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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狄公案-第1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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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云凤凰》。”
玉兰小姐一拍手,一个约十七、八岁的苗条女子走进书斋来,先朝罗县令躬身行了个舞姿的叩跪之礼。她身穿大红遍地金对襟罗衫,下着翠蓝拖泥妆花百裥裙,腰系一条大红丝绦,腕上笼着金压袖。胸前缨络缤纷,裙边环珮丁冬,满头翠珠堆盈,好个浓妆艳扮。只为官府有召,特地弄出这副装束先声夺人。只可惜了容貌不扬。她那长长的尖鼻子和那对明显斜视的无光的眼睛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她的头发从平滑的前额头向后拢梳,在细长的后脖项束成一个小小的珠光摇曳的堕髻。
玉兰拍了拍小凤凰的肩笑道:“一个年轻女人在任何贵人面前都用不着自惭。好了,罗大人,狄大人,晚宴上见。”
玉兰搀着小凤凰山书斋去看舞池,并拜会邵、张两位贵宾和如意法师。
罗应元叹息一声说:“玉兰这女子不仅才华非凡、容貌端丽、且性格十分坚韧。”他拉开了一个抽屉,取出一厚迭案卷,说道,“狄年兄,这是玉兰小姐案子的全部案卷的抄本,我着实花了点寻觅功夫。我想你对白鹭观一案应是深感兴趣的。案卷前我还加注了一个简要的解释,以供你明了全部案情的本末,在夜宴前你最好抽空先读一遍。”
狄公大为感动,称谢道:“罗相公乃如此委备周到,真是一个难得的殷勤东道。”
罗应元道:“狄年见此话差矣,小弟尚有一个夙愿,多年来我想为玉兰的诗集撰本笺注,开卷小传便碰上玉兰这恼人的案子,故迟迟不得遂愿。年兄最是律法精谙,刀笔纯熟,不知肯为玉兰一案草撰一本辩词否,依了律法条例,—一为之辩解。她的事如蒙刑部超豁,则不仅玉兰小姐额手万幸,也是为诗苑建了一大功德,望年兄千万不要推阻。”
狄公微笑着看了罗应元一眼,答道:“我明白了。”
    
    
    
    
    

