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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宛如动作敏捷地抽了一张纸巾,哽咽着说:“我的爱人在哪儿,中心就在哪儿。”
我尽量控制了自己的情绪三分钟后,用力地摔上门去找南湘去了。
已经12月末了。上海开始下起连绵不断的寒雨。头顶铅灰色的乌云把上海整个包裹起来,然后密密麻麻地开始浇花。光线暗得让人心情压抑,就算头顶的荧光灯全部打开,也只是提供一片更加寂寥的苍白色。
南湘收到顾里的短信时正在学校昏暗的洗衣房里洗衣服。她把刚刚洗完的衣服放进筐里,拜托了旁边同宿舍的女生先带回去,然后她就从洗衣房出来,裹紧大衣,走往食堂去吃饭了。
学校洗衣房和食堂只隔着一点点的距离,所以不用撑伞,也不会淋得太湿。
快走到食堂门口的时候,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有短信进来。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看了看,脚步停了下来。
她定定地站在食堂的门口一动不动,像是一座木然的雕塑。细碎的雨点在她头发上落了白茫茫的一片。周围快步小跑的学生不时回过头来看着这个呆站着被淋雨的女人。
南湘打了一行字,但是却迟迟都没有发出去,那行字是:“你怎么不去死。”
过了很久,她按住删除键,把光标退回去,那些字一个一个消失了,然后她重新打了一句“那你周末来找我吧”发送出去。
信封一样的标志闪动了几下就消失了。
南湘又在雨里站了很久,可是手机却再也没响起来。
她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弯腰小跑进食堂。
我看见南湘从食堂门口撩起塑料挂帘走进来的时候,冲她小声招呼了一声,然后挥了挥手,她看见了我,挤过端着餐盘的人群朝我和顾里走来。
我刚想对她湿淋淋的状况发表点看法,顾里已经抢在了我面前,她一边喝着她钟爱的肉丸子汤,一边对她说:“你刚穿着衣服洗完澡吧?”
南湘白了顾里一眼,说:“我刚洗完衣服。”
顾里继续喝汤说:“于是你就直接穿出来了?”
南湘低着头,没搭理她。
我觉得气氛有些不好,我和顾里互相对望了一下眼神,然后也不再说话了。我们知道,每当南湘低下头不再说话的时候,就一定发生了什么让她心情不好的事情。而每当这种时候,我和顾里都会非常聪明地选择闭嘴,只有唐宛如这个神经如同杨浦大桥钢缆一样的女人,会继续挑战南湘的沉默,最终都会以南湘恶语相向作为收场。
南湘的恶语包括“肌肉女”、“没脑子”、“金刚芭芘”、“你压根儿就是一个男人”……有历史记录以来,我记忆最深刻的一句是“你舌头发达的肌肉比你粗壮的肩膀更让我讨厌”!
阴雨连绵的下午。
其实我打心眼里就像是李清照或者南唐后主一样,喜欢这阴雨连绵的午后,给我笔墨纸砚我就能吟诗作赋。
我和南湘窝在寝室里看书。南湘本来下午就没有课,而我,在面对窗外纷飞的愁雨足足十分钟后,也果断地决定把下午的《现当代文学》跷掉。那个老师唾沫横飞的场面,至今仍然在我的心中,留有难以磨灭的印象,说白了,听他的课和站在大操场上淋雨也没什么区别。
而且没有跷课的大学人生是多么的不完整啊。
但我的心思却也不在看书上。对面床铺上南湘已经差不多翻完了一本吉本芭娜娜之后,我手上的《关于巴黎》依然停留在开篇第一页上。
我喉咙里像是爬满了蚂蚁一样痒得难受,最后我实在受不了了,把书一丢,挤到南湘床上,死命地挽紧她,和她靠在一起。因为我怕接下来的话引起她的震怒,所以,和她黏糊得近一些,就算她想动手打我,也不太容易发力。这套理论是唐宛如在羽毛球场上教我的,后来被我广泛地运用在顾里身上,取得了非常明显的实战效果。
我轻轻地说:“南湘,是不是席城又找你了?”
南湘把一页书翻过去,轻描淡写地说:“是啊,我叫他周末来找我。”那口气就像是在说“等会去超市吧”一样。
我看见她没有抓狂,于是直起身子,把她的肩膀转过来,对牢她的眼睛,认真地问:“你被唐宛如挥拍打中脑子了吧?!”
