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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嫁到我头上。你为我请风水先生,并且做了这么好的寿衣,外人以为这是在咒我
早点死,实事求是地想一想,这样做还是好事呀!小阿彩,这就是你与杭九枫的不
同呀!二老板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迟早还会落在你手里。到那时,你还能放
过他,二老板就会成为你的福音了!”
“你想迷惑我,是不是?我是不会放过二老板的。”
“好啦,不说这个了,还是试试你给我做的寿衣吧!”
雪柠和常娘娘哪肯听梅外婆这样说,齐齐地拦在床前。梅外婆说:“孝敬孝敬,
就要戴孝,不穿寿衣,哪里晓得你们会如何尊勘我的哩!”
趁着她俩犹豫,阿彩上前来,给梅外婆换上那套黑色丝光寿衣。阿彩从床上扶
起梅外婆时,梅外婆的脸上还有许多鲜活的光彩,等到将穿好寿衣的梅外婆放回到
枕头上,那样子就将阿彩吓得全身上下起了厚厚一层鸡皮疙瘩。
阿彩不想再看到梅外婆了,转身快走几步,眼看就要跨过门槛,却被常娘娘一
把拉住:“走不得呀!若是梅外婆还阳,就得由你来顶替了。”常娘娘的话又让阿
彩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天门口的风俗,一个人只要给谁穿上了寿衣,必须等到对方
落下最后一口气才能离开,否则,万一有还阳的事情发生,没有及时将对方身上的
寿衣脱下来穿到一条板凳或者一把椅子上,天大的灾祸就要临头了。
穿上寿衣的梅外婆一开始是不愿再进水米了。隔了一天便成了真的,看得见一
团白气在那嘴边上悠悠地吞吐,也看得见那对目光无法再暗淡了。常娘娘亲自去下
街找来两个裁缝,将全体雪家人的身材一一量过,并去自家的绸布店里扛了几匹黑
布,裁成大大小小的孝衣,圆表妹在旁边督促。厨房里的事,常娘娘也在准备,临
时将荷边、细米、丝丝和线线一齐叫来,雪家人丁不旺,亲戚很少,好在是办喜丧,
邻里乡亲都愿意来,不愁出殡时不热闹。按照梅外婆的吩咐,其余的事情,有董重
里和段三国负责办理,不用雪家人操心。
外面的事一一有了眉目,梅外婆却没有像要穿寿衣时那样坚决,只见她微微睁
了两下眼皮,似乎有话要说。见到她嘴角在颤,阿彩便赶紧吩咐,不让人抽泣,要
听梅外婆说话。雪柠和柳子墨带着雪蓝和雪荭,齐齐地趴在床前。等了半天,除了
觉得梅外婆的嘴里还有气息出入,连半个字也没听到。在门外探听消息的圆表妹一
把眼泪没憋住,早把旗袍上两处高耸的地方哭湿了,两只圆纠纠的|乳头凸现得一清
二楚。泪流不止的常娘娘,用手指了指,本意是提个醒,圆表妹却借机放声哭起来,
一五一十地说,没有梅外婆哪有今日的她。一向对圆表妹不冷不热的常娘娘连忙说
:“梅外婆心里的话还没说出来,你想说话日后有的是机会。”一边说,自己也一
边哭了起来。忽然间,阿彩在屋里叫起来:“梅外婆!”常娘娘用手背擦拭完眼泪,
回到屋里时,只见梅外婆那露在外面的左手食指轻轻地动了一下。屋里的人全都盯
着那枚手指,不敢出大气。不久,那枚手指再次往上翘了一下。细细一看,却是指
向阿彩。
阿彩有些紧张:“您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梅外婆像是没听到,一点动静也没
有。
阿彩更紧张了:“未必还要我说话给您听?”梅外婆右眼皮动了一下,露出一
线灰白的眼神。
屋里的人都在看着阿彩。阿彩更加手足无措:“梅外婆,不要同我过不去,你
找雪柠他们说话吧!”这一次梅外婆手指翘动时明显对着阿彩。阿彩只好再说:
“您老是不是放心不下那个二老板?
