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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公耸了耸肩。“我不是盼望什么巧合,更无意愚弄你。滕相公,要相信这样的事情恰恰是有可能的,更可能在你第一次看见尊夫人的时候,她不是面朝里躺在床上的吗?她那时已经被杀害了。滕相公,你周围有没有仇家?”
“没有!没有!”滕侃激动地回答,“狄年兄,你要记住,只有我的妻子和我才知道这套漆屏的含义。自从我们来到这里以后,这套漆屏从未搬出过我的家门。所以没有任何人可以改动它!”
他稍稍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叹了口气,又说道,“唉,狄年兄,那么,你认为还能为我做些什么呢?”
狄公道:“我建议你给我明日一天的时间,让我去搜索其它一些证据。如果我一无所获,后天即陪你一同去登州,向刺史大人面陈这里发生的一切。”
“狄年兄;对人命案延误上报是严重的违法行径。你我身为朝廷命官,理着一县刑名,岂可渎职自误——日后上峰发罪下来,怎担这个干系?”
“滕相公不必着慌,如有差池,我狄某一人承当!”
滕县令犹豫了半日,也只得让步:“既然狄年兄高义助人,小弟这事也就从命了。那么,还须我替你做点什么呢?”。
“很简单。你首先拿出一个信封来,填了尊夫人名字、身份。”
滕侃从抽屉里取出一个信封。在上面写了几行字,交给了狄公。狄公将它放进了衣袖里。
狄公又说道:“你再去尊夫人卧房中取出一套她平日所穿的衣服打成一个包袱。别忘了还要带上一双鞋!”
滕侃疑惑不解地瞧了他一眼,然后一声不响地离开了书斋。
狄公立即站起来,从抽屉里又取了几张官府信笺和盖着县衙红印的大封套,一并塞进了衣袖里。
滕侃手里提着个包袱走口书斋。忽然朝着狄公上下打量了一下,然后很表歉意地说:“狄年兄见谅,我一心只扑在自己的事上,竟没想到给你拿件衣服换换。你的葛袍这么脏,你的靴子上满是污泥,让我借你一套……”
“不必麻烦滕相公了。”狄公打断了他的话。“我还要拜访一些人在那些场合穿着新衣袍反而会引起麻烦。现在,我首先要回到沼泽地给尸体穿上衣服,再将她拖到路边,以便明日一早就被路人发现。我将那信封放在她的衣袖里,这样人们就会立即认出死者是谁。然后,你就可以前去认尸。噢,你们这里总有几位可以胜任的忤作吧?”
“只一位忤作——有事到衙里验尸,平日里自开着一座大生药铺子,做着掌柜。就在那市廛边的拐角上。”滕侃答道。
“且好。明日你就说太太在去北门的路上被人谋杀了,缉查正取得进展。然后,你就可以将尸体暂时安后在一具棺木里。”
狄公拿着包袱,深情地望着他的同行说:“好好睡一觉。明天我就会给你个消息,你不必送我了,我知道怎么走。”
狄公又赶回到沼泽地,找到了秀才。秀才蜷缩着身子仍坐在那块大石上,尽管是三伏的热天,他却在浑身打颤。秀才抬头见到狄公回来,马上显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嘿,秀才,别那么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稍等片刻,我们就可以回酒店了。此刻我再去看一看那尸体。”
秀才委屈地点点头,仍坐在那儿。心神很是不安。
狄公寻着了尸体,将胸口的匕首拔出来,用一张油纸包上,然后放进自己的怀中。接着他给尸体穿上了衣服和鞋,再把尸体拖到路边。干完这一切之后,才叫起了秀才,一同回凤凰酒店。
半路上,秀才突然对狄公说:“我知道你和排军并不把我当一回事,不过我要告诉你,几天之内我就会赚到一大笔钱,叫你们大吃一惊。
狄公没有反应。对秀才的牛皮他感到厌恶。
秀才望了望狄公,心里自认晦气。
到了凤凰酒店的那条街口,秀才说:“给你耽误了一夜。好了,回去跟排军交差吧: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干,就这里分手吧!”
狄公一个人回凤凰酒店。
第七章
狄公和秀才离开凤凰酒店去沼泽地之后,乔泰与排军两个又喝了几杯酒。他俩谈论着近几年来朝廷用兵的事,很是投契——排军最喜欢聊的还是打仗的事。
“既然你这般喜爱行伍生涯,”乔泰问道,“那你又为什么离开了?”