我被南湘这种若无其事的样子激怒了。我翻身下床,披好外套准备出门。南湘矫健地从床上跳起来,抓住我的胳膊,警惕地说:“你想干吗?”
“出门走走。”我非常心虚。
“走个屁。你敢去告诉顾里,我就把简溪写给你的情书都烧了!”南湘轻蔑地看了我一眼,信心十足地说。我的朋友里,最能看出我小算盘的就是她。
在我抓着头皮惨叫的过程里,她获得了最终的胜利。我答应与她站在同一站线上,共同隐瞒顾里。
如果说我们四个人里面,唯一令南湘稍微有些害怕的,那就是顾里了。这个集中了天下所有女人的理智,冷静,残酷于一身的女人,总是让南湘不寒而栗。南湘曾经评价顾里,说“你就是活生生的一条蛇!”,顾里对此居然表示了认同。而且在接着的一个星期里,洋洋得意地把自己MSN的名字改为了“白素贞”。并且逼迫我改成了“许仙”(唐宛如迅速地行动了起来,她改成了“法海”)。
在对于席城这件事情上,一向冷静的顾里却比南湘还要激烈,就像是一条被丢在端午太阳下暴晒的、喝了雄黄的蛇。
在席城和南湘纠缠的这六七年里,我早已经不再过问他们之间任何的事情,因为光是作为一个看客,我已经筋疲力尽了。我难以想象作为主角的他们,会有如此充沛的体力和青春,去挥洒浪费在这样如同九流的烂俗言情小说般的感情上面。
我更难理解的是,在每次面对席城的问题上,顾里会表现得比南湘还要激越。仿佛当初被抛弃了三次,被背叛了无数次,被甩耳光四次,被踹在肚子上一次,最后还意外怀孕一次,打胎一次,被家里赶出家门一次的那个人,不是南湘 ,而是顾里自己。
我只能说,无论是作为主角的南湘,还是作为看客的顾里,在关于席城的事情上,都太过癫狂,满脑子的智商都他妈喂鸡了!
我从很早开始,对席城这个人,还有关于他的一切,都不想再发表任何的看法。
我唯一能做的,只是在很多次生日吹蜡烛之前,在很多次被唐宛如拖进各种寺庙许愿的时候,在少有的几次看见流星(有可能是飞得很快的飞机)的时候,在每次从脸上拿起掉落下来的睫毛的时候,我都会许愿:让席城这个人,早点离开我的人生吧。
但是看来,愿望并不是那么容易实现的。
如果要回忆南湘和席城这些年来的感情——那并不是用安妮宝贝的宿命爱情或者郭敬明的悲惨故事可以概括的一段岁月。
在初中他们认识的时候,席城身上的缺点并不多,顶多只能算脾气有些不好的男生,外貌轮廓分明,家庭条件好,花钱如流水,受女生欢迎,理所当然花心,直到遇见南湘。
和南湘在一起之后,席城收敛了很多。不再随处逗女孩子开心,开始把游手好闲内敛起来,逗女生的精力也开始放到喜欢摇滚乐啊、电子游戏啊或者玩直排轮上去。而这样慢慢内敛和沉默起来的他,在所有女孩子心中,变得更加闪光起来。当一个招蜂引蝶俊秀轻浮的浪子突然有一天变成了安静温柔的孤单男人,所有女人的荷尔蒙都会在瞬间冲上头顶,如同一群蜜蜂突然看见一大片未经光临的花田一样,立刻就振翅飞冲而去了。
不过这些想要采花的蜜蜂或者蝴蝶,甚至妖蛾子们(……),都只能远远地在席城身边振动着翅膀,席城对南湘的一往情深,足够连续拍三十期湖南卫视的真情栏目了。那个时候,我们私下推崇的爱情模范,一个是简溪,另外一个不是顾源,而是席城。(为此顾源整整三天没有理睬顾里和我,后来是在顾里的反冷战下,才乖乖投降。所谓的人上有妖,妖上还有怪。)
但是这些平静的爱情都在后来席城的母亲把刀子用力地插进了自己的喉咙后结束了。这并不是安妮宝贝小说里那些精致得带有虚假感的小说桥段,女主角在周围放满了玫瑰花的一浴缸热水里轻轻割开自己的手腕,并且会在虚弱的最后被及时赶来的男主角抢救到医院。现实就是席城的母亲因为抑郁症自杀了,刀子插在喉咙的软骨上,医生拔了半天才拔出来。席城在开门的时候发现门推到一半就卡住了,他用力地推开来,发现卡住门的是母亲早已经变僵硬的尸体。
随后而来的,就像是好莱坞急转直下的紧凑剧情,从最开始的逃课,到后来的打架,和流氓混在一起,偷店里的CD,和所有不三不四的女孩子上床,乱搞——那些比他年纪大的社会上的女生。看见他这样高大好看的男孩子,就像是母猫一样趴在地上嗷嗷乱叫。
