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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家妇人-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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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月早产了,所幸安然生了个男婴,平了公公婆婆的怒气。早早生下的孩子,身子较旁人孱弱,自出生起便大病小病不断,渐渐的,公公婆婆不耐烦起来。
  还好夫婿护着她,为她说话,否则良月的日子真不知该如何过下去才好。
  只是,这样的日子也日子也未能持续很久。
  不知何时开始,京中渐有传闻说良月不贞,她那未足月出生的孩子就是最好的佐证。因着良月婚前名声就不好,令得这样的传闻越传越广,人人深信不疑。
  为着给孩子治病,此时良月的嫁妆已耗得差不多了,公公婆婆愈发不将她看在眼里。她夫婿原本不信,可架不住公公婆婆信了,日日在他耳边说,久而久之,便觉得那孩子哪一处都不像自己,真像是别人的孩子。
  毕竟良月是外人,爹娘才是自己的亲人。
  良月气得几欲呕血,她拿起针便要与他滴血验亲,可他不知从哪里听来那法子不准,只冷笑着,并不肯,认定了孩子不是自己的骨血。
  世道仿佛不愿意给她半点活路似的,孩子突发重病,药石罔效。公公婆婆与夫婿自是不愿意管,还在大雪之夜写下休书,将她与孩子赶出了门。
  孩子痛得哭也哭不出来了,只间或微弱地哼几声,双眼紧紧闭着。良月对夫婿毫无感情,可孩子是她生的,看见他这样痛苦,她只觉得心被人紧紧攥着,痛得喘不过气来。
  京城的冬天很冷。他们连一件裘衣也未给她,良月仅穿着薄薄的袄裙,在雪地里留下一行深深浅浅的足印。她紧紧地抱着孩子,怕风雪严寒凉着他,将袄子脱下来严严实实地裹住孩子,哪怕自己冻得发抖。
  街上门窗紧闭,这样冷的夜里,没有人愿意在外面走动,连路边的馄饨摊子也早早收了摊。
  良月徒步穿过大半个京城,怀着最后的期望,抓住了良府大门的门环,轻轻地敲了敲。
  门房老张头被她敲醒,开了个门缝,一见是她,不由分说便重重关上了门。
  良月的笑容还未展开便已凝住,她听见老张头隔着门喊:“你走吧,老爷说你以后不是良氏的人了,不许你进门。”
  良月已经很疲惫了。她从未走过这样多的路,又饿又冷,若不是怀里有孩子,她兴许早已支撑不住。
  望着漆黑的大门,想起早年那一张张面孔,良月咬了咬牙,双膝一屈,跪了下来。
  若是因为她那年不肯认错,为了孩子,她什么错都愿意认。
  若是为着别的原因,只要他们说她得认错,她也愿意认。
  只求他们能为孩子请一个大夫,只要他们肯救她的孩子。
  天从黑转亮,路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人们好奇地看着这个发髻凌乱、衣着单薄的女子,看不见她一身的风霜,看不到她怀中渐失温度的孩子,只认出她是良氏不肖女良月。
  曾经名满京城的良月,如今哪还有当初半点风华?
  没有人同情她,她离经叛道又不守妇德,今日的一切都是自找的。
  有人终于望见了她怀中死去的孩子,可她却以为他还活着,不时轻轻拍拍他、哄哄他,那样子癫狂极了。于是他们说她疯了,胆小的人远离了,不懂事的孩童捏了雪球或捡起石块砸向她,留下看热闹的人则交换着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小道传闻,一些不堪入耳的与她有关的风流韵事。
  良月感觉不到疼痛,也听不见耳边的热议,她眼中只有孩子和那扇从未开启的大门,其余全不存在。
  入夜时大门终于开了,出来的却不是迎接她的人,而是拿着竹棍的老张头。
  “你走吧!”老张头看着她长大,即便她如此不堪,亦不忍苛责她:“老爷说你再跪下去,就叫我把你打走,你就当可怜可怜老头子……”
  在婆家,日子即便再艰难,良月也未曾绝望过,她总认为前方一定有路,咬咬牙便能挺得过去。
  可这条路,断在了自己出生和长大的家门前。
  老张头见她穿得少,怕是要没活路,摒着最后的怜悯,回转去拿了件自己老伴的旧袄子。
  等他抱着袄子跑到门外,却哪里还有她的身影?
