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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阿梅里亚在没有人问她的情况下,再度如腹语师般开口:
“既然知道目前处于一无所知的状态,为什么要击落所有国籍不明的飞机?”
路易斯深深叹一口气。在那场事件之后,两人随时都会夹着路易斯展开同样的争辩,今天看来也是如此。看到雷波特太阳穴上突起粗大的青筋,可想而知他接下来会吼出什么样的内容。
“他们无视于我方制止,任意拍摄地面情景,包括机场、港湾设施、市政厅、住宅区,全拍下来了!如果不阻止他们,现在伊斯拉早就被战火蹂躏!”
“我没有叫你放过他们,只是在询问为什么要把所有飞机都击落。你可以击落两架、放过一架并跟踪在后面,这样就可以用战火蹂躏敌方的根据地。”
“不要纸上谈兵,小女生!战场上会发生一连串不可预测的事件,不在场的人是无法理解临场时机的掌握方式!”
阿梅里亚虽然表情依旧没变,但路易斯注意到她被称为小女生时眼中闪过怒火。稍纵即逝的火花转变为冷酷的言语,从口中放射电力:
“你说的临场时机掌握,是指蒙住眼睛乱打吗?”
“作战室和战场不一样!如果要强迫士兵流血,先把自己的脸塞到鲜血与泥土中再大放厥辞吧!”
“如果能因此得知敌情,我相当乐意。”
“我是叫你别忘记,为了满足你愚蠢的脑袋,有多少士兵必须流血!”
“哎哎哎,别吵了,拜托拜托。”
路易斯夹在两人之间,只能左顾右盼地伸出双手劝架,直到两人彼此冲突的言语被他的声音浇熄,才把握机会在绝妙的时间点咳了一声,拍拍手说出总算有些像样的话进行仲裁。
“积极交换意见虽然也很重要,不过请两位冷静一点,不要意气用事,应该尊重彼此的立场。好吗?”
“……”
“哼!”
雷波特和阿梅里亚纷纷将不愉快到了极点的脸转开,没有道歉也没有辩解。
路易斯无声地叹息。
雷波特·梅塞曾任巴雷特洛斯王国军元帅,绝非无能的军人。他虽然出身平民,却从士兵学校一路晋升到元帅的地位,可说是纯正的职业军人。他对阿梅里亚的言语虽然严厉,但这也是因为他为伊斯拉空艇骑士团的所有军人感到骄傲,才会产生怒意。
他将旗下的军团和士兵视为家人,并且热爱战争的本质。在风之革命中,雷波特背叛拉·伊尔皇家、率领国军炮轰亚历山大宫殿,也不是为了主义或理想,而是因为热衷于战斗行为——至少这是市井间的定论。
虽然这项传言不知真假,但不论在任何时代、任何国家,都会出现以主义或理念为招牌,实际上只想试探自己锻炼的玩具之性能的军人,比较糟糕的状况是有时连本人都会失去自觉。不过,雷波特绝对不会被主义或理念牵着鼻子走,只是受到纯粹的战斗意欲所驱使,突击、蹂躏、包围并歼灭主政者指为敌人的对象。当主政者不再指定敌人,他便跳槽到与主政者为敌的一方发动战争——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这个人太热爱战争了,这就是路易斯对雷波特的评价。雷波特对风之革命的成功有莫大的贡献却被放逐到伊斯拉,究其远因大概也是因为他生性好战吧。
路易斯为了缓和僵硬的气氛,刻意以轻松的口吻说:
“敌人一定还会不请自来——虽然我祈祷他们别来,但即使叫他们别来,他们也一定会再来。我对于战争是外行人,届时只能依赖两位。今后我们该怎么做?”
雷波特摇晃着小腹的肥肉,挺起胸膛露出不屑的表情,以傲慢的口吻说:
“首先我们得找到敌人的基地或敌方舰队才行,不过搜敌行动未免太愚蠢了。不如等对方主动发动攻击,我们再予以追踪并找出对方的根据地,然后出动所有航空战力歼灭对方。这种做法的效率最高。”
阿梅里亚的表情完全没有变化,也没有发言。雷波特只是在对路易斯指导今后的作战计划。
“在完全不了解敌情的状况下作战,未免有些不安……”
“敌方的战力和目的早就经由审问得到结果。只要有人胆敢踏入圣泉,那些野蛮人就会毫不留情地发动攻击。我们这位大小姐只是太过警戒。这年头还驾驶上单翼飞机攻击的未开发民族,根本没什么好怕的。不是听说他们的战舰是用木头和纸做成的吗?真是愚蠢!统治南方海域的空艇骑士团,竟然得和半裸的蛮族交手!”