好吧,我这就答应您,回武汉后不再找他的麻烦,哪怕迎面撞上,也当撞见鬼
了。“
此话一出,门外的常娘娘和圆表妹她们同时看到一个穿着黑色丝光衣服的人影,
飘逸地走过来,风一样越过众人的头顶,向着天上去了。
大家正在惊讶,雪家人突然齐齐地弯了弯腰,悲伤地齐声歌唱起来。
我听到牧羊人的声音
声音出自旷野中慈爱深沉
他大声地呼唤着迷路的羊
你不要再流亡你切莫狂奔
谁肯来帮助这牧羊人
一起来找迷路羊离开沉沦
快带领他归回到羊圈
使他们得安息又离苦辛
旷野中已听到哀号声
有许多羊将陷进危险深坑
听牧羊人向你们发布命令
你不能再停留你快去救人
牧羊人寻找你流干了血泪
只有在圈中才能得到安息
有不知内情的人不胜惊讶,人死了为何不放鞭炮,不烧高香,还要唱歌?听了
一会儿,那些人又觉得,这样的歌唱,只要听一次,就会记得一辈子。常娘娘和圆
表妹她们顾不上悲恸,举哀的事还有许多。
一曲唱完,柳子墨也退了出来,吩咐大家,马上去外面找一些菊花来,越多越
好。听到吩咐的人手脚很快,一会儿就从田头地边山上山下割来几捆野菊花,有白
色的,有黄|色的,还有橘红色的,紫阳阁里里外外的门窗上转眼之间就被插遍了。
家里死了人,不往门窗上贴白对联,却要摆上鲜花,天门口的人觉得很新鲜。那些
善于帮别人哭丧的女人,要么在门外站着不知如何是好,要么进屋看看,见到寿终
正寝的梅外婆身边摆着许多光鲜照人的燕子红,也不好意思放声大哭。
阿彩不好就此脱身,也在找着做些能做的事情。快入殓时,杭九枫突然来了,
见到阿彩也不说话,却将手伸到梅外婆的脸上:“人还没死吧,这身子还是热的哩!”
杭九枫说着还要将手伸进梅外婆的怀里。阿彩上前啪的一声打掉那只手,厉声问他
要干什么。
杭九枫被打苕了:“我想试试她的心是不是还在跳。”
阿彩瞪着眼睛说:“梅外婆就是烂成粪了,也轮不到你来摸。”
杭九枫气极了,当众骂了一句阿彩最不爱听的那话。
杭九枫是听说阿彩要带走一县,特意从县城赶回天门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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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一县说得跟着自己跑了。
从小东山后升起来的月亮快圆了,还有三天就是中秋节。解放军县中队在小教
堂里驻扎了一个班,经过阿彩的说服,那位班长同意让钟楼里的大钟一天响两次,
连响三天,条件是敲钟人只能是他的士兵,避免有居心叵测的人利用钟声给一直没
有抓住的马鹞子通风报信。士兵们敲出来的钟声宛如冲锋号。
雪柠对女儿们说,别人不会敲钟时,我们一定要会听。大钟第一次敲响时,梅
外婆躺在棺木中走出大门,送葬的人跟在后面,徐徐地越过西河,一路往右岸后面
的大山爬去。梅外婆生前有话,找个清静的地方,随便挖个墓就行,不要留坟丘,
更不要树碑。走在前面的棺木每到达一座新的山头,就有一些人借故落下,逐渐缩
小的送葬队伍穿过有人居住的天堂后,阿彩还没离去,剩下的人还有圆表妹、董重
里和常天亮等等。走在前面的柳子墨,终于在深秋时分也有燕子红开花的地方停下
来,动手挖起第一锄土。当年阿彩逼着雪柠与柳子墨结婚的草棚爬满了青藤,只能
依稀看出往日模样。阿彩说起往事,少不省事的雪荭羡慕地说,等到自己出嫁时,
一定要将洞房设在这儿。听到这话的人都在心里轻轻一笑。墓|穴挖好了,梅外婆到
底还是归于大地了。掩上最后一抔黄土后,好几个人同时说,等到明年,梅外婆的
身上就会长满燕子红。没有放鞭炮,也没有人焚纸烧香,大家绕着墓地齐声唱了一
首梅外婆最爱听的歌。
梅外婆刚入土,阿彩就要去寻找一县,还要彻底了结与杭九枫的婚姻。临别之
际,阿彩说,她要带走雪家的一件宝贝。雪柠没有想到阿彩会要梅外婆的信。她随
口答应,雪家的东西阿彩本来就有份,只要喜欢,尽管拿就是。
梅外婆明白自己不行了的时候,特意写了一些信,留给雪柠在往后想念她时,
一封封地拆开来看。雪柠已经看过第一封信。看完之后,就放在梅外婆睡了最后一
觉的床上。
好孩子,秋凉了,天冷了,那年你梅外公躺过的水塔前的街面,那年你雪茄父
亲和爱栀母亲最后依靠的被雷电劈打过的大树,那年你雪大爹滚过的沙滩和你雪大
奶一跃而去的古井。一定还被你记得清清楚楚。这些风也无法吹散的光阴,一定要
让它成为你终身的圣心。你梅外公活着时,总想以一己之力来救赎一国,结果没有
