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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台就像黑夜一般黑暗,完全看不见对面的情况。
现在芥川在想什么?
我想跟他一起跨越障碍。
我在心中深深期盼。
期盼愿望可以成真。
开幕铃声响起,我们同时走向昏暗的舞台。
在月光般的聚光灯下,我由右而左、芥川由左而右,缓缓走到紧密盖住的布幕前。
「这是我和好朋友大宫,以及我所爱女性的故事。」我的声音经由别在衣领上的麦克风,静静地流泄到体育馆中。
然后,芥川低沉稳重的声音也……
「这是我和好朋友野岛,以及他所爱的女性的故事。」
布幕慢慢升起,舞台中央亮起第三个聚光灯,照亮了远子学姐纤细的背影。
她的乌黑长发披散到腰间,后脑绑了一个大大的蝴蝶结。身穿艳丽樱花色的振袖与胭脂色的裤裙。
「我第一次见到杉子,是在帝国剧院二楼的正面走廊。」
我们不是职业演员,演得不好也情有可原。我只是在脑中想像野岛这个人物,试着把他的心情和自己的心情重叠,努力把台词念得响亮清晰。
芥川现在的声音也很平稳。
远子学姐摇曳着长发转过身来,爆满的观众席上扬起一阵惊叹。
那是因为解开发辫的远子学姐太美丽了,她怎么看都像个无懈可击的美少女,全身还散发出古早淳朴时代的文学少女气质,仿佛一朵报春的堇花。
「仲田先生在做什么?」
「哥哥正在练习插花。」
远子学姐饰演野岛时,情绪总是很亢奋,换成饰演杉子却能抑制得恰到好处。她念起台词的声音,还有对野岛低头行礼的婉约动作,实在显得清纯而楚楚动人。
野岛以爱慕的心情目送杉子优雅离去。
啊,她就像大自然里绽放得最美的一朵花。
既温柔又娇贵,仿佛梦一般的存在。
「何等高贵的女孩啊!我会成为有资格当她丈夫的男人。神啊!在那之前请别让她嫁给别人!」
这种虔诚祈祷的心情,我也曾经体会过。
只要看着喜欢的人,就会感到幸福喜悦。一旦爱上那个人,就会毫不厌倦地幻想各种美妙的情节,愚蠢的单方面爱慕对方。
我对美羽的情感,逐渐重叠上野岛对杉子的情感。
看在旁人眼中,或许只觉得这是愚昧的妄想,是一厢情愿的过分幻想吧?
或许我从来不曾理解美羽的心思。
但是,喜欢她的这种心情,是绝对假不了的。
我握着球拍,和杉子隔着乒乓球桌对打。
野岛爱慕对象的嘴唇浮现愉快的微笑,每当她挥动球拍,那长长的袖子就像蝴蝶翅膀一样翩翩飞舞。
如果此时此刻能永远停留就好了,野岛一定也这么想吧?
「世上怎会有如此纯洁、如此窝心、如此可爱的女孩呢?神让她出现在我面前,如果最后却不让我得到她就太残酷了。」
「这种喜悦究竟来自何处?难道是凭空而来?若是凭空而来,应该不会如此深刻。」
「我无法不去爱她,无法想像失去她、拒绝她。神啊!请怜悯我吧!赐给我们两人幸福吧!」
虽然野岛如此深爱杉子,杉子爱的却是他的好朋友大宫。
大宫不断意识到杉子对自己的好感,所以他故意对杉子表现得很冷漠。很讽刺地,这种态度却使杉子的心越来越靠向大宫。
「我来代替野岛上场吧!」
大宫走到球桌前,面对杉子。芥川演起对杉子毫不留情发动攻势的大宫,表情十分刻板严肃,清楚而沉痛地表达出大宫内心的纠葛。
芥川能够展现这种演技,想必也是深受自身的纠葛所苦吧!
