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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荣惊异道:“莫非道士们也在这芦席上练刀枪、斗角力,你们看墙上还有挂刀枪的铁钩哩。”
乔泰道:“这里莫不潜藏着一伙凶徒匪盗,专干那号没本钱的营生。”
狄公脸色阴郁道:“此言甚是。我见这楼阁清扫得十分清洁,芦席上连一点尘土都没有,这帮歹徒分明是最近几日才逃离这里的。对,他们还在这里留下了人,至少留下了一个,那个适才监视我们又逃到铁门里去的便是。——可惜只不知那铁门外是什么地方。今夜我们不如回去,明日带了器械再来这里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翻腾搜索一遍。陶甘,离此之前,你且将一张封皮贴在那铁门上,明日来时亦可知那铁门是否被人打开过。”
陶甘点头,便从袖内取出两条白纸封皮去那铁门上下边缝上贴了。众人乃轻步回到了那庭院。转到大钟殿门口时,狄公猛然想起那大铜钟平日应是悬空挂起,今夜却因何放下在石平台上,会不会——会不会这铜钟底下藏匿着什么机关。他停下了脚步,略一迟疑,向洪参军点了点头便转折进了大钟殿。
洪参军蓦地一惊,问道:“老爷因何又去看那铜钟?”
狄公道:“我疑心铜钟下有什么机关。你看铜钟上的顶钮原应是挂在那大梁上的,快,马荣、乔泰,你两人快去找几杆铁棍来,将这铜钟撬起来看觑一番。”
马荣、乔泰去了半日,各持一杆铁棍又匆匆回到殿内。马荣性急先将铁棍从从微微撅起的荷叶似的铜钟边缘插了进去,一头搁在他那宽阔的肩膀上,狠命一抬撬起了一寸高。乔泰马上用铁棍插入接应马荣,两人用力抬撅,铜钟被撬起离地面约有半尺。马荣气咻咻叫道:“快垫上石头!”
殿内并无石头,两人泄气只得又放下。陶甘、洪参军慌忙奔出殿门去那九星雷坛边上搬来一个石鼓。马荣、乔泰两人又重新将铁棍撬起了铜钟,狄公、陶甘上前帮忙用肩头顶上。四人用力将铜钟撬起了约一尺高,洪参军用力将那石鼓垫入铜钟边沿之下。
洪参军赶紧又掏出撇火石将一支蜡烛点亮,移近铜钟底下一看,不禁吓得猛退了两步。
狄公睁眼一看,也不由倒抽了口冷气。——铜钟下直挺挺躺着一具齐正的尸骨!
他脱去长袍从洪参军手里接过蜡烛,趴倒地上爬进了铜钟底下。洪参军、乔泰、马荣也跟着往里爬。
陶甘手上擎着灯笼正待也要爬进去时,狄公回脸道:“里面已挤满了,你且在钟外守候,有事亦可接应。”
铜钟底下满是尘土,雪白的尸骨令人心惊胆寒,双手双脚处的铁链满是锈斑。
狄公常年侦刑勘案,这验尸辨骨之道颇亦精熟。他细细验看了每一根尸骨,皆完好无损,只除是左臂胛节骨转下曾断裂过,接合时疏忽,稍稍错了位。他捋了捋胡子,叹道:“这个可怜的后生是活活饿死在铜钟里的。”
洪亮突然在尸骨下的尘土中拣起一片闪闪发光的金锁。
“老爷,看这金锁!”
狄公接过金锁,挪近烛光下细细观看。金锁正面镌着“长命百岁”四个篆字,背后却单镌着一个“林”字。
洪参军自语道:“这死人分明是梁珂发了。却如何金锁上刻着个‘林’字?”
马荣道:“这有何难解?那林藩将梁珂发推入这铜钟底下时,梁珂发虽被铁链套了,总也要拼死挣扎。故一时扯下了林藩颈下挂着的这锁片,而林藩却末知觉。
陶甘在铜钟外听得里面拾得了林藩的金锁,心中好奇,也不由猫下了身子,钻进了铜钟里。
狄公道:“这尸骨如是梁珂发了,林藩的罪名可以确立。我此刻乃想起来了,林藩的宅邸与这圣明观很可能便是一墙之隔。——那扇大铁门后正是林宅!”
