幽幽说道:“当初离开落灵城,我就直接来到紫云,哄着小红多日,最终院长告诉我,如想在最短的时间里获得力量,便只能从须弥着手。”
叹息一声,她说道:“然后就变成现在这样。”
十三郎抬起头,目光从那只巨大利爪上掠过,说道:“老家伙办事一点都不靠谱,老师太轻信他的话。”
“怎可如此无礼。”
紫依训斥一句,转而想到他之前所说,此行如瞎子一样懵然不知状况,禁不住又有些失笑。
“回过头想想,院长不与你讲里面的情形,或许是正确的。若不然,你怕也不会打碎那些雕像,后果究竟会演变成什么样,怕是很难讲。”
“雕像到底有什么用?夜莲所讲的那些,我不是太相信。”
“雕像除了镇压,最重要的作用是传送,也可反向降临,是作为应变之用。夜莲只讲了一部分,用意当然是引你入毂,借着摧毁山君雕像的时候施展绝杀。”
紫依感慨说道:“此女天资卓绝,看似骄横实则极擅隐忍,将来必是你的大敌。”
十三郎说道:“老师出去把她收拾了,我就不用担心什么。”
“贫嘴。”紫依忍不住笑起来,没有接他的话。
十三郎心头微沉,越发肯定要把她救出去恐怕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难,不觉有些沉默。
紫依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开口,半是开解半是考验问道:“你怎么不问问雕像通到哪里?”
“除了山君那一个,其它多半通往内院。”十三郎只是略想了想,断然回答道。
紫依好奇且震惊,追问道:“你怎么知道?”
“并不难猜,既然老师说它的作用是传送和降临,无非三种可能。”
“哪三种?”
“融魂之地,紫云城,再有就是监控须弥之变准确说是监控金乌异动之所在。”
“金乌?你是指……碧落?”
“呃……是的,我听过一个传说,三足神鸟,形状像公鸡,名字叫做金乌。”
“这我倒没听过,也许这才是它的本名……你知道的倒不少。”
淡淡夸奖一句,紫依说道:“继续讲。”
十三郎暗呼侥幸,接下去说道:“回紫云有返程玉盘,这条首先被排除;融魂之地我现在已经知道,除了这座祭坛,便只有夜莲的老师发掘的第二条通道。那么剩下的监控金乌,试想一下,除了内院,还有哪个地方更合适。”
“此外我在摧毁雕像的时候察觉到,前面两层没什么异常,从第三层开始,雕像中便有些淡淡的灵力波动。仔细观察后,我发现那种波动并非需要安装灵石的传送阵法,反倒更像修士法力。那时候我就在想,这应该是学子们到达那里后无力继续,索性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输入法力,随后便被送走了。”
“萌丫头和我说内院像个养鹰的笼子,当时我就想着内院的猎物是什么,如今想来,它的作用怕不是捕捉猎物,而是为了监控。金乌太强大,必然需要有人监视,且要一代一代传承下去,时刻都不能放松。再联想到夜莲说过内院学子都会尝试与金乌融魂,而内院之人又极少在外界显露,综合起来推测,一切自然明了。”
紫依听得哑口无言,半响才说道:“所以你一直不用法术摧毁?”
十三郎回答道:“只是一半,我主要是想看看夜莲的反应。那时我还无法断定融魂之地是不是有多处,夜莲肯定是知道的,她如果引诱我用别的办法,无论怎样都会暴露出一些想法。而我当时的目的就是不让她融魂成功,所以……”
紫依楞了一下,问道:“当时?那么后来呢?”
十三郎说道:“后来?后来我听到老师的声音,巴不得她早点走人。不过目的虽有不同,手段却一致,反正要把那些雕像毁掉。”
“夜莲已经进阶,就没有再留在外院的资格,要么她现在就进内院等待下次机会,要么和我一切走到最后;而如果那样做的话,我实在想不出她哪里来的把握可以融魂成功。所以说,她非走不可。”
讲清楚自己一路上的谋划,十三郎神色有些悻悻,鄙视的口吻说道。
“没想到她竟然请神上身,让我吃了大亏。”
第343章 踏须弥(二十七)
“这个亏吃得好,警醒不小,损失却很少。夜莲的师尊多半与山君有些关联,那头驴的安全应该无碍。”
紫依终与十三郎三观有别,缓缓说道:“它毕竟是山君弟子,丢就丢了。”
话里也带有警醒的意味,十三郎明白她的意思,没有反驳什么。
他说道:“怎样才能让老师离开?”
紫依沉默,不做任何回应。
十三郎没有催促,默默等候着。
“知道你没事,还进了道院,我很高兴;陪我说这么多话,我很高兴;严格算起来,我并没有教你什么,既然你愿意认我这个老师,我也很高兴有个传人。”
连续三个高兴,紫依淡淡说道:“回去吧。”
十三郎望着她的脸,没有半点遵从之意。
紫依问道:“不甘心?”
十三郎嗯了声,算是回答她的话。
“祖父曾对我说,世间若有人能与金乌融魂,魔域有燃灵族,灵修便只能是我族嫡系血脉之人。金乌之火号称灭世之火,论及灵魂契合,我比之燃灵族修士更胜一筹。但金乌太过强大,虽被封印多年,仍不是寻常修士所能比,稍一不慎,便是被其吞噬的下场。”
紫依微顿后说道:“祖父失踪多半与此有关,所以我需要力量。”
十三郎默默点头,事实上他早已有所猜测,只差从紫依嘴里得到验证。
紫依说道:“祖父的话,很有道理,也很准。”
十三郎目光微闪,问道:“您成功了?”
紫依说道:“一座房子,能不能住两家人?”
十三郎顿时沉默,暗想融魂若是个骗局,所为何来。
他说道:“融魂不能成为一家?”
“可以,但需要条件。”
“什么条件?”
“主次之分,融魂等于两套记忆,一人一兽,你觉得谁为主,谁又应该是次?”
“不能平等?”
“问题就在这里。”
紫依叹息着说道:“我现在知道了,一人一兽根本没办法完全相融;想成为一家人,便需分个主次;修士融魂的目的是吸收,自然不想屈从或者失去本性意志,因此在融魂的时候,是以意念探入这根利爪,试图把金乌引入自己体内。若成功,自身因为是主场,才可以慢慢消化融合。”
十三郎望着她按在利爪上的手,若有所思。
紫依叹息说道:“我尝试过几次,后来想了想干脆破釜沉舟,将自身导入金乌本体。”
十三郎目光有些涣散,暗想您这分明就是夺舍,对象居然是一只鸟的一根爪子,该说点什么才好。
金乌何其强大,哪怕只是一根爪子,也不是寻常修士有资格觊觎。十三郎知道,若非金乌经过数万年封印早已疲惫衰弱,紫依盲目将元神送入它的身体里,纯粹是自杀。
能维持现在这样的局面,紫依固然实力强悍,同时也是运气,是不幸中的大幸。
心里这样想着,十三郎忍不住说道:“老师鲁莽了。”
紫依略感羞愧,回应道:“它的魂被镇压在九宫大阵,本体中所留不过一道包含记忆的意志残余,所以我想……”
意志的可怕,十三郎早有感受,当初天绝与那人的意念相斗,他被迫体味了一把被鸠占鹊巢的快乐,好生警惕。按照金乌的有关传闻,它恐怕与那人处在同一层次,意志之强悍霸道,哪是寻常修士所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