自从六年前的事件后,芥川立誓变得更诚实、更睿智。
升上高中以后,当五十岚学长要求他帮忙介绍更科同学,还有更科同学想跟五十岚学长分手而找他商量的时候,他必定经过一番天人交战。
在他清楚感受到更科同学的爱慕时,一定也着实品尝了无法接受对方心意的苦楚,还有对五十岚学长的强烈罪恶感,因而受尽煎熬。
他用平静的表情隐藏这种痛苦整整一年,不曾对谁吐露半点怨言,只会写信给一直躺在医院里的母亲,藉以纾解心情。
他这种笨拙,这种不容转圜的诚实,我实在不愿予以否定。
无论他的做法再愚蠢、再不正确,我也不愿否定。
因为芥川是想尽办法,才选择了这条道路。
剧情渐渐迈向高潮。
大宫为了斩断自己对杉子的情丝,毅然决定留学海外。
「我会祈祷你得到幸福的。」
他带着沉静的微笑,对前来送行的野岛这么说。
站在一旁的杉子,则是以泫然欲泣的眼神望着大宫。
心情逐渐重叠了……
野岛、大宫,以及杉子……
当我看着这个故事,仿佛可以从剧中人物身上看见自己的影子。
翻着书页时,自己好像也跟着他们一起开心、欢笑、悲伤、苦恼、呐喊、流泪。
野岛对杉子求婚,而杉子拒绝了。
野岛把大宫从国外寄来的贝多芬面具戴在脸上,瘫坐在舞台中央。我以野岛的心情低声啜泣。
真正陷入热恋的人,是绝不能接受失恋的。
所有希望在一瞬间被击得粉碎,整个世界笼罩着黑暗,心脏像被切成碎片一般痛苦难耐,不知该怎么活下去。
神啊!为什么要把唯一重要的事物从我身上夺走?
美羽,我至今仍然无法忘记你。每当想起你,我就无法呼吸、心痛欲裂。为何你要拒绝我,离我而去呢?
台上转为黑暗,大宫神情凄苦地站在舞台右方。柔和的灯光照在他头上。
「最敬爱的朋友,我是来向你请罪的。你只要看了某同人杂志刊登的小说就会明白。那是我的自白,请你惩罚我们吧!」
一盏聚光灯从蹲踞舞台中央的我的头顶打落。我焦急翻着手制道具杂志,低头阅读。
杉子出现在舞台左侧,以思慕的神情遥望着站在右侧的大宫。
接着,在柔和的灯光下,大宫和杉子交互读出刊登在同人杂志上的信件内容。
「大宫先生们,请不要生气。我是鼓起很大的勇气才写这封信的。」
远子学姐清澈悲切的语气,述说着杉子对大宫的思慕。
相反地,大宫却坚定地拒绝,杉子,还要求她试着接受好友野岛。
「你还没真正了解野岛的优点。我希望你能看到野岛的心灵深处。」
「大宫先生,请将我当成一个独立的个体,把我当成一个独立的女性来看待。忘了野岛先生吧!我就是我!」
「你一直把我理想化了。假如你和我在一起,那也绝非你的幸福。」
「我觉得您在说谎,真的在说谎!」
你来我往的台词充满紧张感。
远子学姐的声音包含无比的热情,她被聚光灯照亮的脸颊泛起红晕,眼神热切地湿润了。
相较之下,芥川的表情却变得越来越阴沉僵硬。
「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信才好,我迷惘了。我很想和野岛谈谈,可是没有勇气。这对野岛太残忍了。」
每说一句台词,芥川的眉头就痛苦地纠结在一起。他握紧的拳头不停颤抖。
芥川的心痛、苦楚,也刺进了我的胸口。
他规范自己非得诚实不可,因此对决断感到畏惧。
过去发生的事,将芥川的心层层捆绑,牢牢束缚。
请你千万不能认输!斩断那道束缚吧!
你没有错!
你是诚实的!
所以,请你继续向前迈进吧!
「我在考虑这封信究竟要寄出去,还是不寄的好?我真的不想寄,然而……」
台词中断了。
芥川表情扭曲,愕然地睁大眼睛,仿佛受到巨大冲击似地望着观众席。
观众席从前面数来第三排的正中央,坐的是喉咙上扎着绷带的更科茧里。
我也惊愕地吸了一口气。
更科同学神情悲切地仰望芥川。
芥川微微张开的嘴唇颤抖着,全身僵硬。然后他紧闭双眼,双手抱头,呼吸也变得急促。
那个模样简直就跟我发作起来的我一模一样。
整间体育馆静得出奇。
芥川原本就一直说不出大宫的这句台词,更雪上加霜的是更科同学还出现在他面前。在这种情况下,他更不可能说得出来了。
即使我想要冲过去,在舞台上也无计可施。正当我心急如焚时,一道清澈的声音传来。
「大宫先生,请听我说一个故事好吗?」
是杉子……
不,远子学姐走到舞台正中央。
你又想要干嘛啊!远子学姐!