第七章

    
狄公走出内衙耳门时,见一个圆圆光头的和尚迎上前来。
“哈哈,狄县令,我去舍下拜望过你了,你的房门紧锁着。”
狄公登时明白此人正是如意法师了,忙拱手回礼答道:“莫非如意大师父?久仰。罗相公几番在晚生面前提及你的高行。忝蒙看重,有失迎迓,恕罪恕罪。”
“狄大人或许不知罗县令为何要邀贫僧赴席吧?惭愧,贫僧也潜了一个诗人的名号。贫僧专做两行诗,或对或不对,遣词不多,意尽而已。狄大人的兴味却在公文上。”他用指头点了点狄公腋下夹着的一札案卷。
“师父,这就到舍下喝盅茶吧。”狄公礼貌地邀请。
“不必了,不必了。贫僧还有点俗务缠身,想乘夜宴前都去办了。大人不嫌,得个闲儿不妨来我歇宿处叙叙,我就住在那狐狸神殿后的净室里。狄大人,你属虎吧?”
狄公点了点头,不解地望着如意法师突如其来的问话。
如意法师那张丑陋的脸上漾开了神秘的笑容,两只蛤蟆眼间出一种奇异的光芒。
“一只狐狸,一只老虎——妙极,妙极。狄大人,留个心。昨天夜里这里杀了人,眼看还有人要被杀。我看见你身后有许多鬼魂尾随,亏你阳气刚烈,才近不得身。”
狄公不由打了个寒噤。
“狄大人,不要指望我会帮助你。三千世界,没有尽头,妙语之门,一无窒碍。全仗大人自己手擎禅灯,照路扪摸了。”说着,便拖着麻鞋自顾摇摆而去。
狄公似懂非懂,但又不好细问,心中好生狐疑。
回到馆舍,狄公展开案卷细读起来。
开卷二十页是罗应元撰写的玉兰生平记传。言辞含蓄,笔墨精细。有关玉兰白鹭观一节更褒贬臧否,寓意遥深。
玉兰原是长安一爿药铺掌柜的女儿,五岁上便能识字念书。十五岁那年,父亲因家业败了,将她卖到了长安一家著名的行院。她在行院里呆了四年,结识了长安许多风流名士,骚人墨客。日就月将,浸染熏陶,加之她夙慧颖悟,便自做得一笔好诗,显示了她惊人的文学才华。十九岁那年,正当她韶华丰韵之际,突然适迹失踪了。老鸨龟孙四下打听,寻觅了半年,并不见个踪影,也只得作罢。两年后她风尘沦落在一家烟花窑子里,贫病交加,处境艰危。一个名叫温东阳的少年公子赎了她出来,而后又回到长安。于是两人成了形影不分的伴侣。那温公子少年英俊,风流倜傥,家财万贯,挥金如土。且同玉兰一般诗才横溢,丽章迥句好似吐珠泻玉;动辄百韵千言,琳琅满目。
他俩成了长安公卿王爷、名流显宦的座上宾,他们间的酬唱集风行海内,闺阁、寺院、行旅、驿亭都有人吟唱不绝。他们周游名山大川,一路做来的诗章不胫而走,学士文人都冲口能吟。然而好景不长,乐极悲生。四年后温公子抛弃了玉兰,跟着一个闯江湖的女侠不知所终了。
玉兰离开京师流寓四川,在那里她又交结了当地的著名文土清流,还成立了一个诗社。大官豪富来求诗的不少.由于她的清高和骄矜,得罪了当地的一个刺史.迫使她又离开四川,浪迹萍寄于湖湘洞庭一带。最后她在新安县买下了一个小小道教圣祠——白鹭观。她自称道站,颂黄经、伴青灯,身边只用一个侍婢,严绝男子进观。从此修身养性。与尘世断了缘。
两个月前的一天,四个衙役突然闯进了宁静的白鹭观,动手用锄子铁锹在庭前一株马樱下挖掘,竟挖出了玉兰的那个十七岁侍婢的尸体。仵作断定侍婢是被鞭笞而死,因她满身都是鞭痕。衙役拘捕了玉兰,指控她蓄意杀人。
玉兰辩解道:三天前侍婢告假去乡里探望双亲,离观前还为玉兰准备好了夜膳。玉兰吃罢夜膳去新安江畔散步。回观已近午夜了,她发现道观后门已被撬开,观中一对银烛台不见了。她第二天便上衙报了官。她说她猜想那侍婢准是忘了什么又跑回观中取拿,遇上了盗贼,盗贼用鞭子抽她要她讲出玉兰藏钱的地方,侍婢委实不知,结果被鞭答至死。但有几位证人向县令证实玉兰常虐待那侍婢,半夜经常可听到侍婢凄惨的尖叫声——尽管白鹭观座落在一个人迹罕至的山凹里。又有一个小贩证实,出事的那天深夜,他正走过白鹭观,并不见有盗贼和流浪汉的踪迹。
县令驳斥了玉兰的辩词,指控她杀了侍婢。并说她自己撬开了道观的后门,又将银烛台扔到一口水井里。县令备文刚申报州府,恰恰一伙盗贼抢劫了离白鹭观不远的一家农庄杀了农夫一家。为此县令又不敢擅专,一面派人追缉那伙盗贼,一面推迟了对玉兰的判决,移案上呈歙州刺史。
(歙:读‘射’,中国安徽省南部的县。徽墨、翕砚为其特产。——华生工作室注)
歙州刺史十分欣赏玉兰的诗、有意想开脱玉兰。他作了一番深入的调查,得知新安县令曾想娶玉兰为妻,遭到玉兰的严词回绝。县令承认确有其事,但这与他处断玉兰杀婢之案无涉。他吐露他只是收到一封匿名的控告信,才派人去白鹭观挖掘死尸的——本案并无原告。其次巡卒前几日捕获了一个盗贼,他参与了抢劫那农庄,但不承认有抢劫白鹭观之事。不过他招供说,他的头目曾说起玉兰在观中的地窖里藏有不少金银财物。这个招供与玉兰的辩词合拍了。刺史也不敢专擅,便移案到江南道黜陟大使。案本上点明宜拟玉兰无罪。
(黜:读‘处’,罢免;陟:读‘志’,晋升。——华生工作室注)
海内不少诗人名流纷纷写信给黜陟大使,替玉兰说情。黜陟大使正待判玉兰无罪,偏巧有一个喊冤的人自称是那死去的侍婢的情人,他说侍婢常与他诉说道站如何打骂她,鞭笞至死当是实情,要官府替他作主。又,鉴于验尸的结果证实侍婢仍系处女,黜陟大使又起了疑。他认为侍婢若系盗贼所杀,毫无疑问她同时会被强奸。再说盗贼似又不必仔细将死尸埋于马樱树下。目下那伙盗贼又无踪影,再又那写匿名信告玉兰的人不肯露面,黜陟大使委决不下,便又移文呈报长安刑部大堂。
狄公合上案卷,踱到舍外游廊上,一阵凉爽的秋风吹来,满院的竹篁瑟瑟乱响。桂香隐隐,虫声喓喓。天上纤云如丝,一轮银月刚刚升上东山。
狄公想:一点不错,这正是一宗十分有趣但又令人头疼的疑案。罗应元既然将他引见了玉兰,又给他看了这一堆案卷的抄本,这意思是相当明白的,要他狄仁杰在很短的时间里作出判断:玉兰究竟有罪抑是无罪。
狄公感到有一种不安的予兆。他又想到如意法师刚才的警告,他的心缩紧了。他明白他不能抱住这些材料作判断,他想无论如何在今夜的宴席上自己得设法同玉兰小姐聊聊,顺便也想听听邵、张两大人对此案的看法。但无疑这会大大减损了诗人们聚会的雅兴。
不知怎么,他的思绪又回到宋秀才的案子上来了。这案子也是十分的蹊跷。他自已虽作了现场侦查,但可依凭的几乎又多是第二手的材料。突然他想到宋秀才的那册《玉笛谱》。除了秀才那六片笔录之外,这册《玉笛谱》可算是死者最直接的遗物了。想来它与宋秀才之死或许有着密切的关系。他取出那笛谱又翻了一翻,看着那密密麻麻的注音符号,他的脸上突然露出了笑容。他要尝试一下,这正是一个最有成功可能的尝试!
离夜宴开始尚有一个时辰,狄公迅速换上了一件海蓝布袍,戴了一顶黑弁帽,腋下夹起那册《玉笛谱》,便朝县衙大门走去。
    
