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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一个鳌鱼翻身,退后几步,依大鼓又站了起来,重新摆开门户。马荣这一招唤做“老龙脱壳”。乌尔金杀得性起,发一声喊,飞起双刀,直插马荣心窝。这是一着绝招,名唤“韩湘子玉燕双飞”。马荣防的就是他这一招,急挥动两槌迎挡,只听当啷一声,两槌折断,双刀从身侧飞过,将只大鼓刺了个穿心。这一招实在厉害!马荣虽有千斤气力,也被震得两手酥麻,站立不住。正踉跄间,忽急一中生智,故意卖个破绽,就势一倒,摆了个“何仙姑醉卧牙床”的阵势。乌尔金对这路拳却是不识,以为马荣震昏倒地,故急抢步上前,抬脚就向马荣小腹踩去。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马荣一个龙腾虎跃,爬将起来,两手顺势抓住对方抬起的脚踝,使尽全身气力,将乌尔金悬空提起,急转两一圈,喝一声“你去也!”手一松,乌尔金便飞往楼梯,摔得头破腿折,昏晕过去。
马荣地上拣了双刀,插进腰间,身上取根缧绁,将乌尔金反绑了。下得楼来,倘佯进了市场,直向石碑走去。正欲走过,乔泰走上前来,喝道:“汉子休走!”顺手一把将马荣抓住。马荣一甩手挣脱了,恶狠狠盯了乔泰一眼,骂道:“你是何等鸟人,敢阻挡你爷走路!”
(缧绁:读作‘雷谢’,捆绑犯人的黑绳索。徜徉:读作‘长杨’闲游;安闲自在地步行。)
乔泰嗔道:“泼贼大胆,我乃县行差官,奉了狄大人之命,专此盘查形迹可疑之人,你老实跟我去县衙走一遭,狄大人自有话问你。”
马荣恼道:“狄大人有话问我?我须不曾作奸犯科,杀人越货,与你家县令爷何涉?我说你这做公的也不要太狐假虎威,倚官仗势,欺负我们良民百姓。”
一群好事的路人闲汉早挤将过来观看热闹,将乔、马二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乔泰威逼道:“少废话!你是要吃敬酒,还是要吃罚酒?晓事的,就乖乖的跟我走一遭,若不识抬举,休怪我言之不预!”
马荣转向众人:“衙门这帮恶吏,整日寻衅滋事,欺压无辜,实在可恨!诸位父老兄弟,对此天下不平之事,难道你们竟都隔岸观火,无动于衷?”
众皆默然,作壁上观。马荣见无动静,心中暗喜,只不形于颜色,长叹一声,说道:“罢!罢!如今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人到矮檐下,怎能不低头!我一身清白,量县令老爷也奈何我不得!”遂由乔泰反绑了双手。又复转身,说道:“我去也罢,只有一事相求,奈因我一友朋行走不得,容我留下此间卖大饼的兄弟几个铜钱,也好送些糕饼去与他充饥。”
乔泰问:“此人现在何处?”
马荣迟疑不答,经乔泰催逼,方说道:“说来令人耻笑,事到如今,也只得说了。昨日夜间,他爬上鼓楼赏月,一不小心从楼梯跌落下来,折了一条腿,如今仍躺在二楼,我为他到处抓药寻医,不期路经这里,却……”
众闲人不等他说完,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乔泰道:“如此,亦将你那狐朋狗友一并抬到县衙,听候发落!”又转身对众人道:“你等速去一人知照当坊坊正,命他带从人四名,担架一副前来见我!”
少顷,坊正与四名随从肩扛竹竿毛毯赶到。乔泰命道:“坊正,你在此将此泼皮看了,休叫他跑掉,我去去就来。”遂招呼二从人随他去鼓楼抬人。
乔泰抱了旧毯上得二楼,乌尔金仍昏迷不醒。乔泰一方膏药于他嘴上贴了,又将旧毯一条包了身体,一条裹了头肩,向楼下。声呼唤,二从人上楼将乌尔金抬了下去。到得市场,乔泰牵了马荣头走,坊正等从人抬了担架随后,一路吆喝走向县衙。
一行从耳门进了衙院.乔泰对坊正说道:“且将担架放下,你与从人可以去了。”
坊正等告辞自去。乔泰锁了耳门,马荣则自解了缚手活扣,与乔泰一前一后将担架抬到大牢,选一间小牢房将乌尔金送入。撕两块破布包扎了头伤断腿,马荣急走出牢门会内衙复命,乔泰则锁了牢门,候在门口,等牢头巡狱过来,说道:“我刚将此犯捕来,这厮野性难驯,你须好生看管。”
马荣进得内衙书斋,只见陶甘一人坐在一隅打盹。马荣将他推醒,急问道:“老爷现在何处?”
陶甘抬起头来,打个哈欠说道:“你与乔泰去后不久,老爷与洪参军也出去了。你何事如此大惊小怪?此去可曾将那番酋拿获?”
