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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王美芬告诉我的并无二致。
一片黑。
一共有三条公交线路在这个站台停靠,除了2路之外,还有1路和26路。所以,这里有三块公交车牌。而现在,这三块公交车牌,全都是黑色的。
第二个动作指令,是托盘于昨天早晨八点十七分发布的。指令的具体内容,是于当日上午十一点三十分前,把湖州1路、2路、26路公交临湖桥站的公交车牌刷黑。这个动作,在十点四十分时,被一个收了一千元的流浪汉顺利完成。
现在才过去了二十四小时,所以公交车队还没来得及更换新的站牌。我此时看到的,是“原貌”。
被涂黑的三块站牌,就像三个黑洞,吸收所有光线,不吐出一丝一毫的信息。
第一个动作直接导致了一场家庭战争,对于观察者来说,重点很好把握。但这第二个动作,是完全开放式的,有着无限的可能性。王美芬坦言她面对这样的局面,一时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我往四下一瞧,有个等车人也和我刚才一样,正看着全黑的站牌发愣,而三两过路的行人,也多把目光投注到那三团黑色上。从昨天到今天,这样的情形,肯定已经上演了无数次。
我花了近一个小时,在附近走了一圈。这站以“临湖桥”为名,不远处当然就是那座取名临湖的桥,架在一条还算清澈的河上,南岸有个咖啡厅,北岸有个茶馆,隔桥相望。这里四周多是居民小区,比如计家桥小区、宏基花园等等,也免不了有些餐饮店、美发店,都是些居民区必备的店铺,总体感觉相当安静。
一圈逛完,我掏出愿望满足器,把初步的感想写下来发给王美芬。这是我和她昨晚商定的联络方式,要比用手机联系安全得多。
从初始动作到最后达成目的,中间可能会需要推倒一百个多米诺骨牌,产生一百个变化。但不管怎样的变化,都是人的变化。托盘再神奇,喂食者们建立的模型再先进再超越时代,我也不相信它可以把一切非人的因素都考虑进去,比如一只狗的哀怨,一直鹦鹉的快乐,一直被取胆汁的黑熊的愤怒。虽然这些生物的行为常常也能对人产生影响,甚至刮风下雨日晒也会影响人,但起决定性因素的,还是人的性格。所谓性格即命运,现在被很多人相信的星象学说,其最主要的一块内容,就是根据出生时间方位对应的星图,来判定一个人的具体性格,由此决定一生的命运,如果把一个人的星座命盘给星座师看,听到最多的内容不是你今年会走运会倒霉,而是你的性格是什么样的,三十岁之后性格又会变成什么样,遇见怎样的事怎样的人你的性格会让你做出怎样的反应。这叫基本盘,即一生命运之基础。
所以,要破解涂黑公交站牌这个初始动作会带来怎样的变化,还是要从看见涂黑公交站牌的人身上着手。这是很简单很基础的判断,但理清之后,接下来就算有了方向。
基于此,我给王美芬指了两个方向。
首先,是那些可能会看到公交站牌正在被刷黑的人。
看到一块已经被刷成黑色的站牌,和看到有人正在把站牌刷黑,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也会造成不同的情绪反应。刷黑站牌不是为了让某个人看见黑站牌,而是让某个人看见站牌正在被刷黑,这样读起来拗口的可能性,虽然低但也是存在的。
说可能性低,是指托盘发布动作指令时的用词。它给的时间限定是“十一点半前”,这是一个时间范围,如果它要某人看见可能只持续两三分钟的刷油漆动作,那应该给出一个具体的时间点才对。除非托盘知道十一点半前会有人一直盯着站牌看,或者托盘很清楚拇指的人员配制和行事方式,能精确推算出拇指雇人涂站牌的时间。关于后一个推测,以托盘的能力似足可做到,但它却没有必要用那么间接迂回的方式。此外,托盘再指令中没有给出具体涂刷站牌的动作要求,如果它是目的在让人看见涂抹动作本身的话,难道不该对动作做出些限定,以便传递出去的信息更明确有效吗。