    
    
    
    

第八章

    
日坠西天,暮色渐合。金华县正衙大门悬挂起了四球大红灯笼,飞檐翘角上都垂下了五彩缨带。衙门外熙熙攘攘,车水马龙。
狄公长长舒了一口气,他回首望了望那座宫殿般的高衙大院,似有一种如雀投林,如鱼入水的感觉。他随着人马车桥在繁华的市街上前行。突然他发现了一家乐器店,便挣脱出人流来,进了这店门。
乐器店内钟鼓铙钹、笙管琴瑟、秦筝楚箫、胡琴琵琶,般般俱全。时值中秋前夜,买乐器的人兀自不少,竹声丝音乱作一片。
掌柜见狄公甚有官势气度,不敢怠慢,忙上前拱手问:“相公要买什么?吹的还是拨弄的?”
狄公看了掌柜一眼,将《玉笛谱》递上给他,说:“不知掌柜的可认识这长笛曲谱?”
掌柜接过认真翻了几页,尴尬地堆起笑,说道:“相公,这端的是本古谱,不是时兴流传的,鄙人不能识得。相公不妨去请教那神笛刘,任凭古今华夷的笛谱,包管识得,且能吹奏。他就住在不远,这神笛刘兀的只是贪杯,时常酩酊大醉,赚的钱都扔到那酒坛里了。”
狄公去衣袖里取出一串铜钱放在柜台上。
“掌柜的,相烦委派个伙计引路则个。”
“可以,可以。相公就跟随这小伙计去吧,鄙人失陪了。”
狄公随小伙计出店门上了街,那伙计指着街对面一家酒馆笑着说道:“要请神笛刘,无少三斤酒。——相公不买瓶酒放在他鼻孔下,他是半日一日醉去不醒的,还来理你?岂不误了相公大事。”
狄公点头称是,便去那酒馆里买了一瓶上好的“葫芦春”。穿过几条大街小巷,便到了神笛刘家的门首。狄公给了小伙计几个赏钱,小伙计称谢而去。
狄公用手一推,大门便“吱呀”一声,摇摇晃晃地开了。
屋子又暗又小,点着一盏冒着烟的油灯,一股劣质酒酸味弥漫了整个屋子。屋里除了墙上挂着一排长笛短笛外,几乎没有什么东西。
神笛刘由于刚喝了酒,圆呼呼的脸上喷喷红。他穿一条深棕色宽松的灯笼裤,上衫散了扣敞着胸肚。身边却站着那蓝宝石坊的小凤凰。
“你是什么人?兀自闯到我的家里?”神笛刘粗声粗气地开了口。
狄公装着没看见小凤凰,慢慢就一张小竹凳上坐下,一面将那瓶“葫芦春”搁在桌上。
神笛刘的眼睛睁得如金鱼一般:“我的夭,上品的‘葫芦春’,二十年没喝过了。先生,看你一脸大黑胡子,莫不是阎王爷来请我不成?快快把瓶盖打开?”
狄公将手放在瓶盖上,说:“不忙。”随手将那《玉笛谱》递给他,“央烦先生告诉我这是些什么曲谱,再喝不迟。”
“什么?”神笛刘接过曲谱,翻了几翻,“这个好说,让我先去净了面再来。”说着摇摇晃晃向里屋走去。
小凤凰见神笛刘进了里屋,才战战兢兢地说:“老爷,我正欲请刘师父今晚去县衙里酒宴上为我伴奏,他的笛子与天上神仙吹的一般。”
“不!我才不去吹那该死的《黑狐曲》!”神笛刘蹒跚着步子又摇摆地出了里屋,顺手从墙上取下一支笛子来。
狄公惊奇地问小凤凰说:“你不是说要跳《紫云凤凰》么?怎么又改……”
“回老爷,奴家见县衙画厅地坪大,又有邵大人、张大人等朝廷大官赴席,还有如意法师。我想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不可坐失。老爷可知道《黑狐曲》最能裁量出舞艺的解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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