  茫茫大雪,掩盖了她的足迹。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应该码新文的,可这个故事憋着太难受了,忍不住还是码了这边。
  不要问我为什么虐,虐的情节都是梦里的……
  码得自己都难受,要不是打定主意只写个短篇,真想改成重生QAQ

  ☆、第五章

  “停。” 男子突地出声唤停了马车。
  这是个年轻的男人,发上的墨玉冠,身上的玄色鹤氅都表明其身份不凡,但他掌上的茧和眼角眉梢透着的坚毅却在世族子弟之中罕见。 
  马蹄带起许多雪沫,马车兀然停了下来。 
  雪沫溅了她半身,可这个仅着单衣的女人丝毫未察觉到,抱着怀里的物事仍旧缓缓地走着。 
  他掀了厚重的车帘子,跳下车去,拍了拍她的肩:“这位夫人……” 
  她仅仅回了一个侧脸,他已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他记得这个女人。三年前,她是名满京城的良月,仅仅三年,她竟已落魄至此?
  且不说下着这样大的雪,她一身单衣在外行走,单那张倾城倾国的脸已憔悴得叫人难以想象她未至双十,双眸更是空荡如失了魂魄。 
  李隐玉犹在讶异,良月却认出了他,原本黯淡无光的双眸蓦地亮起了神彩。 
  “李公子……”她顾不得这个人过去是如何诋毁她,抓住最后一线救命索,从未有过地低声下去:“李公子能否借我一些银钱?阿宝病了,我没有钱……” 
  她很激动,甫开口,泪珠便迸出眼睫。 
  阿宝?
  李隐玉这才注意到她怀中抱着的——他未认出她以前,曾以为那是旁的物事,只因裹得严实。此时细看,隐约能看到肤色。 
  “是你的孩子?”李隐玉疑惑道。她虽浅薄,却懂得如何吊着男人的胃口,又有如此姿色,若是生了孩子,怎可能会不得夫家心意凄凉若此?
  良月点了点头:“李公子,阿宝还小,若是不着紧医治,怕是……” 
  他没有立即拒绝她或是说出难听的话,令她心中怀有希望,于是哀求地望着他:“我如今,没有别的路子了……” 
  李隐玉虽憎恨女人轻浮,可见着她的惨状亦会心软,何况她为着自己的孩子一副快要失心疯的样子,心里存了同情,那厌恶便暂时隐退了。 
  “雪太大,先上车吧。”他解下鹤氅罩住她和孩子,引着她往马车走去:“这样小的孩子,经不得冻。” 
  其实他一眼便看到裹着孩子的那件常服袄子,比起孩子,自是她更冷些。可她既已嫁人,无论境遇如何,鹤氅已是僭越,再多问便是冒犯,只好拿孩子做借口。 
  良月一听会冻到孩子,哪里还想得到别的,此刻前面就算是火坑,她也会乖乖地走进去。 
  李隐玉看着她毫无防备痴痴傻傻的样子,不知该惜还是该叹。 
  在马车上坐定,李隐玉对车夫说道:“去最近的医馆,缓一些。” 
  他自是无所谓缓急,可这儿有一个不知有没有被冻坏的妇人还有一个重病的孩子,经不起晃荡。
  他侧身望向良月:“我粗通医理,你若不嫌弃,我先替孩子看看?” 
  良月猛摇头:“怎么会嫌弃,麻烦你了!”她双眸晶亮晶亮的,令李隐玉有刹那失神。 
  她生了一双极美的凤眼,方才风雪之中淹没在憔悴里,如今其中添了许多神彩,却仿佛是他于黑暗里点燃了灯,才发现这别致的风情。 
  “李公子?”她的轻唤叫醒了他,李隐玉这才发现意外撞进那双眸子竟令自己神游天外。 
  “你把袄子掀开些。”他轻咳一声,掩饰自己方才的慌乱,并立即引着她将注意力转移到孩子身上。 
  良月听话地将裹得严严实实的袄子掀开了,露出孩子的脸,并小心翼翼地将孩子的手拿出来,问他:“是男孩子,应该看左手,对么?” 
  李隐玉却并没有回答她。他迟疑地并了食指与中指,移到孩子的鼻子下,有些不敢置信。 他立即捏了捏孩子的手,心里便是一沉。 
  这孩子,已然过世多时。 
  可年轻的母亲仍在殷殷期盼:“李公子,阿宝他不哭也不闹,会不会很严重?” 
