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呀!别惹得我也哭了。你怎么也会哭!你今天病了?怎么成了这么一副可怜神气?你别着急,我没有骂你,我怎么会骂你?你来!你好好儿地靠着我坐下!让我用我的纱衣裳给你擦擦眼泪,你看它多么柔软!喜欢了罢?不哭了罢?真是,看了这么个体面的人,浓眉大眼地,滚出烫手的泪珠儿来,真叫
人心也酸了!
“你靠紧了我歇一歇!我也不说话。你真该歇一歇。我怕你一辈子连睡的时候都算进去就没有好好儿地歇过一分钟!
“别伤心了,你是个好孩子!是个大孩子呢!你别逞强了!哭起来跟弟弟一模一样!亏来你赶到得快!你晚一步,我进了那教堂后,你在外面哭哑了嗓子,我也听你不见了!
“啊哟!怨我不好,又吓着你了!我不是好好地在这儿么?我多咱走进堂里去来?我没有去,我没有去,我不去,我不会去。叫你好好歇着,又不听话了!
“你就这么歇着。我不走,我哪儿也不去。我坐着陪着你,看着你,守着你!
“你爱听什么,我就说什么。要我说:你是个好人,我懂得你。他们都不懂你?可不是吗?他们都不懂你!不理他们。我懂得你,我陪着你,你在我身边,在我怀里,在我心上。你就在我心上。我在心上有个小窝儿,你就变得这么一点点儿大,蹲在那儿,睡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才舒服呢!眼睛还这么闭着。
“我吗?我也舒服,我的心上是要你这么一个好人住着,你住在我心里,外面有我呢!风来也不怕,雨来也不怕。狼来也不怕,鬼来也不怕。你就休息着。有我对付他们呢!
“对。就是这样!你休息得好,我也跟休息了一样,慢慢地我也就都恢复了,这样多好。等一下我们就又高高兴兴地玩。这一片地方再没有别人,都是我们的!
“你会玩,我知道你会玩。我就陪你玩。哪里会说你不会玩呢?这么一个聪明人不会玩?谁能信呢?我就不信。
“怎么好好的又着急起来了?我怎么会爱他呢?我多咱说爱过他了?好孩子,我谁也没爱过。我单爱你一个,别人谁也没有碰到我心上过!他们只如地上的小草,你是天上的太阳。他们我连想都没想起过!他们也只有仰起头来看我的份儿,哪敢起什么心?可是我却仰起头来看你呢!
“傻孩子!你怎么糊涂起来了?我对他好,我对谁又曾不好过?我非推开你,叫你明白明白不可!如果这么想不开,积在心里,还成了病呢!我对他好,跟我对小草、小虫、小蚂蚁好,有什么不同!瞧瞧你这个惫赖样儿!要想在怀里赖着,就再不许说这种傻话!我听了生气就真不理你了!
“你也不想想看,那叫做会玩吗?那是电影明星一流人物呀,电影中的英雄,回到人生里跟丑角又差得了多远?他同我一起在台上出风头又有什么值得怪我的?你不是还写诗称赞么?他唱歌,我跳舞,他唱得是不坏呀。难道你也要去那个角色?那不但滑稽,我都不忍看你一个学问家居然粉墨登场,装村弄俏。
“他是明星,你是圣者,你是我的师尊。我崇敬你,礼拜你。我向你焚香,歌颂。我要向你献鲜花,可是你如果肯垂青,我就把我自己代替鲜花献上。我哪敢受你一句道谢的话?对肯收留我已经令我喜欢得化成灰也可愿意了。我觉得通体都生光彩,我整个都是你的了!
“告诉我!你肯不肯收?你收不收?你要我不要?
“他呢?他不是坏人,你顶聪明,你当然明白。天赋他好仪容,好性格,难道是害他?他比不上你就是了。他正直高贵。刚才怪我用字不好。戏台上的艺术也不是应该卑视的呀!你的诗比我的话好得多,用不着我多说。我祝他前途光明,也得个好结果。
“他想我,那是很自然的事。谁也想我。可是我现在在你的宝座下。谁也近不得我。我不是你找来的,是自己求你收留的。我再也不会走。真是的,刚才急成哪个样子!说大人,真是大人,说小孩又真是小孩!不羞,还会吃醋呢!一醋就醋成那份儿神气!
