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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有如此大的差距。”
雪蓝也从儿女情长中摆脱出来:“你不要以为世人都是浑浑噩噩的。”
“我晓得,从梅外婆来天门口后,雪家人就变得要么不说,说出来的全是真话。
我先对你说实话,请你也对我说实话。来天门口不是我要求的,报纸上说你们这儿
发生了多年不遇的天灾,却没有饿死一个人。他们就要我来接受教育,改变自己的
世界观。还说在我之后,有更多的右派分子要下放到天门口劳动改造。我不希望别
人步我的后尘,所以我一定要将天门口的内幕揭开。我听说了,那一年,为了抗击
日本人的进攻,这里曾经挖有一个很大的屯兵洞。虽然后来被日本人炸塌了,是不
是又被人偷偷地修好,再在里面放上大量可以吸潮的东西,譬如木炭,从而使观测
室也变得干燥,可以存放粮食了?”
钟楼上的大钟忽然一声接一声地响起来。雪蓝对着自己的胸膛轻声说了一些话。
“我们不能为了一点眼前利益而放弃对真理的探索。”华小于耐心地等到钟声
停歇下来才又说,“真理不是福音,真理是对每一个人的救赎。”
天色有些暗了,正好雪荭过来探听动静:“哪有你们这样谈恋爱的,一脸的世
界末日。”
雪蓝揪着雪荭的耳朵,跟着她的挣扎离开了气象站。华小于没有对雪蓝露出一
丝相逼的意思。
第二天上午,还在呕吐的圆表妹突然眼泪汪汪地跑来气象站上班,并且再次打
电话给董重里,要他莫回来了,卫生所的杨医生诊断她患的也是肠胃性感冒。圆表
妹一上班,华小于就得回旅社去当服务员。一夜没有睡好,眼窝都黑了的雪蓝终于
暗示,只要将气象日志一天天地倒着看回去,也许就能找到答案。按照雪蓝所说,
华小于在翻过的每一页气象日志上,都能看到用括号标注出来的观测室室内的湿度。
那是一个相对稳定的数据,就像他曾经见过的不同寻常的红色汞柱,不会高过百分
之三十八,也不会低于百分之三十二。随着对时间的一天天回溯,华小于越过了作
为粮管所的关老爷庙被传闻中的马鹞子纵火烧毁的日子,经过一个月的继续后退,
最终停在只有两种湿度数据,没有附加括号的那一天。
“我明白了。我要以个人名义重写这些事件的报告。”
“你不会重蹈覆辙吧?段三国不是当面说过你吗,因为没有看透政治斗争的黑
暗,才被打成右派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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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总是会在真理面前臣服的。用不着怕这怕那。”
“你也得想想,我们还应该为哪些东西臣服!”
“我已经臣服了,我喜欢听你妈妈小时候就为二十四朵白云爱上柳先生的故事。”
一四一
常娘娘总记不得小教堂的今昔历史,那座一溜挂着三块白底黑字或者白底红字
大招牌的门,别人不敢随便进,常娘娘只要在街上出现,必定要进去。进去了不说,
还要推开每扇门,从常守义开始找。别人说常守义死了,她就找杭天甲;别人说杭
天甲也死了,她就找马鹞子,一个个地一直找到杭九枫头上。别人若说,杭九枫搬
到小西山的粮管所去了,常娘娘就会怔一阵,然后再说:“我找常娘娘!”那一天,
常娘娘从小教堂里出来,突然对雪柠和雪蓝说:侉子陈带着二十几名全副武装的公
安人员离开县城,要来天门口捕捉纵火烧毁粮管所的罪犯。常娘娘是从正在接电话
的秘书那里听到的。常娘娘报信时一点也不疯癫,还说:“这下子,段三国和杭九
枫可遭殃了。”常娘娘好像早就了解其中的许多秘密。
雪蓝连忙跑到白雀园旅社告诉正在喂猪的华小于:“你的个人报告见效了,抓
人的人已经上路了!”