“我干了一件蠢事,不得不仓皇逃跑。”排军不胜感慨地叹了一口气。
衣衫褴褛、身上发着臭味的乞丐们三五成群地晃进酒店里来,排军不得不与秃子一起同他们结帐。乔泰觉得酒店里的空气越来越污浊,他更担心那个卖给他首饰的老乞丐也会在他面前出现。他决定到外面溜达溜达散散心。
大街上也闷热得慌。他想河边也许会凉快些。于是他穿过几处大街小巷,爬上一座横跨河流的拱形石桥。他依着石桥一边的雕花石拦杆,望着桥下黑色的河水咆哮着向下游奔流而去,河水冲击在嶙峋的岩石上激起无数白色浪花。这—带空气很凉爽,也很少有人走动。周围散落着好几幢高雅的园邸,居住着本县的许多乡官富商。乔泰观赏了一晌,渐渐觉得无聊。他叹了口气,决定折回酒店。那群乞丐此时也许都已经走了。
他下了石桥,沿着河岸走去。一时间,他又一次产生了一种不安的感觉,他觉得后面有人盯着他。但马上他又解除了疑心,坤山现在已经是他们的朋友,除了他还有谁会来盯他的梢。他捐了一个弯,信步向南走去。
突然,一扇打开着的窗户把他的眼光吸引过去了。这所房子离街较远,前面有一排竹栅栏。他跨起脚尖从那竹栅栏上望那窗户里,见是一间布置典雅的卧室,茵席帘帏,煞是齐整。梳妆台上两支银烛照得煊同白昼,一个女子正立在镜前梳妆打扮。那女子三十左右,容貌体段自有一种动人的风韵。只见她梳妆已毕,懒傲地倚着床头轻轻叹息。
乔泰一眼就认定这是一个自己开业的名妓。不知怎么,乔泰发现自己被那个女子吸引住了。他一掏衣袖,只有两贯铜钱,不由得感到沮丧,转念又想钱虽少,就是见个面,认识认识也有意思。不管怎样,试一试总是值得的。
他推开竹栅栏,穿过一个十分雅致的花园,在一扇黑漆大门上敲了两下。
开门的正是那女子。她先是吃惊地大叫一声,接着又很快用袖子捂住了嘴巴,显出十分惊慌的样子。
乔泰赶忙上前躬身施礼:“姐姐,十分抱歉了,夜里这么晚来打搅你。我从这儿走过,碰巧看见你在窗前梳头。你的容貌风度给我留下极美好的印象。不知我这个迷了路的外乡人能否在你这里稍事休息并从你的言谈中敬聆芳教。”
听了乔泰这一遍半文不白的话,那女子犹豫起来。她上下打量了乔泰一番,轻轻皱了皱眉头。忽然她微微一笑,用一种柔媚的声调说道:“我在等候另一个人……不过既然时间早过了,你不妨就进屋来坐坐吧。”
“没想到妨碍了你的约会,那么我就改天再来吧!”乔泰急忙说。“假如你的客人要是不来……”
那女子笑了起来。说道:“进来吧!你这副邋遢相倒挺有意思。。
她自顾回房走去,乔泰跟着进了房间。
“请稍坐片刻。”女子略为害羞地说,“让我把头发扎好,我最怕热。”
乔泰在一个鼓形的绘花瓷墩上坐定:“不敢动问姐姐芳名?”
“我的名字?”她噗妹一笑,“你就叫我秋玫便行。秋天的秋,玫瑰的玫。”
乔泰凑趣道:“秋天的玫瑰,嗯,别致,难怪姐姐这般容貌。”
秋玫扎起头发微笑着转过身来,在床沿坐下。顺手拿起一把檀香四扇,悠闲自得地扇了起来。她细细看了看乔泰,说道:“我猜你八成是个军官,是路过牟平的吧?”
“差不离。”乔泰回答。
“打算在牟平呆多久?”
“只呆几天。不过今夜遇了姐姐,却是不想回去了。”
秋玫笑着,用一双发亮的大眼睛只看着乔泰。半日又问道:“你们军官也允许随便出来吗?”
乔泰只望着她傻笑。
秋玫斜眼看了乔泰一下。一面摇着扇子,一面毫不介意地解开胸前的钮扣:“这个倒霉的天气,就是到夜里,也还这么热!”
乔泰在瓷墩上移了移身子,清了清嗓子,鼓起了勇气,问道:“不知姐姐……多少……钱?”
这秋玫听罢,不禁大声笑了起来。乔泰也尬尴地跟着她笑了几声。
她用四扇掩住嘴,一本正经地问道:“在你看来值多少钱?”