路易斯瞥了右边一眼,被称为大小姐的阿梅里亚眼中再度闪烁着冰冷的火焰。她的嘴巴微微张开,缝隙细微到必须努力观察才能发觉。路易斯还来不及阻止,阿梅里亚没有人偶陪伴的腹语独脚戏便开始上演:
“总比对付穿着将校服的野蛮人好——”
“啊~~~~”
阿梅里亚的话语被路易斯突然发出的叫声盖过,没有被雷波特听见,因而雷波特露出诧异的眼光转向路易斯。
“怎么,提督?你忘记收回晾干的衣物吗?”
“不,团长,请别在意。非常感谢你恳切的教诲。”
“嗯。对了,上次跟你提起的计划,你愿意接受吗?”
“你是指要让学生进行后方的搜敌工作吧?学生能够胜任这项任务吗?”
“我只是要让他们再次调查伊斯拉行经的空域,做进一步的确认罢了。侦查机的数量越多越好,但我尽可能不想把空雷轰炸机用于搜敌任务上。”
根据雷波特的说明,伊斯拉空艇骑士团通常是以搭载驾驶员、侦查员以及电信员三者的空雷轰炸机来进行搜敌任务,但如此一来,发现敌人时能够紧急出击的空雷轰炸机数量就会减少,对付敌人的攻击力便会不足。航行于圣泉的期间,随时都得出动搜敌飞机,所以为了有效运用数量有限的空雷轰炸机,最好能够动员学生的练习机……云云。
路易斯有些担心地压低声音问:
“那么……届时该如何对待管区长?”
雷波特皱起眉头。针对伊斯拉管区长妮娜·维恩特——亦即克莉亚·库鲁斯——进入飞行科就读一事,他曾多次向路易斯提出反对意见。
“我们当然不能让管区长去执行搜敌任务。万一碰上接触敌人的状况,后果将不堪设想。”
他粗鲁地这么说。接触敌人意指在搜敌期间遇到敌方舰队时,以电信联络已方机场之后,在己方攻击队抵达之前紧跟着敌军并持续报告其航路的任务。敌方当然也会致力于击落接触中的飞机,因此这项任务的危险度相当高。
路易斯点点头。
“我会去拜托飞行科的两名教官,尽可能不着痕迹地让克莉亚回避搜敌任务。我们总不能在侦查任务中失去她。”
雷波特的表情显得更加不满。顺带一提,知道妮娜·维恩特就读飞行科的人除了四人议会的成员之外,只有负责监视她的乌西拉伯爵夫人。
“我的儿子也得冒着危险参加侦查任务。虽然不能把犬子和伊斯拉管区长相提并论……不过我也说过很多次,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让她当个充场面用的洋娃娃不就好了?”
路易斯朝着玻璃露出温厚的笑容,简短地回答:
“妮娜·维恩特是个聪明的女性,不能把她当成洋娃娃看待。”
“如果是以前的她或许还帮得上忙,可是她现在已经无法呼风,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她只是遇到瓶颈,一定会重新振作,再次替伊斯拉呼唤风。上学、交朋友、谈恋爱的时间,可以让妮娜获得重生。”
“哎!浪漫主义者和军人是永远无法相容的。该怎么样才能像你这样乐观地生活呢?竟然让管区长就读飞行科……真是难以理解。”
同样的辩论过去已经重复好几次,但雷波特今天再度垂下肥胖的下巴提出抱怨。路易斯内心祈祷听厌的怨言能够早点结束,但表面上只能露出苦笑点头应付。
雷波特继续抱怨了好一阵子,接着又再度嘲讽空族、歌咏空艇骑士团的优秀,并炫耀自己在飞行科努力的儿子之后,终于结束谈话。
“为了降低电力消费,在接触敌人之前,路纳得系留在伊斯拉右岸,所以在越过圣泉之前大概没办法再从这里欣赏风景。提督趁现在和这位大小姐尽情享受浪漫时光吧,我要回去司令室了,再会。”
路易斯和阿梅里亚朝着离去的雷波特背影行礼。这间射击指挥室的楼下就是路纳。巴克的司令室,包括舰长在内的十多名主要士官都聚集在那里,操纵这只漫游于天际的钢铁巨鲸。
雷波特庞大的身躯消失在楼下之后,路易斯斜眼瞥了一旁的外务长。她虽然照例面无表情,但瘦削的身体似乎燃起青色的磷火。
“你生气了吗?”
