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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正是这个乔峰,“又有武功,又正直,天下无敌,必然到最后正因为他受人钦佩喜爱的个性走上悲剧的道路。”(沈君山语)
金庸写乔峰,似乎完全摆脱了以汉族为中心的狭隘民族意识。乔峰是契丹人,却是一个堂堂正正的英雄。人的品性与种族是没有关系的,汉族中有君子也有小人,异族中亦然。汉人皇帝如果昏庸无能,难道就因为他是汉人,我们也要拥戴他么?
金庸说他最喜爱的男主角是杨过和乔峰,对他们寄予的同情最多。
那么,谁是第一位大英雄?大概每一位读者都会有他(她)自己心目中的人选。
金庸写了这么多各式各样的大侠小侠,千人千面,但仔细琢磨,仍能看出一点程式,一点门道。
金庸自言他最喜欢写的人物就是在艰苦的环境下仍不屈不挠、忍辱负重、排除万难、继续奋斗的人物。因为这正是我们中国人的形象。因此,这些男主角不论相貌如何,出身如何,大抵天性仁厚,或傲骨多情。而最主要的,他们都是在重重夹缝中做人,身处重重矛盾之中,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受尽了屈辱但都能保持着自己的信念和尊严。
乔峰当然是典型,他是辽人,却由汉人养大,血缘之爱,养育之恩,两者不能丢弃,但在两个民族的残忍争斗中,他又如何能够平衡自己的情感,当然只能以自杀来了结。
张无忌的出身更是一个象征,他的父亲乃武当门人,公认的正派,而他的母亲则是邪教教主的女儿,公认的邪派。他经历了痛苦的历程,得到的结局比较圆满,最后化解了双方的恩怨。
郭靖也有这类似的困境,几乎和乔峰相同,成吉思汗于他有恩,要他归顺元朝,甚至以他母亲的生命来要挟。但郭靖内心冲突较少,他很快就坚定地以民族大义为重,摆脱了个人恩怨的纠葛。
韦小宝也处于夹逢中,不过,这小子左右逢源,八面玲珑。令人深思的是,他最后也是郁郁不乐,宁愿隐遁荒岛。
其他像杨过、令狐冲等,都是在这种左右为难之中生存下来的。人生的各种矛盾,在这些男主角身上体现得相当全面,常常令人感到生存的无奈与尴尬,苦恼和辛酸。
另外,这些男主角总是历尽磨难,常常面临死亡大祸,杀身大劫,而最终又能化险为夷。
郭靖自小就差点为铜尸铁尸所害,出道不久便屡受追杀,九死一生。杨过一出场便惹上李莫愁银针之毒,后来又中了情花之毒,逼得吃下断肠草。张无忌尚在孩提时代,就被玄冥二老印了一掌,差点丧命,长期笼罩在死亡阴影下。令狐冲救仪琳,重伤几乎不治,后来又被乱七八糟的真气所伤,一路哼哼卿卿,半条人命。
这些英雄豪杰,在未成名前,都要倒霉透顶,坎坷得不行。金庸大概深谙孟老夫子:“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的真谛。
还有一个程式化的处理,就是男主角必定会莫名其妙地遇到奇事奇人,或者莫名其妙地得到绝世武功。
郭靖既蒙江南七怪收录为徒,又得洪七公垂青,还与周伯通结下忘年交。胡斐先遇上赵半山,又与苗人凤交手。袁承志得穆人清为师后,再遇上木桑道人,得金蛇遗功。令狐冲则先得前辈高手风清扬剑术真传,后来又在不可思议的情况下获得任我行的盖世内功。段誉这个本来一点武功也不会的混小子,也莫名其妙地遇到石洞里的“神仙姐姐”之类。虚竹原来不过一个小和尚,还是打杂的,却成了当世第一神医和一流武术高手,堂堂大国的驸马爷。小叫化石破天也是,先是糊里糊涂地被谢烟客传授了一身内功,最后又糊里糊涂地破译了侠客岛上的绝世武功,成了武林第一人。至于杨过则更神了,先遇郭靖大侠,随后东邪、西毒、南帝、北丐,连老顽童都与他有不寻常的关系,尤其神奇的是遇到大神雕,真是匪夷所思。当然,遇到贵人奇事最多的,还数韦小宝。
这些奇遇记就构成了金庸小说传奇色彩浓厚,情节生动复杂的主线。