但我现在的态度,是您可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一个。我不知道托盘的编程方式设计理念,也不知道这个人工智能是不是发展出了别扭的性格,万一它就是用这么古怪的方式来发布动作指令呢。
关于这第一个调查方向,主要就是从拥有良好视角的人中间筛选,除路人外,就是站牌所在马路两侧房子里的人,加上稍远些高楼里正对站牌一侧房间里的人。
然后,就是第二个最主要的调查方向。
列出第一种可能性,只是为了拾遗补漏。实际上,我觉得把站牌涂黑,是针对某个十一点半后会在这个站乘车的人。
这个人应该并不每天在这里乘车,不熟悉他要乘坐的那一路车的行车线路,所以又看站牌的需求。当这个需求因为站牌被涂黑而无法得到满足,他就会改变原本的行为模式。可能他会坐错车,可能他会改乘出租,可能他会选择步行,也可能他因此取消了原本的行程。不管是哪一种改变,都是第一块倒下的多米诺骨牌。
因为原本的计划被打乱,所以这个人抬头注视涂黑站牌的时间,必然比一般人更长些,他甚至会有一些懊恼不满的表情或动作。相信这样的特征,能帮助王美芬缩小嫌疑人名单。我在附近逛的时候已经注意到了,街道的关键点上都有着路面监控探头,就只是不知道分辨率是多少,能看清楚站台上的人脸否。
至于王美芬能否拿到监控录像,我是不担心的,大不了她就再黑一次托盘呗。只是光凭监控,是很难直接查出可疑人的身份的,至少警方就做不到这点,必须有其他的线索一起综合起来。托盘行不行呢,我看行,如果王美芬能调用托盘资源的话。
此外,指令时间是十一点半,我觉得这里面一定有提前量。那个人最有可能出现的时间段,是十二点到下午两点。如果对托盘的能力再信任一些,就是十二点至下午一点间的这一个小时。
把以上这些条件加进去,王美芬应该能在监控中圈出些重点关注对象来。到时候根据这些人生活工作中出现的变化,再做进一步的筛选。
我把这些建议通过愿望满足器发过去,很快收到了她的回复。
很好,有头绪了,等初步资料搜集出来,再和你讨论。
午后,我回到了上海。
其实,我极想走访站牌附近的店家,像一个调查重大事件的记者一样,用脚把真相一寸寸地“量”出来。这不是职业病,而是这样的做法常常有效。以这次来说,如果动作链第一人(我打算就这么称呼他了)真的在看见黑色站牌时,有什么奇怪举动的话,那么总有人会因此对他留下印象,这可比想办法去看监控录像直接方便得多。我没这么做的原因,是拇指。
拇指是初始动作的执行者。喂食者协会对复杂测试明显要比个人化的愿望满足器测试更重视,愿望满足器上只会给出初始动作的指令,指令的执行要靠愿望满足器的持有人自己完成,协会根本不会插手,只观察过程和结果。复杂测试协会的参与度要高出很多,昨天才刚由拇指执行了初始动作,今天就有一个人去挨家挨户调查,难道不会被拇指发现吗?既然是测试阶段,那么喂食者协会一定也很关注整个动作链是怎样一环一环扣上去的,说不定类似王美芬现在在做的事情,协会里有一组人专门负责呢,我这个正在第一条红线和第二条红线之间徘徊的人,就这么直愣愣地把自己再度曝光,等于是主动要求让人给自己判死刑,而且还会连累王美芬有暴露的危险。
做完下午的采访,回到报社里写稿,旁边两个女同事在讨论昨晚的宫廷穿越剧剧情,心里想着,现在电视剧越来越不靠谱,一个现代女人穿越回清朝可以让所有皇子打破头抢,宫廷戏码幼稚起来比儿童剧还幼稚,阴谋起来比谍战剧还阴谋。正默默吐着槽,忽然之间,想到涂黑站牌未必就是针对准备在此站乘车的人,还有另一个可能性。就像谍战剧里司空见惯的在窗台摆花盆的暗号一样,把站牌涂黑,这可能代表一种特殊的含义。当这个暗号一出现,接收到的人就要去做某件事。
没错,这彷佛是只有谍战剧谍战小说里才见得到的戏码,但所谓谍战,并不是在那逝去的战火纷飞的岁月里才会出现。现在的和平年代,看似平静的海面下,谍战其实无处不在,小到老公调查绿帽大奶调查二奶,再到公司之间的商业战,大到极端组织与国家力量之间的猫鼠游戏,国家与国家之间的政治交锋,一场又一场的谍战正在常人无所知觉时此起彼伏。
