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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仙民左传音亡佚已久,惟陆氏释文存其梗概。释文于自败、败他之分,辨析甚详。叙录云:‘夫质有精麤,谓之好恶(并如字),心有爱憎,称为好恶(上呼报反,下乌路反);当体即云名誉(音预),论情则曰毁誉(音余);及夫自败(蒲迈反)、败他(补败反,补原误作蒲,今正)之殊,自坏(呼怪反)、坏撤(音怪)之异,此等或近代始分,或古已为别,相仍积习,有自来矣。余承师说,皆辨析之’云云。考左传隐公元年:‘败宋师于黄。’释文云:‘败,必迈反,败佗也,后放此。’斯即陆氏分别自败、败他之例。他如‘败国’、‘必败’、‘败类’、‘所败’、‘侵败’等败字,皆音必迈反。必迈、补败音同。是必江南学士所口相传述者也。尔后韵书乃兼作二音,唐韵夬部:‘自破曰败,薄迈反;破他曰败,北迈反。’即承释文而来。北迈与必迈、补败同属帮母,薄迈与蒲迈同属并母,清浊有异。卢氏引左传哀公元年‘自败败我’释文无音一例,以证本不异读,非是。盖此或释文偶有遗漏,卷首固已发凡起例矣。”
古人云:“膏粱难整〔一〕。”以其为骄奢自足,不能克励也。〔二〕吾见王侯外戚,语多不正,亦由内染贱保傅,外无良师友故耳〔三〕。梁世有一侯,尝对元帝饮谑,自陈“痴钝”,乃成“飔段”,元帝答之云:“飔异凉风〔四〕,段非干木〔五〕。”谓“郢州”为“永州”,元帝启报简文,简文云:‘庚辰吴入,遂成司隶〔六〕。”如此之类,举口皆然。元帝手教诸子侍读,以此为诫〔七〕。
〔一〕续家训“整”作“正”,与国语合。卢文弨曰:“晋语七:悼公曰:‘夫膏粱之性难正也,故使惇惠者教之,使文敏者道之,使果敢者谂之,使镇靖者修之。’”器案:六朝以膏粱为富贵之美称。柳芳论氏族:“凡三世有三公者曰膏粱,有令、仆者曰华腴。”
〔二〕器案:文选陆士衡君子有所思行注及王子渊圣主得贤臣颂注引贾逵国语注曰:“膏,肉之肥者,粱,食之精者,言其食肥美者率骄放,其性难正也。”颜说本之。
〔三〕“良”各本作“贤”,抱经堂校定本从宋本作“良”,案:续家训亦作“良”,今从之。又续家训无“保”、“友”二字。
〔四〕赵曦明曰:“说文:‘飔,凉风也。’”
〔五〕赵曦明曰:“段干木,魏文侯时人。广韵引风俗通,以段为氏。”
〔六〕赵曦明曰:“春秋:‘定四年冬十有一月庚午,蔡侯以吴子及楚人战于柏举,楚师败绩,楚囊瓦出奔郑。庚辰,吴入郢。’”龚道耕先生曰:“后汉鲍永为司隶校尉,有名。六朝文词,习用其事,故简文云然。谓其以庚辰吴入之郢,误呼为鲍司隶之名耳,与地理无涉。”周祖谟曰:“案:梁侯自陈‘痴钝’而成‘飔段’,上字声误,下字韵误。盖痴切韵丑之反,飔楚治反,二字同在之韵,而痴为彻母,飔为穿母二等,舌齿部位有殊。钝王仁昫切韵徒困反,在慁韵,段徒玩反,在翰韵,同属定母,而韵类有别。故元帝短之。至如谓‘郢州’为‘永州’,则声韵皆非矣。郢切韵以整反,在静韵,永荣昺反,在梗韵。梗、静韵有洪杀,以、荣声有等差,岂可混同?其音不正,是不学之过也。简文所云‘庚辰吴入’云者,曾运干喻母古读考云:‘后汉书:“鲍永字君长,建武十一年征为司隶校尉,永辟扶风鲍恢为都从事,帝尝曰:贵戚且宜歛手,以避二鲍。又永父宣,哀帝时为司隶校尉,永子昱,中元时拜司隶校尉,帝尝曰:吾固欲天下知忠臣之子复为司隶也。”简文答语,举春秋吴入楚都为郢之歇后语,举后汉抗直不阿之司隶为永之歇后语,齐、梁之际,多通声韵,故剖判入微如此云。’”
〔七〕“诫”原作“戒”,宋本以下诸本及续家训都作“诫”,今据改正。
河北切攻字为古琮〔一〕,与工、公、功三字不同,殊为僻也。〔二〕比世有人名暹〔三〕,自称为纤
〔四〕;名琨,自称为衮;名洸,自称为汪;名■〔五〕,自称为獡〔六〕。非唯音韵舛错,亦使其儿孙避讳纷纭矣〔七〕。