成功不说,连命都搭进去了。轮到你梅外婆,自觉力量不够,才来天门口,想以一
己之力来救赎一方,看来也不成功。所以你梅外婆觉得,如果你这一生也想学梅外
公和梅外婆,不如用一己之力来救某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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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彩偷偷看过此信后,决定将其带在身边。
第十三章 人是一种易碎品
一二三
中秋节前夕,身在香港的柳子文,派人送月饼到天门口只是一个幌子,主要目
的是通过夹在月饼盒中的亲笔信,请柳子墨将亲眼目睹的天门口一带的情形如实描
述给他。国民政府弃武汉三镇南逃时,柳子文顾不上同柳子墨打招呼,说走就走,
一口气跑到香港。
世事变化之快常常出乎意料。新成立的军事管制委员会,在短短四个月内,先
后三次派人去香港,邀请柳子文回来,继续经营他所擅长的各种油脂生意。柳子文
在境外听到的各类消息有天壤之别,他不需要柳予墨说出是与否,只希望柳子墨将
天门口目前的情况尽可能详细地告诉他,由他自己来做判断,万一将来有何异化,
也不至于心生懊悔。柳子文在信中写道,若问朝中事,去问乡下人,天门口这样的
小地方,对将来的暗示不像武汉三镇那样混杂多变无序无理,反而是清晰明朗有章
可循。正是这封信,让柳子墨第一次了解到,当初傅朗西让董重里、阿彩和杭九枫
带到武汉去的巨额法币,对国民政府仅存的一点执政基础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害。
那些法币中的一部分被柳子文兑换成黄金带到了香港。柳子文在信中间接地表
露出回归故地的意思,他说,只要将这笔钱交给傅朗西他们,新政权应该不会刁难
自己。
柳子墨的确没有做出任何建议,在同信中没有出现一个形容词,通篇上下尽是
流水账。
自从一脸怪相的林大雨取代段三国当上区长后,天门口一下子变安静了。几个
月来,只发生过三次大的骚动。第一次是有人捕风捉影,以为马鹞子在鬼鱼潭一带
出现了。第二次倒是证据确凿,汤铺街上被人贴了十几张恐吓人的标语,落款是马
鹞子。第三次又是与马鹞子有关,有簿公佬报告,余鬼鱼故伎重演,将马鹞子藏在
皮油里往山外偷运。三次当中第一次是认错人了,第二次倒是抓对人了,却与马鹞
子毫无关系。一个教孩子们读书的教师,因为妻子坚决要离婚,改嫁一位没有随人
民解放军主力继续南下,留在县里当了地方干部的北方人,那位教师便借马鹞子的
名义发泄心中的不满。第三次更是离奇,在余鬼鱼的皮油里藏身的人竟然是人民解
放军的一名班长,因为涉及到军事秘密,最终也没搞清楚他是哪个部队的。班长姓
仇,家在山东,在当地是独门独姓,划成分时本来只够中农,却因一些陈年积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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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其他大姓的人串通一气,硬是划成了恶霸地主。仇班长一气之下偷了两支手枪,
准备潜回老家,用军事行动中的突袭战术,救出可能被枪毙的父亲和哥哥。当区长
的林大雨没好气地对那个仇班长说,人家都是怕与人结仇,你家竟然还要姓仇,这
是自讨苦吃,就像天门口,好好的一个地方,偏偏有人自视清高,要姓雪,好像别
人都是永远干净不了的臭狗粪。你也不用想得那么复杂,赶紧写封信回去,将这不
中听的姓改了,准保屁事没有,全家太平。林大雨说这些时,样子比杭九枫还威风。
后来却听说,仇班长被一个军事法庭判了死刑。
还有一次,事情的发生与结局都是混沌不清。往年立秋一过,还在街上乘凉过
夜的就只剩下年轻人。老人、孩子和女人都怕下半夜的露水,天上流星一多,便忙
不迭地往屋里躲。今年气候反常,梅雨多落了半个月,酷暑来得晚,退得也迟。立
秋前后下了几天雨,大家以为夏天终于过去了,气温却突然节节攀升。白天里,公
鸡母鸡全都撒开翅膀趴在地上,有人走近时宁可叫几声也不愿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