因为这是无从预料的行动,灯光延迟片刻才追上远子学姐。
「这个故事包含了您至今藉以决断事情的重要『真实』。请您不要捂上耳朵,务必仔细聆听。」
炫目的光辉中,远子学姐摇曳着乌黑的长发,眼神闪闪发亮地开始诉说:「主角是一位礼仪端正,允文允武的优秀少年。
另外还有两个角色,都是少年的同学。其中一位跟少年类似,是个认真乖巧的长发少女,另一位则是不善交际,眼神冷漠的短发少女。
两位少女都同样爱慕着这位少年。」
芥川猛然抬头,惊讶地看着远子学姐。
更科同学也睁大眼睛,流露出困惑的神情。
观众或许以为这也是演出的一部分吧?虽然有人露出讶异的表情,不过大部分的观众还是被远子学姐的声音和动作吸引,认真地观赏舞台表演。
站在舞台角落的我,也紧张地看着远子学姐。
这位「文学少女」打算怎么解读芥川那段充满辛酸悲叹的故事?
远子学姐能够引出芥川的台词吗?
「第二学期开始后,少年和长发少女换到邻近的座位,两人因此成为朋友。长发少女和父母感情不睦,时常为此感到苦恼。少年会认真倾听她的烦恼,还为了鼓励她,把自己姐姐的旧书送给她。
而短发少女总是站在远处,不甘心地看着这两人。所以少年误会了,以为短发少女讨厌自己。
其实短发少女也很喜欢这位少年,只是当她看见长发少女和少年在一起,就像一对郎才女貌的优等生情侣时,无法坦率面对自己的心情。」
观众都竖耳倾听着似乎跟剧本主线毫无关联的故事。
体育馆中就像夜晚的森林一样沉静,只有远子学姐清澈的声音缓缓流动。
「短发少女很想要一样东西,那就是兔子娃娃。据说把这兔子娃娃当成恋爱护身符带在身边,就可以跟喜欢的对象两情相悦。短发少女或许是在贩卖兔子娃娃的商店前,央求母亲买下吧?就这样,她终于得到了兔子娃娃。
如此一来,少年或许会注意到自己吧?短发少女忍不住感到喜悦。但是,长发少女也有一模一样的兔子娃娃。
而且,那是少年送给她的礼物。
短发少女又伤心又生气,因此怀着愤恨的把长发少女推下池塘。」
很明显地,故事主角就是芥川,而长发少女是鹿又同学,短发少女则是更科同学。
故事说到一半,更科同学的双手在膝上紧紧握起,难受地低着头。
远子学姐继续说:「但是,少年心中挂念的并不是跟他交往密切的长发少女,而是那位短发少女。」
「!」
更科同学惊讶地抬起头。
我也为之愕然。
少年喜欢短发少女?这不就等于芥川在国小时喜欢的是更科同学吗?
芥川讶异地望着远子学姐,我也无法判断那到底是肯定还是否定的表情。
远子学姐微笑着说:「您不相信吗?大宫先生?您想取笑我的故事只不过是『文学少女』的妄想吗?我所说的故事,并非毫无根据。
重点就是那只兔子娃娃。
少年向其他朋友说过,那只兔子娃娃是生日礼物,因为他不好意思自己走进女孩聚集的商店,才找长发少女一起去选购。
光是听到这里,或许您会认为少年是要将兔子娃娃送给长发少女当生日礼物吧?但是,这是不可能的。」
远子学姐凛然望向观众席,断言说道。体育馆里越来越安静,所有观众都吞着口水等待远子学姐继续说下去。
更科同学则是僵硬得像石块一样。
「我先在此透露一点提示吧!长发少女的名字叫做『笑』,她父亲说过,会取这个名字是因为她出生时『山峦笑了』。
大宫先生,如果您对俳句有些许心得,应该明白『山峦笑』是指怎样的景象吧?没错,『山峦笑』就是形容草木新生,山峦开始变得青绿的春天景象。也就是说,长发少女是在春天出生的。长发少女和少年变得亲近是在暑假过后,少年把兔子娃娃送给她则是在秋季结束时,离她的生日还很久。
但是,少年为何对朋友说『那只兔子娃娃是生日礼物』呢?
少年说谎了吗?
不是的,您应该会想到,那只兔子娃娃原本是要送给其他人当生日礼物吧?少年因为不好意思自己去那间店,才请长发少女跟他一起去选购『某人』的生日礼物。
事实上,短发少女的生日就在秋天,而她一直很想要那只兔子娃娃。」
凝视着舞台的更科同学受到强烈震撼。
这点芥川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