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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露把铲子和调色盘放到洗手槽里,说:
“你别取笑我了。”
“你有没有学过画画?”
“我?小时候学过几堂素描。”刑露淡淡地说。
“你很有天分!”
刑露笑笑说:“这我知道,但是,当然不能跟你比。”
徐承勋说:
“你该试试画画的。”
刑露毫不动心地说:
“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的呀!”
徐承勋把她拉过来,搂着她的腰,望着她那双深邃的大眼睛,苦恼地说:
“有时我觉得我不了解你。”
刑露用指尖轻轻地摩掌着他的鼻尖,说:
“因为……我是从很远的外星来的嘛!”
徐承勋吻着她的手指说:
“原来……你是外星人?”
刑露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说:“这个秘密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那么,原本的你是什么样子的?”
徐承勋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吓了她一跳。她镇静过来,缩回那根手指,放到那一头披垂的长发里,严肃地说:
“头发是没有的……”
随后刑露的手指移到眼角:
“眼睛是两个大窟窿,看不见瞳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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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根手指一直往下移:
“鼻子是塌下去的,口里没有牙齿,皮肤长满疙瘩。”
最后,刑露把一根手指放在徐承勋眼睛的前方,说:
“就只有一根手指。”
徐承勋抓住刑露那根手指,笑着说:
“我很害怕!”
“好吧!”刑露做了个潇洒的手势。“我答应你,我永远不会让你看到我本来的样子。”她心里想着:“是啊!你不会看到。”
徐承勋突然问道:“那你为什么会找上我?”
刑露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定定地看着他,柔媚地说:
“因为你是地球上最可爱的……一件东西!”
徐承勋望着她身上那件蓬蓬松松的深灰色开胸连帽兜的羊毛衫,说:
“但你也用不着穿了我的羊毛衫吧?”
刑露拍拍额头说:
“噢……怪不得我刚刚一直觉得有点松。”
“这可是我女朋友亲手织的,从来没有女人织过羊毛衫给我!对不起!我不能把它送给你。”
这是刑露花了一根夜晚不眠不休织给徐承勋的。那天收到这份礼物时,徐承勋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马上套在身上。刑露觉得袖子好像短了些,但是徐承勋硬是说不短,怎样也不肯脱下来,还开玩笑说,万一脱了下来,怕她会收回去。
那件羊毛衫穿在徐承勋身上很好看,是她花了一个夜晚不眠不休织给他的。那只是用来俘虏他的一点小伎俩,她没想到他会感动成那个样子。
刑露双手抓住身上羊毛衫的衫脚往上拉,露出了肚子,作势要脱下来,说:
“你要我现在就还给你吗?”
徐承勋把刑露拉过来,将她身上羊毛衫的帽兜翻到前面去盖在她头上。由于那顶帽兜是根据他的尺码织的,对她来说大了几点,帽檐遮住了刑露的一双眼。
她背靠在他怀里笑着问:
“你要干吗?”
“我有一样东西给你,你先不要看。”徐承勋双手隔着帽檐蒙住她双眼。确定她什么也看不见之后,他把她带出去。
徐承勋的胸膛抵住刑露的背,把她一步一步往前挪。刑露想偷看,徐承勋的一双手却把她的眼睛盖得紧紧的,她只看到眼前漆黑一片,不知道他要带她去什么地方。
她抓住徐承勋两个手腕,笑着问:
“是什么嘛?”
徐承勋没有回答,只是继续把她往前移。周围一片寂静,刑露突然感到害怕,想起他刚刚说的那句话,他问她“你为什么会找上我”,难道他什么都知道了?他要把她怎样?
她一颗心怦怦剧跳起来,试着想要挣脱他那双手。他却把她抓得死死的,仿佛要把她推进一个可怕的深渊里活埋。她慌了,使劲扯开徐承勋蒙住她眼睛的那双手,指甲狠狠地掐进他的皮肤里,尖声喊了出来:
“放开我!”