华小于不以为然:“只有这样,社会才能文明进步。”
“只怕这事要闹得很大,你可得早点想个办法。”
“办法早就有,只要大家诚实地说出事情经过就行。”
雪蓝着急地不知说什么好,只有说,如果华小于总是这种样子,自己也要将他
打成右派分子。华小于固执地表示,宁可因为坚持思想独立而成为右派分子,也不
当有一点吃食便会在别人面前哼哼哧哧的蠢猪。
说话间,线线匆匆忙忙地从门前跑过去,一头钻进紫阳阁,将杨医生拖了出来,
拼命往家里跑。
常娘娘听来的消息传到九枫楼时,正好杭九枫也在。杭九枫当即跳起来,高声
叫着,要去宣化店,将那尊存放在纪念馆里的铁沙炮拿回来,与侉子陈拼个鱼死网
破。段三国气得一拍桌子:“是谁走漏风声的?”一句话刚说完,忽然患上脑溢血。
段三国抱着头拼命挣扎:“若是我的两个女婿能同心协力,莫说一个天门口,就是
十个天门口也没有别人插进来的余地。”说完轰然倒地。杨医生说,如果他短时间
内不能醒过来,就得准备后事。昏迷不醒的段三国被杭九枫和一镇抬到卫生所进行
抢救。
()
街上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侉子陈闯进卫生所时,段三国还有如同游丝的一缕
气息。
“俺不是来看你!你应该明白俺这次来天门口的目的!”侉子陈一开口,牵挂
在段三国身上的那根游丝就断了线,晃悠悠地化人缥缈之中。女人的哭泣声立即响
彻了天门口。
侉子陈是坐着吉普车来天门口的。修筑在西河左岸上的三一八国道,许多地方
还只挖出一个公路坯子。侉子陈不肯骑马,哪怕险些将屁股颠成几瓣,也要成为第
一个乘汽车来到天门口的人。
幸亏凉亭的门太窄,吉普车只能停在左岸上。如果开到小教堂门口,被杭九枫
看见了,一定会将段三国的尸体抬上去。死在外面的人是不可能抬回家的,段三国
也不例外,只能躺在临时搁置在家门口的两块门板上。杭九枫后来后悔不已,只想
着死无对证,就可以将侉子陈兴师所问之罪全都推到段三国身上。如果当时发现吉
普车了,无论如何也要将段三国抬上去,哪怕达不到送段三国去县医院继续抢救的
目的,也要将侉子陈及其随从的人搞得灰溜溜的。
天气还是很热,有想法也没用。傍晚的风一吹,满街都是死人的气味。
“岳父大人,委屈你了!”杭九枫对着段三国尸体说,然后便找了个白棺材,
连夜刷上黑漆,要将他草草葬了。
天门口人在小东山这边挖墓坑安葬段三国。从县城里来的调查队在小东山那边
寻找当年被日本人炸塌的屯兵洞。
就在天门口人抬着棺材,放响鞭炮,让段三国入土为安时,调查队员们冲着侉
子陈欢呼:“找到了!”调查队员找到的洞口是新开的,隐蔽在一堆取过茯苓的茯
苓柴中。屯兵洞中间部分一直完好无损,早先被日本人炸塌的两个出口重新挖通了。
一只只装满粮食的麻袋与一篓篓木炭,层层叠叠地码放在一起。在屯兵洞空出来的
那一半里,扔着许多标有天门口粮管所字样的空麻袋。
“天门口人是狗卵子日大的,敢将粮管所的粮食偷光!”
调查队员们忙着清点有粮食和没有粮食的麻袋,侉子陈亮着手电简,沿着向西
的洞口一直走到粮食仓库底下,头顶上的一块石板很重,推它不动,也听不到外面
的动静。侉子陈转过身来往回走,然后向东一直爬到洞的顶端,清楚地听见雪柠和
雪蓝在几块木板上面讨论着当天的气象征候。
侉子陈没想到母女二人很快就将话题转到自己身上,先是雪蓝提醒雪柠,有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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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注意,侉子陈看她时,眼睛里的内容。接下来,雪柠也提醒雪蓝,侉子陈的看她
的目光更不对头。侉子陈以为她俩会想办法来对付自己,不料她们却说起梅外婆,
还有雕塑在小教堂墙壁上的圣母马利亚。特别是雪柠,她对雪蓝说,如果梅外婆还
在,一定又会说雪蓝要成为侉子陈的福音了。
这一天余下的时间里,侉子陈借故到白雀园去了几次。
前两次都是找华小于,侉子陈声色俱厉地问他,为什么不直接将天门口的情况
向他报告,而要连跳三级捅到省里去。过了一会儿,侉子陈又问,是什么原因让华