况且,暗号是一种约定。收到暗号的人和看不清站牌的乘车人最大的差别在于,后者在面对漆黑一片的站牌时,反应是不确定的,哪怕对托盘来说,是要综合了大量信息进行推测的,但前者是确定无疑的,暗号一出现,就要照既定的方案来实施。以我这颗不了解复杂学、混沌学的简单脑袋想来,以第一块多米诺骨牌的推动力来说,前者更精确、更有力、更有效。
我连忙把心想到的可能性通过愿望满足器传给王美芬,但心里毫无一丁点儿的成就感,不安反而越发的扩散,甚至颓丧起来。
因为我知道,这种可能性意味着,王美芬的工作量,会暴增到可能根本无法完成的地步。
一个需要乘车的人,突然发现要看的站牌被涂黑,看不见具体内容了,肯定会诧异,而这种诧异会通过其外在行为反映出来,最常见的就是视线停留。这就给了观察者判别的依据,起码王美芬可以排除掉一大半的人。但看暗号就不同了,一个间谍最起码的素质就是保护自己,绝不会蠢到长时间注视暗号标记。所以,这就变成王美芬要把任何眼神在站牌上掠过的人都放入怀疑名单。且不说监控探头能否观察到人那么细微的眼神,这该是数量多大的一个名单啊。更况且,设身处地地想,如果是我,需要每天去看一次暗号有没有出现,会怎么做,扮作路人经过?未必。坐在出租车上经过?有可能。坐在公交车上经过?有可能。我按住额头,见鬼,太多种不会被监视探头发现的方式了。
王美芬回复说,我说的第一个方向她打算先放到一边,主攻第二个方向。涂抹公交站牌是为了让人看见涂抹动作本身这种可能性太小了,和为此需要投入的成本不成比例。
好吧,面对巨大的工作量也只能选择性地放弃一些了,我能想象得到王美芬看到我关于暗号的补充时的表情,这让她的工作量直接翻了几番,估计不动用托盘是无法完成的。
而这才只是查找第二个动作的动作链第一人,接下来还有动作链第二人、第三人,天知道中间会经过多少环节,然后才与第一个动作产生的后果交汇,又要经过多少环节,才会抵达终点。我们现在还困顿于动作链第一人这环上,在我们圈出嫌疑人名单,再一个一个分析排除的时候,整个动作链已经进行到第几环了呢,这样下去,还赶得上阻止吗?
我心里浮起王美芬告诉我的话,当第二个动作出现时,意味着整个反应链已经开始加速了。
唉。
其实,关键在于看破反应链的轨迹。看不破,就只能跟在后面,眼睁睁看着骨牌一张张倒下去。不对,看不破的话,根本就看不见下一张倒下的骨牌在哪里。比如黑站牌让二十个人的的行为改变,其中五人有重要嫌疑,因为人力有限,我们就只能观察这五个人。但这五个改变了原有行为的人,又各自让五个人有了可疑的变化,预算到了涟漪的第二圈,我们就必须观察二十五个人,到了第三圈,数字变成一百二十五人。即便我们在这个数字里再精简再排除,到了第四第五圈的时候,也一定会面对三位数的被观察者。在五圈几百个需要观察的人里,实际上只有五个人在我们想要找的那条反应链上,要是我们还不能看破未来的轨迹,也许在第六圈上就要面对分析上千个样本的局面。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实际上,王美芬对我的期待,就是能够避免这样的局面,用我的经验、我的想象力、我的直觉,及早地看穿反应链轨迹,知道事态究竟要怎样发展,才会在未来的某一刻让D岛被分割出去,然后一刀将反应链切断。
王美芬给了我一个网址,她会把搜集到的信息第一时间传上去,让我至少每小时上去看一次有没有新的内容下载。这就是我和她目前的分工,她主攻搜集,我主攻分析。
回到家后上网,那地方已经有东西了。
王美芬已经通过监控录像统计出,昨天中午十二点至下午六点间现场的行人总数。其中,十二点至一点间有273人,一点至两点间有231人,两点至六点见有947人,共计1441人。其中,按视线角度划分可能看见站牌的人数,是1069人,其中能观察到有看站牌动作的,共465人。这465人种,注视站牌超过3秒钟的,有79人。
这465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