徐承勋叫了一声,放开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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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露从他手上拼命挣脱出来,头发凌乱,毛衫的帽兜甩到脑后,在发梢那儿微微颤抖,鼻翼因害怕而向两边张开,那双大眼睛睁得更大,可是,她发现徐承勋吃惊地凝视着她。
徐承勋被她吓到了。他从没见过刑露这个样子,她看起来就像一只受惊的野猫,全身的毛发倒竖,张大嘴巴露出两颗尖牙朝他咆哮,想要扑到他身上用利爪抓伤他,噬咬他。
徐承勋搓揉着被刑露弄痛的两个手腕,望向刑露背后说:
“我只是想让你看看这个。”
刑露猛然转过头去,看看是什么。
看到眼前的景象时,她怔住了。
原来徐承勋要她看的是画架上的一张画。画里的人物是她。她身上穿着咖啡店的制服白衬衫,系上黑色领带,浅栗色的头发扎起来,站在吧台里,两个手肘支在吧台上。那儿的一个大水瓶里插着一大束红玫瑰。她仿佛冷眼旁观地看着外面的浮华街景,眼神中透出一股漠然和深刻的忧伤。
刑露直直地望着画,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这幅画多么美啊!
刑露做梦也没想到徐承勋仿佛看到了她的内心。她一直以为自己在他面前隐藏得很好。她总是显示出很快活和一副了无牵挂的样子,经常挤出一张笑脸去掩饰内心的秘密。徐承勋却看出了她的孤单和忧伤。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闪着泪光,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感动。
徐承勋不解的目光看着她,问她说:
“你刚刚怎么了?”
刑露朝他转过脸来,咬着嘴唇说:
“我很怕黑的。”
徐承勋笑开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刑露抿抿嘴唇,说:
“你会取笑我胆小的呢!”
徐承勋走过来,搂住她,用手背揩抹着她额上的汗水说:
“不,我会保护你。”
刑露仰脸望着他问:
“这张画你什么时候画的?”
徐承勋用狡黯的眼神凝视着她说:
“秘密。”
刑露撅撅嘴问:
“画了多久?为什么我没看见你画呢?”
徐承勋还是狡黯地说:
“一切秘密进行。”
刑露望着那张画,想起徐承勋这一阵子都有点神神秘秘,好像想在她面前藏起些什么。有一天,她事先没告诉他就跑上来,用他给她的钥匙开门。她一打开门,就发现他好像刚刚鬼鬼祟祟地藏起些什么东西似的。她一直很狐疑,原来,他要藏起来的,是未画完的画,想给她一个惊喜。她怪错了他。
她抬起徐承勋的手,那双手的手腕上还留着清晰的掐痕。她内疚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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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痛吗?”
徐承勋摇摇头,回答说:
“不痛了。”
徐承勋问她:
“你喜欢这张画吗?”
刑露喃喃说:
“你画得太好了!”
刑露凝视着那张画,画中那个看起来淡漠而无奈的女人是她吗?她觉得好像不认识自己了。她改变太多了。她想起她曾经对人生满怀憧憬,她是那么相信自己可以抓住幸福和快乐,她羡慕花团锦簇的日子,羡慕繁华热闹的生活,这一切却在远方嘲笑她。
她仰起脸,望着徐承勋,有一刻,她心想着:
“他是爱我的。”
幻灭
十一月的一个星期天,阳光明媚的午后,刑露和徐承勋坐船来到梅窝。徐承勋一个做陶艺的朋友在岛上的祖屋举办作品展。
那幢祖屋位于长沙的山腰下,经过一片农田和一条溪涧,抄小路就到。房子只有一层高,看来已经很老了,大门的两旁,挂着一副旧的新春对联和一对红灯笼,门槛是木造的。
徐承勋牵着刑露的手走进屋里去,他们穿过一个宽阔的中庭时,几只懒洋洋的老黄狗趴在那儿睡午觉,看到陌生人,头也不抬一下。
许多朋友已经到了,三三两两挤在一起高谈阔论,其中有一些是刑露见过的。徐承勋把刑露介绍给女主人。她皮肤黝黑,身材很高,身上穿一袭白色的宽松裙子,赤着一双脚,眼睛周围长满雀斑,厚厚的嘴唇笑起来往上翘,一把长发挽成一个髻,耳背上随意地插着一朵兰花。这是一张奇怪的脸,五官都不漂亮,合起来却充满野性的吸引力。
女主人跟刑露握手,那个性感的嘴巴笑着说:
“我从没见过徐承勋带女朋友出来,还以为他是不喜欢女人呢!原来他要求这么高!”
刑露客气地笑笑。
这位女主人瞥了徐承勋一眼,对刑露说:
“他是个好男人,要是你哪天不要他,通知我一声!他可是很枪手的呀!”
刑露心里想着:
“这个女人说话很无礼呢!”