更后来父亲找了新的老婆,新的老婆非常看不惯他,席城就开始经常不回家,在拿不到钱的情况下,就开始跟随着街头的那些混混抢学校一些胆小懦弱学生的钱。最后有一次,和一帮家伙抢了学校门口小卖部的钱之后,被抓进了少管所。
六个月后他出来,南湘已经毕业了。
又过了一年多,南湘怀了他的孩子。
三个月后胎儿打掉了。在南湘虚弱到从床上都没办法起身的时候,他的父亲在盛怒之下用塑料凳子把她打到奄奄一息。
后来还发生了好多的事情,包括南湘被家里赶出家门,包括被学校记过一次,包括差点被一个男的强Jian。
这些都跟席城有关。
我和顾里目睹了这些年来席城对南湘造成的伤害,就像是看着一个龌龊的男人拿着鞭子不断抽打在南湘身上,日日夜夜没完没了。我和顾里在心里,都恨不得席城可以哪天出门就被车撞。
南湘经常在和席城吵起来的时候,都会说,你怎么不去死。
可是当席城再次温柔地面对她的时候,她就又什么都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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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湘对我们说,席城妈妈的死,对他改变了很多。就像是看着一个自己心爱的人,每天脸上都被划了深深的一刀,到最后面目全非已经不是最开始的那张脸了,可是自己却知道,他还是他,“我还爱他”。
南湘曾经问我们,如果有一天,你最喜欢的男生突然变胖了,毁容了,完全看不出是同样一个人了,你还喜欢他吗?
我在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少女情怀翻涌高涨,我的回答是:“当然会。”
而顾里的回答是:“当然不。”
那个时候是我们毕业刚刚进入高一,席城从少管所里放出来。南湘看了看我,然后转过头去看着顾里,说,“这就是我和你的不一样。”
在顾里的人生观里,短短的几十年生命,就应该遵循生物趋利避害的原则,迅速离开对自己有害的人和事,然后迅速地抓紧一切对自己有利的东西。整个人生,都应该是一道遵循严格数学定理的方程式,从开始,到最后,一直解出最后的那个X是多少。
但是,在南湘的人生观里,人就这么一辈子,所以一定要纵情地活着,爱恨都要强烈,死活都要壮烈。至于金钱,物质,她觉得本来这一辈子都没什么指望,并且也确实不太在乎。
而我的人生观,就在她们两个的中间来回地摇摆着,我就像一个贪得无厌的女人一样,期待着宝马香车的尊贵生活,同时也要有丰富的精神,和剧烈的爱恨。
至于唐宛如的人生观——她压根儿就从来没有过。
一下子回忆了太多的事情,我的头像是被轮胎压了一下,而且还被司机倒车了一次。
我看着昏灰色光线下的南湘,她的刘海软软地挂在额前。她手上的那本吉本芭娜娜,书名叫做《哀愁的预感》。
我突然有点哽咽住了。
后来的两三天,南湘都没有再提起席城。我也扮演好了我该扮演的角色,顾里没有丝毫的察觉。生活非常平稳地朝2008年驶去。
学校里开始有很多的人在筹备新年晚会。也有更多的人在筹备圣诞派对。两边打得热火朝天不相上下。虽然支持圣诞派对的人占了学校的大多数,但是新年晚会的组织者得到学校领导们的强力支持,所谓后台硬,一切都硬。
在我们四个的传统里面,圣诞节一直都是我们,和我们的男朋友们一起度过的。在一开始我们都还没有男朋友的时候,我们彼此之间都会互相赠送礼物,但是,感情和纠纷也随着礼物逐渐增多。谁送的礼物很贴心,谁的很敷衍,谁送的礼物“啊正是我想了好久的东西”,谁送的却是“这玩意儿是什么!!”,我们四个人的感情在圣诞的礼物大战里,颠簸着前进。后来我们彼此都明白了,这样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