小于下车伊始就能如此深入地了解天门口。华小于将侉子陈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
这些都是不需要回答的问题。他和侉子陈一样,将目光长久地停在隔一阵就会有女
人飘然而过的那些屋子里。
侉子陈后来不找华小于了,径直走进气象站,威严地说:“我要看看你们的气
象日志!”雪柠将气象日志递过来。侉子陈却装作失手任由气象日志丢在地上。圆
表妹正要去捡,侉子陈一指雪蓝:“让她来!她年轻身子灵活!”身着无袖连衣裙
的雪蓝走过来,轻盈地蹲下去,飘逸地站起来,薄薄的浅色碎花长裙像一朵盛开的
燕子红花。
风高夜黑的时候,侉子陈一声号令:“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该你们出手了。”
调查队员们兵分十二路,悄然扑向天门口所辖的十二个大队。下半夜,调查队员们
用接受紧急任务的名义,陆续将各个大队的大队长带上小东山。只有杭九枫是侉子
陈亲自通知的。
侉子陈让杭九枫打开粮管所围墙上的后门,直接走进被茯苓柴掩藏着的屯兵洞
口。在那些粮食和木炭面前,侉子陈说:“俺只说一句:俺像华小于一样,也要事
情真相,谁先开口,谁就可以离开这屯兵洞。”有调查队的人补充说,只要愿意,
也可以长期住在洞里,有水喝,有饭吃,就是没有灯,只能二十四小时摸黑。杭九
枫马上接着说:“没有灯也不怕,我可以屙泡尿照照你们!”十二位大队长,平时
都是能说会道的角色,这时连附和杭九枫的话都不敢说。
夜里发生的事几乎无人晓得。倒马桶的女人,牵牛上山吃露水草的孩子,倚着
门框用力将睡觉时粘在喉咙上的脓痰咳出来的老人,往门轴上滴几滴炒菜时也舍不
得放的油以方便男人悄然溜走的年轻寡妇,都像往常一样在轻薄的晨雾中出出进进。
贴着白色对联的九枫楼看上去变凄凉了,日常生活并没有变。一镇出门去雨量室,
家里的三个女人追着数落他,若是听了她们的话,从二十几个主动上门提亲的女子
当中挑一个结婚,有好事冲喜,段三国就不会死得如此突然。她们还劝一镇,不要
想雪家女人了,只要他天天在杭九枫面前叫父,想得再多也是白想,快三十岁的人
了,还是趁早回头。“哪个女人我也不想。”一镇用哭丧哭哑了的嗓门顶撞了一句。
一镇要去河边,雪蓝要去山上,二人在街上碰到时,彼此看上一眼,既不说话,也
不点头微笑,平平常常地走到上街口后就分手了。
到吃早饭时,一镇他们才发现找不着杭九枫了。
“听说后山上有座屯兵洞,是不是不小心掉进去了?”侉子陈主动提起屯兵洞,
让闯进小教堂的一镇不敢再追问。
一镇一惊慌,街上就涌起阵阵不安。临近中午,有七大队的人来打听大队长的
情况,相隔不久四大队和五大队也来了人。再往后各个大队都有人来,十二个大队
长同时不见了,只有侉子陈表现得若无其事。
午睡醒来,侉子陈又到了气象站:“我要同雪蓝谈谈气象日志上的一些问题。”
雪柠说:“我是站长,这里的事归我负责。”
侉子陈说:“该找你的时候自然会来找你。”
侉子陈走后,雪柠和雪蓝便抱在一起哭。哭完了,母女俩又互相安慰,都说侉
子陈又不是驴子狼,总不能将人生吞活剥了。雪蓝进到小教堂里,秘书将她指向侉
子陈的睡房。雪蓝进屋时,侉子陈故意站在窗前背着她,好久之后也不转身,突然
发问:“俺来天门口的目的你明白吗,要不要俺说清楚?”
“有天经地义在,别的话都是无足轻重。”
“你天天去观测室,从没有发现地下有动静?”
“那是地质队的事,我只管天上打雷刮风和落雨。”
侉子陈终于回过头来,眼睛里出现一些新的内容:“俺听说,傅朗西一来天门
口,就和一个叫麦香的小媳妇好上了。据说那是一个人见人爱的女人。”
侉子陈走近了一步。
雪蓝说:“不是这样的。我就晓得有些人不爱麦香。”雪蓝一口气说出,小曹
同志和欧阳大姐等五人小组中的每一个人。
侉子陈一点也不奇怪:“他后来爱紫玉时也是不清不白的哟!”
侉子陈又走近一步。
雪蓝说:“不,我们不这样看。他俩有天赐的感情。”
侉子陈说:“傅朗西一共与六个女人相好过,结果死了五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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