不过,刑露还是露出一张笑脸。
然后,他们走入人群里,跟朋友打招呼,欣赏女主人的作品,也去看看屋后那个用来烧陶的巨大的土窑。
到了接近黄昏的时候,大家都有一点懒洋洋了,坐到一边吃着糕点喝着下午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徐承勋在刑露耳边说:
“我们出去走走!”
于是,他们悄悄溜了出去。
他们沿着一条小路漫无目的地往山上走。
刑露看了看徐承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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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家好像很喜欢你呢!”
徐承勋笑开了,说:
“怎么可能?”
刑露说:
“人家都说得那么明白了,只有你不知道!”
徐承勋说:
“她闹着玩的。她这个人,性格像男孩子!”
刑露酸溜溜地说:
“是吗?”
突然之间,她不说话了,默默地走着。她为什么要妒忌呢?妒忌是危险的,就像一段乐章的留白,留白之后,必然是更激扬的感情。
徐承勋握住她的手,紧张地问:
“你怎么了?我跟她真的什么也没有!”
刑露淡然地笑了,说:
“你看你,用得着这么认真吗?跟你玩玩罢了!”
不知不觉间,他们爬到山顶了,一幢漂亮的白色英式平房出现在面前。只有一层高的房子,屋顶伸出了一个烟囱,是山上唯一的一座建筑物,房子用白色的木栅栏围了起来,栏栅里种满了花。一条傻头傻脑的黑色卷毛小狗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朝刑露猛摇着尾巴。刑露眯着眼睛笑了。
她停住脚说:
“奇怪!这里怎么会有一幢房子呢?”
徐承勋在她身边说:
“你看!”
刑露转过身去,在这里,可以俯瞰山下一片野树林,辽阔的天际挂着一轮落日,刑露看到了大海和大海那边默然无语的浪花。
她以前向往的是月光下的大宅,铺上大理石的回廊和华丽的水晶吊灯下的繁华缤纷,从来就没羡慕过田园的幽静和树林里的虫鸣。然而,这幢白色平房和眼前的景色,让她惊叹。
那头小黑狗朝刑露汪汪地叫。刑露低下头去看它,它撒娇似的趴在她脚背上,水汪汪的黑眼睛抬起来看她。她终于把它抱了起来。
有一个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它最喜欢缠住美丽的女孩子!”
刑露和徐承勋同时转过脸去,发现一个慈祥的老人站在栏栅里,手上拎着一个浇花用的大水桶,看来是这里的花匠。
徐承勋首先开口问:
“老伯伯,这里有人住的吗?”
老人回答说:
“主人一家只有夏天来避暑。这里的山风很凉快!”
老人接着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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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要不要进来参观一下?”
刑露和徐承勋对望一笑,几乎同时说:
“好啊!”
老人领他们经过屋前的花园进屋里去。屋里的陈设很朴素,挑高的天花板垂挂着几把白色的吊扇,地板是木造的,家具全都是藤织的,墙上有一个古老的壁炉。穿过客厅的一排落地玻璃门,来到回廊上,那儿吊着一个藤秋千。他们脚下就是那片山和海。
刑露雀跃地坐到藤秋千里,荡着秋千叹息着说:
“这里好美啊!”
看到刑露那么快乐,徐承勋说:
“等我将来成了名,我要把这幢平房买下来送给你!我们一块儿住在这里!在这里画画。”
刑露抬起脸来,看着徐承勋说:
“你有没有听过一个穷画家和一幢房子的故事?”
徐承勋皱了皱眉,表示他没听过。
刑露摩挲着俯伏在她怀中的小黑狗,脚尖踩在地上说: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穷画家。一天,这个穷画家和他的妻子来到一个幽静的小岛,发现了一幢两个人都很喜欢的房子。
“那个穷画家跟妻子说:‘将来等我成了名,有很多钱,我要把这幢房子买下来,我们就住在这里,一直到老。’
“许多年后,这位穷画家真的成名了,赚到很多钱。他跟妻子住在市中心一间豪华的公寓里,不时忙着应酬。
“一天,妻子跟他说:‘我们不是说过要把小岛上那幢房子买下来,住在那儿的吗?’画家回答说:‘我们现在不是很好吗?谁要住在那个什么都没有的小岛上!’”
徐承勋抓住秋千,弯下身去,凝视着刑露说: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刑露说:
“你真的从来没听过这故事吗?人是会改变的。”
徐承勋望着刑露说:
“我说到就会做到!”
刑露茫然的大眼睛越过他的头顶,看到天边一抹橘子色的残云,觉得有些凉意。于是,她把怀里的小狗放走,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