“岂止如此,我们连杀害潘县令的凶手也都抓来了!”
陶甘喜道:“如此,今晚你少不得破费一串铜钱,请我们众兄弟好好干上一盅!好了,言归正传,老爷命我邀倪琦于今日晚下午来县衙一叙,我思量来,定是就倪琦家东郊别院老门丁夫妇惨死荒园一事向他作些询问、你既回来,也无别事,就请你在此权且替我一替,我去知照了倪琦便回。”
第十九章
乔泰与马荣离开县衙后,狄公案头取了一份公事,但拿在手中看了半日,也不知上面言讲何事。洪参军明白,主人心中愁闷,如何有心事研读公文。
狄公放下手中公事,说道:“洪参军,我对你一向无话不言。这兰坊历来兰艾同盆,龙鱼混杂,如今更境内忧外患,危机四伏,若是乔泰与马荣拿不到那番胡头领,我们处境实危如累卵矣!”
参军安慰道:“老爷且放宽心,乔、马二人胆大心细,武艺超群,素能降龙伏虎,除妖捉怪,此去擒拿小小番酋,定能马到成功,万无一失。”
狄公默默无语,批了几张公文,仍不见乔、马动静,放下手中玉管狼毫,说道:“乔、马二人到现在不归,量来他们已经得手。我们在此坐等无益,今日天高云淡,秋阳杲杲,不如趁此晴和天气,去万寿山中寻访鹤衣先生,也是道理。”
(杲:读‘搞’,杲杲:明亮的样子。)
洪参军跟随狄公多年,深知主人每遇疑难,六神不安之时,总要外出走走.或扮作身背药箱的江湖郎中,或者装成手摇串铃的游方道士,假借行医看相,微服私访,体察民情,进而消愁解闷,安神定心。遂忙出内衙命从人厩房中牵出骅骝两骑,配了鞍辔。
两骑从正门出了县衙,一路南行,过石桥,出南门,沿官道南奔而去。行至一三岔路口,经一农人指引,二骑上了一条小道,直奔万寿山。到得山脚,二人甩蹬下马,恰遇一樵夫路过,洪参军衣袖中摸出数枚铜钱赏了,命其代为看马。
二人滑石径攀山不止,。一口气登上峰巅青龙岭。稍事休息,又下羊肠小道进入深谷。
谷中万籁俱寂,惟闻溪流潺潺,泉水幽咽。二人跨石桥,过小溪,来到一条岔道,骋目远眺,尽头似有一间草堂隐于簇簇绿叶之中。沿岔道前行,拨荆棘,穿草丛,来到一扇竹门门首。门内是一座小花园,十分别致。园中夭桃秾李,百卉竞妍,幽香四溢。沁人心脾。似这等仙山佳景,实令人心旷神怡,流连忘返。
(秾:读‘农’,花木繁盛的样子。)
草堂屋顶青苔碧绿,檐下藤蔓满墙。狄公不愿打破这宁静气氛,也不呼唤,只将堂前花木轻轻拨开。向前一瞧,见一以斑竹搭成的露台之上,一老者身着褴衫,头项斗笠,正俯身浇灌花木,这才喊道:“老丈可是鹤衣先生么?”
老者回过头来,没有答言,只朝屋子方向略略做了个手势。老者白眉银须盖了一半脸面,另一半又被斗笠边沿遮了,故狄公无法看清他的容貌。老者转过脸去,放下手中水壶,默默走到屋后。”
老者对远客如此漠然相待,狄公心中自是愀然不乐。命洪参军候于门外,自己慢步上得门前阶梯,推开半掩的木门,进人屋内。
(愀然:形容神色变得严肃或不愉快。愀:读‘巧’。)
屋子很大,只在窗前有木桌一张,木凳一对,靠后墙尚有竹案一方,墙角整整齐齐摆了花锄花铲,看样子倒很象一座农舍。但屋中却窗明几净,朴素中更显几分清雅。
屋中不见主人。狄公自思如此鞍马劳顿,翻山越岭,一路风尘,踵门求见,却遭此冷遇,不免心中气恼。叹息一声,在一张木凳上坐了,移目窗外。
露台花架之上姹紫嫣红,群芳争艳,室内屋外一片寂静,惟闻一只蜜蜂在花丛之中嗡嗡长鸣。狄公置身于这恬静香馥环境之中,愁闷之心自然渐渐宽松,一时的恼怒也就慢慢烟消云散。遂将两肘搁木桌之上,悠然环视四壁,见竹案上方有一幅单条悬于墙上,轻声念道:
天龙升空成仙果
地蚓掘土亦长生
狄公寻思,这副条幅好不寻常,一时恐难解其中寓意。
条幅左下方有笔者签名印章,但字迹太小,狄公从坐的地方看不清楚。正欲近前看个明白,忽见后门门帘开启,老者慢步走进屋来。
老者正是鹤衣隐士,此时已摘去头上斗笠,身上换了一件褐袍,手中提了一把铜壶,热气蒸腾。
狄公忙起身,迎头一揖,鹤衣先生略一点头,似为还礼,背朝窗于另一张木凳上坐了。狄公一阵踌躇,告个罪也重新坐下。
鹤衣先生已至耄耋之年,满头银丝,一脸纹皱,但仍唇红齿白,器宇轩昂,一双眼睛矍铄有神。狄公诚惶诚恐,单等鹤衣先生开口说话。
(耄耋:读作‘冒碟’、八十岁的年龄,高龄,高寿。)
鹤衣先生沏了香茶,放下手中铜壶,抬眼看看客人,开言道:“老朽隐迹深山,孤陋寡闻,不染尘事,不知礼仪,若有懈怠之处.尚请担待。”狄公听得分明,鹤衣先生说话口齿清楚,嗓音洪亮。
狄公忙说道“晚生乃一个不速之客,蛛诸多打扰,万望涵容。先生你……”
谁知。“你”字刚一出口,鹤衣先生就将狄公的话打断:“哈哈!倪!如此,你是倪门宗亲!”