“也难怪你多心。他是对我挺用情地。他仿佛一直就是心在我身上,可是又捉摸不定。就是那天我跟他赌气玩之后,他来求过我爱他。真是弄得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哪里有这么冒冒失失地?又不是戏,又不是小说!再说,别人告诉过我,他没有真爱情,可是倒有多少女孩子真爱他。如果一定要说他有真爱情,那么就是来得仓促,去得也快当。看看似真,想想又假!
“你想想,他怎么挂得住我的心?我怎么看不出你这一份真情意!一句话不趁心,便要死要活!
“我真不愿这么解释给你听;我从来不但没有拿你跟人比过,并且也没有用秤用尺来把你衡量过。你是唯一的,你是绝对的,你是永恒的。
“我最心爱的,现在好了罢,你放开我,你看小枝,草叶,都缠在我头发上了。你能不能作个更听话的孩子,安安静静地替我慢慢地摘!我是要这么样,我爱在芳草里揉乱了我的青青发,你一边摘,我还一边揉,你能说不愿摘么?你忍得把手从我头发里拿开吗!
“你从来没有这么柔和过。幸亏我也竟从来不信你是真不柔和。
“你再作件好事,你许我尽性儿说小孩子话,不要斥责我?你休讨巧!什么叫做从来不敢搁我半点儿高兴?你还少委曲我?
“我不光是要你许我说,我还要你听。不是这么像小羊似地驯服说听就听。因为你不是羊,是一只斑斓的猛虎。我要你一心不愿听而偏不得不用心听。我要你为了讨我喜欢,只得来听!我偏要你这猛虎伏在我前面让我偎着暖和。因为我知道,我快活了你才真快活,你说不是么?
“好!你听着。你是个多么幸福的角色!我的镜子所说的话从来不假。我的容颜谁能说比不上春天的花朵?多少人的心为我漾着微波,我却偏容你一个来傍了我坐?
“可是我不是一朵花,我有心,我也有忧郁。我觉得人生像是一篇散文诗,或是抒情歌。它就在这儿,在我心里。它不必是什么能感动人心的千古巨作,却一定不可不调和。
“我怕我的歌有些棱角,欠点折磨。也许是这题目特别难做,总觉得不平妥。我想不出它的词句,押不准它的韵脚。它只是梗在喉咙里,一句半句,三拍两拍,不能舒舒坦坦,浩浩落落。我性情也就是这样,不能随和,难得满足,常不快乐。
“但是我虽然说不出来,我却分明地觉感到,将来早晚有一天会碰上机遇,竟而唱了出来,那节奏必然流利,可是一定唱出了我的灵魂,我仅有的生命,呕出了我的心血,因为它是从我心上出来的。我又不免感到空虚的重压,无涯的寂寞。
“我今天虽然谱不成这支歌,可是因为说了这些活,已经忽然兴奋之后,心力疲乏,呼吸急促得气都咽了!
“我提到疲乏,我就会忽然颓唐,憔悴得不能支持。现在该你让我靠一靠,容我闭上眼休息一下了。你的身体该和我的心胸一样坚实浑厚,足容我这样一只小鸽子来栖息。容我栖息在你胸前,避风暴,渡溪河。
“我记得我小的时候,我母亲便常怕我会为一阵突然来到的激情,震荡得灵魂离了躯壳。她总是希望我能快快长大,可是我却觉得我越长成人,越想回到那敏感的幼年时去。我从前是个小女孩时,我能从母亲衣服颜色上看出她心中的悲喜,也能从溪水声中听见它对我的祝福。我相信世界上都是快乐,我觉得恶人都是故意装成的坏神气。
“我觉得我恐怕是个小神仙,慢慢地我会长出一对小翅膀。”
“有一次母亲坐在琴前谱一支曲子,我原来藏在琴后的,我在她正谱得用心时钻出来扑在她怀里。她吃了一惊,搂着我说:‘我以为钻出来的是音乐的小精灵!’我便觉得真是音乐的小精灵。”
“可是现在我长大了。我已经是个长成的女孩。我却不愿再作精灵或是神仙。我不但要做一个平常的人,有一个平常人的快乐,还要有一个平常人的愁苦。我不愿展翅凌空,独往独来,我反而要蜷伏在一双坚强的臂膀里。我的音乐也不再是什么天宫的曲调,我的灵魂就是乐曲,身体就是词句,我唱给能懂得人听,他如果懂了,我便不致空虚,不致寂寞。
“我不愿骄傲地藏了心中的饥渴,却祈望能在我良友面前伏软,申诉,哀哭。”
“我的好人,我的良友,我的业师,我的兄长,我不怕你卑视我,我要你可怜我,倾听我,还要你爱我。”
“我不管你会不会看低了我,我已经一古脑儿地都铺陈在你眼前了!我说出了我从未对人泄露的弱点,诉尽了心中最深处的企求。让我看看你,你能不动心?你能不怜惜?你的心能不软软地?你听去了我最珍贵的话,你用什么报答我!