这些男主角还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他们的桃花运都不错。一般而言,每位英雄,都有两个以上的美人苦苦相恋。从郭靖到韦小宝,他们的烦恼不在于得不到女人的爱,而在于如何摆脱这些烦人的爱。
这些情节看得男读者心花怒放,乐不可支,仿佛白日梦成真。而一些女性读者,尤其是女权主义者,则大不以为然:难道我们女人就那么贱?这当然与贱不贱毫无关系。不过,金庸为什么将男主角的爱情模式处理成这个样子,总是美人爱英雄,而不是英雄救美人、追美人,倒是值得探讨的。
香港才女林燕妮曾有奇文一篇,名为《金庸武侠小说男主角用法》,以女性的目光来品评金庸的男英雄,自有一番不同见地:
我会挑来做丈夫的,始终是郭靖。虽然倪匡嫌他蠢,又拒绝把他列为上、中、下等的任何一等,而以‘无可置评’言之,我却认为郭靖是最佳丈夫人选。因为他一不会看别的女人,二不会说谎,三不会行差踏错,四又武功超卓,既不会背着我作怪,亦可以处处保护我,又肯听老婆话,还容易被老婆骗倒,放在家里,十分之有安全感。
我最心爱的人,当然是杨过,不过此人不可以当丈夫,一旦叫他扮了丈夫的角色,便没有浪漫可言。我会要他做一生娶不到我,但却一生爱我的人。这个人一定要在我婚前认识,不然便显不出他的悲苦、反叛和一往情深。
段正淳这到处留情、甜言蜜语的家伙,我会要他做婚后情人,隔两年见一见,荡气回肠一番。不过,此人不可当作固定情人,不然会被他的拈花惹草气死。
段誉我也喜欢,这人心地又好又殷勤,做女人跟班最适宜,又因他纵使痴情吃醋,也从不骚扰对方,心中无恨,温善可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最佳。
我并不贪心,金庸笔下诸大侠,我只挑这四个,各有用途,妥当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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栩栩如生
金庸激活了中国文字在现代的再生力,
创造了一些永远值得人们谈论
而且永远谈论不尽的人物。
汉字是象形文字。美国诗人庞德说“汉语天生是诗的”。但是,就在庞德说此话时,中国的傅斯年先生正慷慨激昂地说:汉语是野蛮的,应该废止。中国的落后,是因为汉语的野蛮(大意如此)。
时为1919年。
然而,汉语并没有消失,在中国在海外,十几亿华人仍然使用汉语。
不过,汉语的味道开始变质。她从前是“天摄人治”,极其玲珑活泼,而“五四”以后,西洋语法的侵入,出现了所谓的“欧化语”,不中不西,不土不洋,读来感到乏味,让人倒胃口。许多新文艺作家都有这样的毛病,时代风气如此,怪不得谁。
金庸是个天才,他运用地道的中国文学语言。“金庸小说的文字,是绝顶高超的中国文字。”(倪匡语)
海德格尔说,“语言是生命,是意识,是存在的屋宇。”其实,语言也是一个民族文化的结晶,是一个民族集体意识的仓库。
金庸的语言文字,激活了中国文字在现代的再生力,重新展现了汉字的意韵。
且看《笑傲江湖》第十四回中桃谷六仙的一段对话:
终于有一人道:“咱们进去瞧瞧,到底这庙供的是什么臭菩萨?”五个人一拥而进,一个人大声叫起来:“啊哈,这里不明明写着杨公再兴之神,这当然是杨再兴了。”说话的乃是桃枝仙。
桃干仙搔了搔头,道:“这里写的是杨公再,又不是杨再兴。原来这个杨将军姓杨,名字叫做公再,唔,杨公再,好名字啊好名字。”桃枝仙大怒,大声道:“这明明是杨再兴,你胡说八道,怎么叫做杨公再。”桃干仙道:“这里写的是杨公再,可不是杨再兴”。
桃根仙道:“那么兴之神三字是什么意思?”桃干仙道:“兴之神三个字难道是我写的?既然不是我写的,我怎知是什么意思?”桃叶仙道:“兴,就是高兴,兴之神,就是精神很高兴的意思,杨公再这姓杨的小子,死了有人供他,精神当然很高兴了。”桃根仙点头道:“很是,很是。”
桃花仙道:“我说是这里供的是杨七郎,果然不错,我桃花仙大有先见之明。”桃枝仙怒道:“是杨再兴,怎么是扬七郎了?”桃干仙也怒道:“是杨公再,又怎么是杨七郎了?”