路易斯刻意用轻松的口吻询问。
“没有。”
美丽的嘴唇之间哇出隐约带有怒气的回答。从她的语调听来,路易斯接下来是不可能在这里和她共度浪漫时光。
路易斯将视线转向指挥室后方。
追随在路纳·巴克后方的就是伊斯拉前方的地表,远远可以望见群众聚集在第一炮台附近欣赏圣泉的景观。自启程之后过了四个月,超过一万人的伊斯拉居民没有发生太大争执,过着平稳的航行生活。由于脚底踏着大地,又可以从云层获得雨水,随时能够享受泥土及大海恩泽的安心感发挥了很大的正面作用。如果是飞艇组成的探索舰队,这趟航行大概无法如此顺利。他们是因为搭乘空中之岛伊斯拉,才能来到这里。
——直到今日为止。
“旅程从现在才开始,今后想必还会碰上许多问题,我期待你会有很好的工作表现,外务长。”
“季节……”
“嗯?”
“季节没有变化。”
阿梅里亚缓缓说出这句话,路易斯皱一下眉头,接着立刻了解她想说什么。
“喔,这个啊。出发之前天文学家曾发表论文,说伊斯拉越往南气温会变得越热或越冷……看样子他们是猜错了。不论往南航行多远,伊斯拉的季节变化和巴雷特洛斯都没有什么差别。”
“巴雷特洛斯的历法几乎完全适用于伊斯拉。不论移动多远的距离,黄道倾斜都只有些微变化,太阳的入射角度会刚好随着伊斯拉移动的距离而产生细微变化,日出日落的时间也和本国相同,没有必要调整时差|
“我从很久以前就主张这片海域不论到哪里都是平面的。当然我也能够理解有些学者坚持的球体学说,因为天上的星星都是球体,这颗星球如果也是球体就可以建构单纯美丽的理论体系。但是从这个高度眺望海平线,完全没有弯曲,不论往哪里看都是直线。只因为天上的星星都是球体就主张我们居住的星球也是球体,这样的论点未免太薄弱。只有自己的星球不一样又有何不可?”
听路易斯这么说,阿梅里亚以海绿色的双眼凝视玻璃外面。从路纳巴克的舰桥眺望的海平线的确是直线延伸,海平线的两端与大气交融,无法办识大海与天空之间的色彩界线。
阿梅里亚再度微微张开嘴唇,问:“提督,你认为这座星球是什么样子?”
路易斯闭上眼睛,搔搔后脑杓。
“我的确有自己的一套假说……不过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因为我也不确信这个想法能够经过科学的检验。”
“我很想听听看,请说吧。”
“哦,你有兴趣吗?”
“这也是公务的一环。”
“嗯……”
路易斯摸摸下巴,仰望天花板。这名曾经在巴雷特洛斯宫廷与多位贵妇传出绯闻的花花公子脸上浮现出笑容。
“今晚大家似乎要在圣特汝尔庆祝伊斯拉抵达圣泉。这个话题就让我们换上便服,一起搭乘贡多拉船一边喝葡萄酒讨论吧。夜晚的运河映照着星光,一定非常美丽。”
“我拒绝。”
“真可惜,这也是为了完成你公务的一环啊。”
“那么……至少要穿着制服……”
“那会很醒目吧?”
“……”
阿梅里亚默默看着一旁的路易斯,毫无表情的面孔下方,似乎蕴含着深层且冰冷的怒气。
“哎,抱歉抱歉,你别露出那种表情嘛!我是开玩笑的。只不过这种话题也没办法用认真的态度来谈,说出来就跟小孩子的梦想没有太大差别,甚至会让人怀疑我这个人的见识。如果是工作以外的轻松场合,我还有办法当作闲聊来谈……”
路易斯露出爽朗的笑容这么说,阿梅里亚默默地瞪了他一会儿,严厉的目光几乎能够消灭路易斯脑海中或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