“我可以容许你用双臂圈住我。可是不许再动了。我看得出你的眼睛呢!你是不是爱我爱的心上疼?像是被火灼着了那样?哟!真叫我不忍,当初何苦充硬汉!
“我方才一个人在草地上闷坐着,说快乐也不是,说郁闷也不是。只想找个人说说,那时你到哪儿去了?我一个人看了这美丽的春天,想着美丽的生命,我有些兴奋又有些疑惧,我要找个人来问问,那时你又躲在什么地方?
“后来你来了,又苦成那个样儿。先头怎么还摆架子不来呢?我现在在你的怀里,我觉得这里是我的地方,我可以安歇。所以你不许这副神气看我,看得我羞,看得我想逃走。
“我方才是恨你笨,恨你不会疼我。现在又恨你大胆。
“你敢动!你可怜我罢,让我休息一下。我一定不许你多动一下。你虽然是圣者,我也放心你不下,觉得你靠不住!
“唉!你又是棵缺乏阳光的小树木,羸细又怯弱。我不该用了太重的字眼斥责,使得你畏缩。可是我怎么能容你那样垂着口涎看我?看得我心跳,口干,面红,耳热?
“你不许!你敢!你完全误会我!你怎么能不听我的话?你害死了人!你这猛虎,你真要吃了我!我的好人!我的良友!师长!我的情人?你是真是假?这是真是梦?你说,你不是欺负我!
“我曾为你许下过心愿,我虔敬地祷告过上苍为你留下这玫瑰色的嘴唇,我保护她甚过我的生命。我单单为你。可恨你哪曾知道!
“你细细看看我;这样一个女孩儿能不能满足你?满足你这个挑剔求全责备的人?我唯一的希望是令你快乐,告诉我能不能做到?这是我的双臂,让我用她们把你抱紧在我胸前,让她们在你额上成为一个白色光环。因为你这位圣者缺这一圈清光绕着,也不算完全。
“我的情人,是真吗?我真这么幸福鸣?感谢上苍念我心诚赐我这么个极乐的时光。你再说一遍:你是真心!你不是梦!”
第十四章
“缠绵丝尽抽残兰,宛转心伤剥后蕉”
——黄仲则
“他是这么热情!我知道他不会是个冷酷的人!他抱得我真紧!”蔺燕梅想。“他那严峻的脸永远不会再有了!我真是太惊恐的厉害了,怎么会以为这是梦,这不会是梦。我再也不离开他,我再也不放他走。”
蔺燕梅轻轻地,又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她微微闪开了眼。夏日早晨的阳光透了白雾,耀着眼花,正从车窗中射进来。她想多留恋一会儿,又复把范宽湖抱紧,说:“啊!孟勤!孟勤!我那害怕的心再也不会蹂躏我了!”
小童正好喝完豆浆回来,他一边上车一边对身后的路警说:“我们就只四个人,好在车子马上开了!听!汽笛已经叫了。不会有别人上来。你别管罢。”
那路警说:“开车了也罢,我上车看看就是了。”
汽笛声,说话声,惊醒了车中梦里人。他们猛然受了一吓。小童和路警已经上车。那路警看见了,站在那里停了一下,卑夷地说:“这些学生们!”还好车子已经开动了,他自己走了下去。早上雾色仍重,车一动,便看他不见了。
范宽怡,范宽湖,连小童是呆住了。蔺燕梅,又气愤,又羞辱,加上心里的打击同空虚,是昏了。
范宽湖不能怪她如此,便婉声唤醒她。她扑簌簌滚下两行热泪来,一翻身把脸伏在提包上,抓起雨衣蒙了自己,哀痛地哭起来。她狠命地吞咽下伤心的哭泣,她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她似乎是要拼命撕裂自己的心胸,让它痛楚!让它流血,这才能解救濒于疯癫的心。
她在这情绪应当特别复杂时反而脑中是一片空白。她还能想什么呢?什么都过去了。她只有哭,哭也不够麻醉她的,她要哭干了泪,哭干了血,昏死过去。她伏在那里凭任车子颠簸着她,她希望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