  该告诉她么?李隐玉素来认为隐瞒实情是一件愚蠢的事,可他看着良月,却无法令自己坚持原则。 
  她面上有着少女的纯真,亦有着妇人的妩媚,然而叫他不忍的是她对孩子的执念。
  她或许曾年少无知,眼下却不失纯良。 
  “或许罢……我医术浅薄,抱歉,还是须得医馆大夫来看。”他终未能将实话说出口,选择了撒谎。 
  “哦……”良月掩不住失望,却仍冲他甜甜一笑:“还是要谢谢你。李公子,良月一定会报答你。” 
  “举手之劳,无需报答。”李隐玉淡淡应道,心里想的却是她以后的日子只怕不好过。无需旁人解释,她如今的境遇是显而易见的,不会太如意。
  并非他轻视良月,而是一个女人陷入似她这般的境地,余生多半只能青灯相伴。
  马车速度减缓了一阵子,此时终于彻底停了下来,车夫在外喊道:“公子,到啦!”
  良月将孩子裹好,便想起身;李隐玉却按住了她,先她而起,取了车厢里的伞步下马车,将伞撑开了才对车厢里的她伸出手:“我先帮你抱着孩子,你当心些。”
  他行事大大咧咧,马车并没有配备着脚蹬子;方才良月上马车时就经历过一番小小的波折。他素来不懂如何对女人温柔,而今面对这个遭受种种苦难的女子,却自发地学会了。
  良月犹豫了片刻,终是小心翼翼地将孩子交给了他,自己再跳下马车,继而立即从他手中接过孩子。
  李隐玉本不想跟进去——他见惯了生死,突然间却产生了怯意。里面会发生什么几乎不用猜,大夫会直言告诉她残酷的真实,他最怕哭哭啼啼的女子,而她此刻这般癫狂,崩溃后的场景他不忍想。
  可却也正是令他产生退却之意的这些,令他跟上了她急促的脚步。
  没有别的人能帮她,万一发生了什么事,这个天已塌了一半的女人,还不知会怎样。他既然已出手帮了,就帮到底吧。
  就算是帮自己的好友。
  他知道韩青心底仍有她,为此至今未曾婚娶,听闻去年还是什么时候,韩青还为她同旁人打过一架。韩青一介文弱书生,打起架来自然是吃亏的,若不是有他的家世撑着,怕是讨不了好。
  只是良月如今这个样子,该告诉他还是不该?
  李隐玉思索片刻,决定不告诉他,省得他又为这个女人闹出什么事来。
  “孩子死了多时了。”大夫不像李隐玉那般考虑她的心情,说话冷冰冰的:“早日安葬吧。”
  她会哭闹吧,李隐玉心想,他该如何安抚一个哭闹的女人呢?
  可良月并没有。她只是将孩子的小手放回去,不叫他冻着,央求李隐玉道:“李公子,劳烦你替我另寻一个医馆。”
  大夫和李隐玉俱是愕然。
  “这位夫人莫不是得了失心疯吧?”大夫口快,直言说出心里猜测。
  李隐玉摸出诊金,重重地放在他面前案上,冷冷瞪视他一眼,吓得大夫不敢再多言,赶紧收了钱送两人出门。
  他们寻了许多医馆。李隐玉这天无事,便耐着性子陪她。
  战场上生死相隔本是常事,他同某些大夫一样,对生命的逝去已不会再有感慨,只会想到该处理后事了。他说不清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思陪着她辗转这么多医馆,任她不肯相信孩子已经走了,即使在此同时,他亦觉得自己的行为十分可笑。
  他不是更应该喝醒她,叫她正视孩子已逝去的事实么?他何时如此妇人之仁了?
  这是第十个医馆了,听到大夫说孩子没了,良月仍然只是立即抱起孩子转身就走。李隐玉一直抱臂倚门站着,见她起身,便撑起伞等在外面,送她上马车后,自己也坐定。
  “还有别的医馆……”他说,并没有说完。
  因为良月摇了摇头。
  “不必了,孩子已经……”她喃喃地说着,贴着孩子冰冷的脸低低地哭泣起来。
  她早已知道孩子死了,只是不愿意承认,才厚颜求他为自己寻找一个又一个的医馆,从一次次冷脸里逼迫自己接受这个事实。
  良月哭得很轻。她垂着头,令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可她哭泣的样子,同他想象的也很不一样。
  太安静了。
  李隐玉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他不知该如何应付一个伤心欲绝的年轻女人,她刚刚失去了年幼的孩子,便是一个只为一点点小伤口而哭泣的女人,他也不懂得如何应付。
  他沉默了一会儿,决定为这荒唐的一天做一个正确的收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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