〔一〕续家训“切”作“反”。
〔二〕赵曦明曰:“广韵攻与公、工、功皆同纽。”器案:尚书甘誓:“左不攻于左,汝不恭命;右不攻于右,汝不恭命。”墨子明鬼下引两“攻”字都作“共”,与河北切音近。经典释文叙录条例云:“又以登、升共为一韵,攻、公分作两音,如此之俦,恐非为得。”
〔三〕颜本、程本、胡本、朱本“比”作“北”,未可从。北齐有崔暹,北齐书有传,此或指其人。
〔四〕卢文弨曰:“广韵暹与纤皆息廉切,不知颜读何音。”
〔五〕“■”,宋本原注:“音药。”
〔六〕宋本原注:“獡音烁。”崇文本“烁”误“●”,陈汉章曰:“‘●’当是‘烁’之讹,广韵十八药:‘烁,书药切。’同纽下有獡。”
〔七〕赵曦明曰:“盖谓同音之字难避也。”周祖谟曰:“案:此杂论当时语音之不正。攻字切韵(王写本第二种)有二音:一训击,在东韵,与工、公、功同纽,音古红反;一训伐,在冬韵,音古冬反。二者声同韵异。此云河北切为古琮,即与古冬一音相合。颜氏以为攻当作古红反,河北之音,恐未为得。暹、纤切韵并音息廉反,在盐韵,颜读当与切韵相同,疑此‘纤’字或为‘歼’、‘瀸’等字之误。歼、瀸切韵子廉反,亦盐韵字,而声有异。暹心母,歼精母也。琨切韵古浑反,在魂韵,衮古本反,在混韵,一为平声,一为上声,读琨为衮,则四声有误。洸切韵古皇反,汪乌光反,二字同在唐韵,而洸为见母,汪为影母。读洸为汪,牙喉音相乱。■音药,切韵以灼反,獡音烁,书灼反。■为喻母,獡为审母。读■为獡,亦舛错之甚者。揆颜氏此论,无不与切韵相合。陆氏切韵序尝称‘欲更捃选精切,除削疏缓,颜外史、萧国子多所决定’。由此可知,切韵之分声析韵,多本乎颜氏矣。”
杂艺第十九〔一〕
真草书迹〔二〕,微须留意。江南谚云:“尺牍书疏,千里面目也〔三〕。”承晋、宋余俗,相与事之,故无顿狼狈者〔四〕。吾幼承门业〔五〕,加性爱重,所见法书〔六〕亦多,而翫习功夫颇至,〔七〕遂不能佳者,良由无分故也〔八〕。然而此艺不须过精。夫巧者劳而智者忧,常为人所役使,更觉为累〔九〕;韦仲将遗戒〔一0〕,深有以也。
〔一〕黄叔琳曰:“此篇所述虽琐细,然亦游艺之所不废。”
〔二〕卢文弨曰:“真书即隶书,今谓之楷书。晋书卫瓘传:‘子恒,善草隶书,为四体书势云:“隶书者,篆之捷也。上谷王次仲始作楷法。”又曰:“汉兴而有草书,不知作者姓名。”’案:真草之语,见魏武选举令及蔡琰别传。”器案:褚先生补史记三王世家:“谨论次其真草诏书,编于左方。”则真草之语,西汉已有之矣。
〔三〕类说“尺”作“亦”,盖“赤”字之误,古尺、赤通用。翰苑新书六五引此作“书疏尺牍,千里眉目”,极是,牍、目协韵,谚语本色也。当据改正。刘盼遂曰:“按:谚语多属韵语,此文当是‘书疏尺牍,千里面目’,牍与目为韵。”其说是也。永乐大典一九六三六引“面目”亦作“眉目”。卢文弨曰:“汉书游侠传:‘陈遵赡于文辞,善书,与人尺牍,主皆藏去以为荣。’师古曰:‘去亦藏也,音邱吕反,又音举。’案:今人多作■字。疏,所助切。”器案:汉书韩信传:“奉咫尺之书。”师古曰:“八寸曰咫。咫尺者,言其简牍或长咫,或短尺,喻轻率也。今俗言尺书,或言尺牍,盖其遗语耳。”又案:后汉书蔡邕传:“相见无期,唯是书疏,可以当面。”与江南谚意微异。
〔四〕卢文弨曰:“狼狈,兽名,皆不善于行者,故以喻人造次之中,书迹不能善也。”徐鲲曰:“段云:‘狼狈即狼跋,李善西征赋注云:“文字集略曰:狼狈即狼跋也。孔丛子曰:吾于狼狈,见圣人之志。”(器案:见李令伯陈情表注引。)孔丛子所云,谓狼跋之诗也。跋■古通用。(器案:尔雅释文:“跋,郭音贝。”)■又讹狈。酉阳杂俎乃言狼狈,狈兽如蛩蛩之与蟨,迷误日甚矣。’”