陶甘插话道:“那藏经的楼阁如是林藩一伙屯积私盐的所在。圣明观里的众道人撤去后,林藩便私下将他的宅院与圣明观连作一片了。只不从正面山门进出而已。”
狄公点头道:“陶甘的判断甚有道理。明日早衙便传审林藩,倒要看他如何抵赖这杀人之罪……”
突然,铜钟下的石鼓滚脱了出去,“澎”的一声巨响,大铜钟落下,将狄公五人全数罩盖在下面。
第廿一章
“嗡嗡嗡”——阵晕眩的耳鸣,眼前一片漆黑,蜡烛和灯笼也熄灭了。
陶甘顿时意识到自己的疏忽,大声痛骂自己。乔泰、马荣用拳头在铜钟上使劲乱搥。
洪参军道:“老爷,我们被歹人暗算了。压在这铜钟下即便不闷死,亦得饿死。我们这里死命敲打又有谁能听见?除非是林藩,而说不定那石鼓正是林藩油脱去的。如今已悔之无及。”说罢不禁连连叹息。
狄公道:“我们在里面无法将铜钟抬起一寸,惟一的法子是我们五人朝一边猛推,只要推得动这铜钟便有生路。因为我见搁钟的平台不大,只需将铜钟推出平台的边沿便能挤出身子往平台下跳。”
他们一齐脱了衣袍和帽子,齐心合力朝铜钟一壁猛推,个个一身臭汗。果然觉得铜钟向前移动了。铜钟内空气闷热,五人挤作一团,大汗淋漓,渐渐都觉心悸忡怔,神气虚脱了。
洪参军终于支撑不住,瘫软了下来。四人又猛一用力,终于将铜钟推移到了东边的平台边沿。漆黑的铜钟里透进一隙月色,一丝清凉的夜风飘泄进来,大家顿觉精神一爽。狄公将洪参军扶到边沿下的罅隙处,让他好好透透气。
稍息了片刻,四人又一齐使出全身气力推挪铜钟。小隙开裂得大了,像半边月亮。又狠命发一声喊,终于脚下露出一个悬空的大缺口。陶甘两脚往缺口下一伸垂了下去,又蜷缩起身子用力向下挣脱,双肩被铜钟边缘划破几处,淌出了血。忽听得“嘣’的一声,陶甘跌下三尺多高的平台。——他先获救了。
他从地上拣起那两杆铁棍,递了进来。乔泰、马荣各持一杆,两人又用力一抬撬,缺口更大了。乔泰、马荣跳下了平台,狄公扶定洪参军到缺口处,下面乔泰、马荣伸手托住,放下了洪参军。最后狄公扔出了衣帽、灯笼等物,也跳下了平台。
马荣舀来一碗凉水与洪参军满头满面喷洒了,见他慢慢恢复了过来,狄公大喜。
陶甘惭色满面道:“老爷,全是我的不是,险些儿误了大事,断送许多人性命。”
狄公道:“今日若是这铜钟推移不动,岂不全成了一副白骨?陶甘以后千万不可大意了。当然,我也万万没想到林藩那贼子竟还有这险恶一招,其狡狯狠毒可见。走!此刻便回去后面庭院看那铁门如何了。”
五人穿戴齐整,匆匆又往里院赶去。果然铁门上陶甘贴上的两条封皮全撕破了。——他们离去后,有人开了铁门追赶出来,一直追到大钟殿外。
狄公道:“林藩竟敢对我们下起毒手,正是他开的这铁门,暗随我们到了大钟殿。等我们五人全钻进了铜钟里,他用铁棍撬脱了那石鼓,将我们全数压盖在里面。——他以为我们必死无疑,故得意地扬长而去。我今番定亲手拿获了林藩,方消心头之恨。陶甘,你先出观去找着这里的里甲,叫他率团丁先来这里应急;然后再去州衙传我的命令遣派十几名番役赶来。你自己则可留在衙里治理身上的创伤。你背脊和双肩都流淌许多血了。”
狄公转脸对乔泰道:“你与洪亮留守观里,衙里来了番役就叫他们设法将这铜钟悬空挂起在大梁上。你收纳起尸骨,用木盒装了,再用筛子将尸骨下的尘土仔细筛过一遍,看看还有什么留遗下的东西。”说完便与马荣循原路走出耳门先离了圣明观。
两人绕过了几条街巷,来到了林藩宅邸的前门。马荣上前敲门,半日只听得门里有人问道:“半夜三更,何人敲门,有事明日早上再来。”
马荣道:“适才有窃贼翻墙进去了贵宅,我们正是衙门里做公的,单要捉拿了那窃贼,望速速将门开了。”
门里的人惊惶地答应一声,慢慢拔了门闩。门刚虚掩一线,马荣一个箭步上前用脚蹬开了大门。一手钳住了那司阍的管家的脖颈,一手抽出绳索将他严实地捆翻了,扔在地上。回身向门外狄公一招手,于是两人闪进了林宅庭院。
两人刚待转入里院,月洞门后突然窜出一条黑影,手上寒光闪闪一柄尖刀正朝狄公刺来。狄公眼快,急忙躲过。马荣迅步上前揪住那人的胳膊只用力一拧,那尖刀“当”地落地,马荣顺势朝他下颚尖就是一脚,“扑通”一声一个沉重的血肉身躯卧倒在地上不动弹了。马荣弯腰拣起那柄尖刀,随狄公径直向里院那闪出昏黄烛光的房间去捉拿林藩。
狄公飞起一脚踢开了房门,见林藩正背朝着门口坐在书案前。他身上穿着一件薄薄的白绸衣。房中屏帷床席,皆极简陋。
狄公一把抓住林藩的肩头向后一转,林藩并不反抗,他慢慢抬起眼皮端详着这两个不速之客,脸上显出惊讶万分的神色。狄公见他脸色苍白,前额上有一条很深的创痕。——狄公进房来时他正往那创痕上敷药膏。
“林藩,如今罪证俱在,还有何话可说?”