狄公急纠正道:“晚生姓狄。我……”
鹤衣先生又插上来话来,连声说道:“不错”、“不错!”自那次我与老友倪公于他宅中叙旧话别,白驹过隙,转眼已是十年有余,却再也没有相见,想来他已故世八、九年了。”
狄公心中寻思,鹤衣先生毕竟到了迟暮之年,不免有些昏聩。不过,他如此牵强附会,倒把话题直接引到了他来访的目的之上,不如将错就错,听其自然。
鹤衣先生将两茶盅倒满,又说道:“昔年倪公与我在京师同窗同门,同作同憩,情同手足,于今已七十年矣。倪公自韶光之年便胸怀大略,腹有良谋,立志革弊兴利,正本清源……”鹤衣先生说话声渐渐低了下去,呷了一口茶,连连点头。
狄公小心问道:“倪公在兰坊居住数年,必定皓首穷经,老骥伏枥,在此大有一番作为。对此,晚生很想聆听先生见教。”
鹤衣先生似乎没有听见,依然品呷香茗。狄公好生尴尬,只得也将茶盅送到唇边。刚呷一口,便知似这等醇香馥郁之茶他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品尝。几口喝下去,顿觉神清目爽,周身舒贴。正品茶间,鹤衣先生又开了口:“山中嶙峋怪石之间流出一眼甘泉,我溪边取来泉水,昨日晚间又将茶叶置于绽苞初放之菊花之中,今晨初日曈曈,晨露未晞,鲜花怒放之时,才将其取出。茶叶受花香熏染,玉露滋润,再沏以甘泉,自然独具奇香,别有风味。”
(曈曈:日出时光亮的样子;曈:读:‘同’。晞:读‘西’,干,干燥。)
他略停一停,又说道:“后来,我们劳燕分飞,倪公出仕为官,而我则浪迹江湖,遍游全国名山大川。倪公于沉浮宦海之中从七品县令升迁至州府刺史,后又官拜黜陟。他为官一生,恫瘝在抱,疾恶如仇,一心除暴安良,惩恶扬善为国家振兴,社稷大治,可谓呕心沥血,鞠躬尽瘁。他一意大施经伦,大展鸿图,却将对其不肖之子倪琦的家教丢弃一边,既无谏诤之言,微辞之语,更缺痛下针砭,当头棒喝。群轻折轴,积羽沉舟,倪琦终于堕落成性,不可救药。
(桐瘝在抱:把人民的疾苦放在心上;桐瘝:读作‘通观’。)
“倪公对家出恶子如梦初醒之时,适逢丁虎国将军遭黜来兰访定居养老。不久,他上表并亲觐皇上,弃却高官厚禄,也来到兰坊,意欲以田园之乐,终其天年。这样,我与他分别四十余年之后又在此邂逅。我们二人走过的道路各异,却终于殊途同归,只是所经之路一长一短,一曲一直。”
说到此处,鹤衣先生停了一停。这最后几句话狄公不解其意,意欲动问,鹤衣先生却又开了腔:“就在他故世前不久,他还与我就此论细细商讨过。其时他写下一幅单条,至今我仍悬于对面墙壁之上。你起身瞧那魏碑,何等苍劲峭利,何等秀润洒脱!”
狄公近前一瞧,方看清落款写了“宁馨簃倪寿乾敬书”八个小字。狄公终于明白,倪寿乾画轴内所藏遗文确为他人假造。诚然,倪寿乾二字与赝文上签字十分相似,然明眼人一看便知,两个签名绝非同出一人手笔。狄公慢捋长须,轻轻颔首。至此,结于他心中的许多疑团已经解开,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