“一万两黄金!”乔泰诌媚地说。
“哎哟!”秋玫边笑边嗔道,“今天你可以和我在一起呆一会儿。不过,你必须答应我,以后你再也不许到这里来!就这两天我也要离开这里了。”
“我可以起誓。”乔泰说着站了起来,靠到秋玫身边……
第八章
乔泰哼着小调回到了凤凰酒店。他发现酒店里空荡荡的,只有艳香一个人在那里扫地,一脸不高兴的样子。见了他进来,便问:“秀才上哪儿去了?”
“反正死不了!”他答道。说着就在一张破藤椅上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哎,沏一壶茶来。不是我喝,是为沈先生沏。他是个十分喜爱喝茶的人。坤山没有来吗?”
艳香做了个鬼脸,不耐烦地答道:“早来过了:我告诉他你们两个都出去了,他说过会儿再回来。唉,我倒要说,任何男人我都能忍耐,那个坤山他就是给我十两金子我都不屑看他一眼。”
“你闭起眼睛不去朝他看就行了嘛。”乔泰说道。
“不,我不是指他那一副丑八怪的嘴脸,他是一个专门伤人痛处的歪料,又阴险,又狠毒。”艳香说着,又轻蔑地嗤了一下鼻子,走回厨房去了。
乔泰狂笑起来,又将背往那藤椅上一靠,把双脚搁到了桌子上。等艳香端着一把大茶壶回来时,他已经鼾声如雷了。
狄公一走进酒店的门,艳香就扯住他着急地问道:“秀才怎么没有跟你一起回来?”
狄公瞅了她一眼,答道:“我委派他办件差使去了。”
“他不会遇到什么麻烦吧?”
“不会的,即使他遇上什么麻烦,我也有法子把他解脱出来。你还是先上楼睡觉去吧,我们有些事,还要在这儿多呆一会儿。”
艳香上楼去了。狄公立刻将乔泰叫醒。
乔泰看见狄公一副憔悴疲惫的样子,心情顿时阴沉起来。他马上给狄公倒了杯热茶,焦急地问道:“情况怎么样?”
狄公便将尸体的情况及他和滕侃的谈话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乔泰。话还未说完,便听见有人轻轻地敲了一下门。乔泰去开门迎面正碰上进屋来的坤山。乔泰忍不住骂了一声。
坤山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脸对狄公说:“沈先生,新的住所还舒适吧?该道个谢吧?”
狄公说:“请坐下,现在你跟我讲讲你为什么要帮助我们吧。”
“实话对你说了吧!”坤山尖声说道,“我正需要你们,而且是急需要你们。你们也许已听说了我的大名吧。三十年来,从未失败过一次。然而我缺少武力,但我从来不想增强它,因为我认为单凭武力是庸俗低下的勾当。现在我碰巧有一桩买卖,却还需要用点武力。我仔细地对你们俩进行了考察,觉得你们是能胜任这桩买卖的。我已经独个做完了所有困难的准备工作,轮到你们来帮我忙的事已经没有什么风险可担了。你们能得到一份数目不小的报酬也就应该心满意足了。”
“你说得倒轻巧,”乔泰打断了他,“让我们去干那号危险的买卖,你却不费气力地坐等着发横财。告诉你,少了我们不干,你这个卑鄙无能的胆小鬼!”
听到乔泰骂他胆小鬼,坤山的脸变白了,这个称呼显然触到了他的痛处。他恶狠狠地说:“一个人身强力壮就算是英雄?今夭晚上我真担心那张紫檀木床经不起你这个身强力壮的英雄折腾。诗人描写得何等好哇:轻扇摇春云,急雨摧秋玫……”
乔泰跳了起来,一把掐住坤山的脖子,将他按倒在地,接着双腿跪在他的胸上,动手就打。一面咆哮着写道:“你这个卑鄙的下流坯,原来又是你在暗中监视我。我要勒断你的脖子!”
狄公忙上前劝住:“放开他,他的话还未说完呢。”
乔泰站起身来,把坤山的头砰地一声往地上一磕,坤山躺在那儿不动了,嗓子眼里发出一阵阵哮喘声。
乔泰的脸气得发青,一屁股坐下来,说道:“晚上我在一个名妓那儿呆了一阵,她名叫秋玫,不想这王八羔子却在暗中监视着我。”
“得啦。”狄公冷冷地说。“给坤山的头上泼洒些凉水!”
乔泰从柜台后面端来一大盆洗碗的脏水往坤山的头上浇去,一面说道:“这个狗杂种还得有一段时间才能醒来呢!”
“你坐下,我来把滕侃的事情没有讲完的部分说给你听!”
狄公讲完了四漆屏的来龙去脉,乔泰的火气早过了。不由称赞道:“老爷,这起案子可真令人惊异啊。”
狄公点点头。“我不想告诉他他的夫人被人强奸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