〔五〕器案:门业,谓家门素业。弘明集十一孔稚圭答竟陵王启:“民积世门业,依奉李老,以冲静为心,以素退成行。”南史贺琛传:“梁武帝召见文德殿,与语悦之,谓徐勉曰:‘琛殊有门业。’”又文学传论:“丘灵鞠等,或克荷门业,或风怀慕尚。”案:梁书颜协传:“博涉群书,工于草隶。”陈思书小史七:“颜协……为湘东王记室。少博涉群书,工草隶飞白。吴人范怀约能隶书,协学其书,殆过真也。荆楚碑碣,皆协所书。时有会稽谢善勋,能为八体六文,方寸千言;京兆韦仲,善飞白;并在湘东王府。善勋为录事参军,仲为中兵参军,府中以协优于韦仲,而减于善勋。”此之推所谓“吾幼承门业”也。
〔六〕器案:法书,谓书迹之可以为楷法者。唐张彦远有法书要录十卷。
〔七〕金壶记中引“颇至”作“益智”。器案:隶释广汉长王君治石路碑:“功夫九百余日。”三国志魏书三少帝纪:“齐王芳青龙七月秋八月己酉诏曰:‘……昨出已见治道得雨,当复更治,徒弃功夫。’”梁书冯道根传:“每征伐终,不言功,其部曲或怨之,道根喻曰:‘明主自鉴功夫多少,吾亦何事。’”则功夫为汉、魏、六朝人习用语。
〔八〕卢文弨曰:“分谓天分,扶问切。”
〔九〕“更觉为累”,绀珠集四引作“乃觉累身”。
〔一0〕朱本“戒”作“训”。赵曦明曰:“世说巧艺篇:‘韦仲将能书,魏明帝起殿,欲安榜,使仲将登梯题之。既下,头鬓皓然,因敕儿孙勿复学书。’刘孝标注:‘文章叙录:“韦诞,字仲将,京兆杜陵人。以光禄大夫卒。”卫恒四体书势云:“诞善楷书,魏宫观多诞所题。明帝立陵霄观误先钉榜,乃笼盛诞,辘轳长引上,使就题之。去地二十五丈,诞甚危惧。乃戒子孙,绝此楷法,箸之家令。”’”器案:世说新语方正篇注引宋明帝文章志曰:“太元中,新宫成,议者欲屈王献之题榜,以为万代宝。谢安与王语次,因及魏时起陵云阁,忘题榜,乃使韦仲将县梯上题之,比下,须发尽白,裁余气息,还语子弟云:‘宜绝楷法。’安欲以此风动其意。王解其旨,正色曰:‘此奇事!韦仲将魏朝大臣,宁可使其若此!有以知魏德之不长。’安知其心,乃不复逼之。”献之以方正自处,故不为人所役使,贤于之推习艺不须过精之说矣。
王逸少风流才士,萧散名人,举世惟知其书〔一〕,翻以能自蔽也〔二〕。萧子云每叹曰:“吾着齐书
〔三〕,勒成一典,文章弘义〔四〕,自谓可观;唯以笔迹得名,亦异事也〔五〕。”王褒地胄〔六〕清华,才学优敏,后虽入关,亦被礼遇。犹以书工〔七〕,崎岖碑碣之间〔八〕,辛苦笔砚之役,尝悔恨曰:“假使吾不知书,可不至今日邪〔九〕?”以此观之,慎勿以书自命〔一0〕。虽然,厮猥之人,以能书拔擢者多矣〔一一〕。故道不同不相为谋也〔一二〕。
〔一〕“惟”原作“但”,宋本以下诸本及续家训都作“惟”,今据改正。
〔二〕此句,绀珠集四作“是以小技而掩其义”。赵曦明曰:“晋书王羲之传:‘羲之字逸少。幼讷于言,及长辩赡,以骨鲠称。尤善隶书,为古今之冠。论者称其笔势,以为飘若浮云,矫若惊龙。’案:逸少人品绝高,有远识,此以风流萧散目之,亦浅甚矣。”郝懿行曰:“晦庵朱子论王右军,意亦如此。”
〔三〕少仪外传下“着”作“编”。
〔四〕金壶记中“弘”作“内”。
〔五〕金壶记“亦”下有“为”字。赵曦明曰:“梁书萧子恪传:‘子恪第八弟子显,着齐书六十卷。’又:‘子云字景乔,子恪第九弟也。善草隶,为世楷法。自云善效钟元常、王逸少,而微变字体。高祖论其书曰:“笔力劲骏,心手相应,巧踰杜度,美过崔寔,当与钟元常并驱争先。”其见赏如此。着晋书一百十卷。’无着齐书事,此盖误记也。”
〔六〕卢思道劳生论:“地胄高华。”通鉴一一0胡三省注:“地谓门地。”
〔七〕少仪外传“书工”作“工书”。
〔八〕后汉书窦宪传注:“方者谓之碑、圆者谓之碣。”
〔九〕赵曦明曰:“周书王褒传:‘褒字子渊,琅邪临沂人。自祖俭至父规,并有重名于江左。褒识量渊通,志怀沈静,博览史传,尤工属文。梁国子祭酒萧子云,其姑夫也,特善草隶。褒遂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