林藩垂下头没有作声,他慢慢站了起来。马荣又从袖中抖出一根绳索正待上前捆绑林藩,林藩突然用手扳了一下书案上的一个暗钮。狄公眼明手快,上前一拳正中林藩面颊,一腿扫荡去便将林藩打翻在地。
“啊”的一声马荣忽觉身子一摇,扑倒在地。原来他脚下站着的地方裂开一方木板,露出黑幽幽陡直的石级。早是狄公一把扶定,马荣才没有跌落到那石级下去。
狄公回头再看林藩,见已昏厥在地,不省人事。马荣狠狠地骂了一声,不禁问道:“老爷,林藩前额和肩头如何有创伤。莫非今天日间与人斗殴过?”
狄公道:“到时候自会明白。目下不必去打问那些创伤的来历。你此刻先将林藩与适才打翻的总管都捆绑了,再细细将林宅里外搜查一遍。倘若再遇上林家的家奴,切不可轻易放过,务必捉拿归案,最后将他们一并押解去州衙。我此刻便走下那石级看看究竟。”
狄公说罢,擎起书案上一支蜡烛,小心翼翼走下了那黑幽幽的暗道。暗道盘旋曲折,阴森寒凉,走了三十来级便觉里面高敞宽大起来。这时路分两头,他高举蜡烛,见左首一带发黑的河水汩汩流来,岸边有好几块大青石以为水码头;右首则是一条狭窄的旱道。——尽头是一扇大铁门,大铁门上挂着一把胳膊来粗的大锁。
狄公看得仔细又回了上来。马荣已将林藩捆缚了,正在房中搜索。狄公道:“马荣,适间圣明观后院的那扇铁门正便是通的这暗道。你搜摸一下林藩的腰间,看有没有一柄大钥匙。”
马荣去林藩腰带上一掏摸,果然有一柄大铜钥匙,便摘下了交给狄公。
狄公接过,又复下了暗道,将那铜钥匙往铁门上的大锁孔里一扭转,沉重的铁门打开了。——铁门外果然正是圣明观的后院
第廿二章
圣明观内一片嘈杂的人声,提着“濮阳正堂”大红灯笼的衙役窜来窜去。狄公走到大钟殿前,窥见洪参军和乔泰正在殿内指使众衙役将那大铜钟悬空吊起。洪参军精神矍铄,狄公甚是放心。
洪参军,乔泰见狄公突然出现在大铜钟前十分惊异,忙问端底。狄公于是将自己与马荣如何拿获林藩,又如何勘破那铁门的秘密,一五一十与他俩细说了。末了,他命乔泰道:“此刻你带几名番役迅速赶去林藩的田庄,将在那里的庄客全数缉拿,不要逃漏一个。”
乔泰兴奋地答应,点了十几名麻利快手,告辞狄公、洪亮便匆匆向北门而去。
大铜钟已经悬空挂起,狄公低头见铜钟下那具尸骨断裂散乱,狼藉不堪。——他们在铜钟下拼命挣扎时竟忘却顾及那具尸骨了。狄公吩咐衙没头目:“你们将那堆尸骨妥善收拾了,并将地上的尘土细细筛过一遍。即便是一件小小的东西也要拿来衙里与我过目。完了此事,留下四人在此监守,其余都去那边搜查林藩宅邸。””
狄公、洪参军离开圣明观,打轿先回去州衙。没过一个时辰,天便亮了。
狄公匆匆盥洗了,沏了一盅香茗正啜饮着,乔泰、马荣进到内衙书斋禀报。
马荣道他已将林藩、总管、管家及一名家奴押下了州衙大牢。
乔泰道,他将林藩田庄上的人都扣押下了,暂交当地里甲监管,只将田庄外一条船上的船主押下了大牢。他说他见田庄里都是些粗头夯脑的庄稼人,只是那船主转起舵妄图驾船逃跑。
过了片刻,衙役头目又进书斋禀报道,梁珂发的尸骨已用木盒收藏了,铜钟底下的尘土仔细筛了一遍,什么东西都没发现。之后,他们又里里外外将林宅搜索了,并仔细看了那条用来走私的地下水道。
狄公点了点头,说道:“此刻你去半月街将梁夫人请来衙门。”
衙役头目应诺退下。狄公又传命老书吏将林藩的案卷档存及一应经纪簿册送来书斋。
半晌,老书吏将林藩案卷及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