桃花仙道:“三哥,杨再兴排行第几?”桃枝仙摇头道:“我不知道。”桃花仙道:“杨再兴排行第七,是杨七郎。二哥,杨公再排行第几?”桃干仙道:“从前我知道的,现在忘了。”桃花仙道:“我倒记得,他排行也是第七,所以是杨七郎。”
桃根仙道:“这神倘若是杨再兴,便不是杨公再,如果是杨公再,便不是杨再兴。怎么又是杨再兴,又是杨公再?”桃叶仙道:“大哥你有所不知。这个再字,是什么意思?再,便是再来一个之意,一定是两个人而不是一个人,所以既是杨公再,又是杨再兴。”余下四人连连点头,都道:“此言甚是有理。”
突然之间,桃枝仙又说道:“你说名字中有一再字,便要再来一个,那么杨七郎名字有个七字,该不是要再来七个?”桃叶仙道:“是啊,杨七郎有七个儿子,那是众所周知之事!”桃根仙道:“然则名字中有个千字便是生一千个儿子,有个万字,便是生一万个儿子?”
这段废话连篇,人看人笑,百读不厌的文字,我们若尝试着将其中一个字删掉,看看语言还通不通,或者文气还顺畅不顺畅?
将汉字锤炼到这等程度,实属不易。尤其,金庸写情、写景、写谐、写怨、写世态、写江湖、写官场……均能活灵活现,则更属不易,实在是非超一流高手所不能为。
他的许多章节和片断,真如神来之笔,使人赞叹不绝,回味不已,只可惜不能在这里一一举出。
没有人物,便不成小说。
人物立不立得起来,视乎作家对于人生观察、体验的深浅,以及他的笔力如何。
《红楼梦》流芳百世,重要原因在于里面的人物令人百谈不厌,林黛玉、薛宝钗、贾宝玉、贾政……等等,个个都蕴含着人性中某种普通相,仿佛在我们生活中到处能见到,感觉到。鲁迅的声誉与阿Q的成功也不无关系。
金庸也塑造了一些永远值得人们谈论而且永远谈论不尽的人物,如同《红楼》、《三国》、《水浒》等作品中的某些人物,深入人们的心中,成了某种性格或行为的代名词。
男孩子们也许会说:“我喜欢小龙女那样的女孩”,“我喜欢黄蓉那样的女孩”。
女孩子们也许会说:“我喜欢杨过”,“我喜欢郭靖”,“我喜欢令狐冲”。
还有韦小宝、段誉、乔峰、王语嫣……
还有周伯通、张无忌、周芷若、胡斐……
每一个人物都代表一种命运;
每一个人物都有一段情缘;
每一个人物都是一面镜子;
每一个人物都如同一出戏剧。
金庸认为,在人物刻画方面除了好看之外,还应能令读者感动和难忘,印象深刻而鲜明,因为小说旨在反映人生,而他也确实做到了这一点。
金庸的心怀是宽厚而悲悯的,对笔下人物从不简单地划分为“正”、“邪”、“善”、“恶”的类别。那些反派人物没有出现时,江湖上一片谴责之声,但当他们真正出现时,总让人觉得他们仍有可爱的地方,并非一无是处,无法完全否定。而正派人物也具有各种弱点,从而使他们显得更为有血有肉,真实可信。“这个社会上也很难讲谁是百分之百的好人或坏人,坏人身上也会有好的成分,好人身上也有坏的成分。……作者考虑的是真实的问题。”(金庸语)
没有绝对的“善”,也没有绝对的“恶”。在金庸的书中,即使一个公认的“恶人”,在从事一项“恶事”时,他也可能是出于他自身相当充足的理由,或可笑或可气或可悲或可恨。而所谓的“好人”,哪怕是出于“善”的动机也不一定能得出“好”的结局或效果。
所以,金庸笔下的人物,很少是单纯的好人或坏人。他洞察了人性的全部奥秘,以及人性自身的冲突和矛盾。他以一种宽容的态度,理解的态度,来描述冥冥众生。在这一点上,金庸的作品绝不是那些“通俗小说”可以比拟的,也不是一般的所谓“严肃文学”可以涵盖的。
米兰·昆德拉说,小说家的责任,就在于告诉人们,生活不是像他们所看到的那样,不是的,在生活的表象下,有着不可言说的复杂性,超越我们一般伦理、法律等的判断。
金庸无疑非常出色地完成了此种责任。仅一个韦小宝,就很能说明问题。韦小宝在读者的心目中引起两种截然相反的看法:一是认为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