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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德瑞克——”他继续。
“——不过是个孩子!就算他是有史以来最优秀的男孩,但那也没什么关系。我要向国家负责。”他的手扫过绘彩桌案。“维斯特洛有多少男孩?多少女孩?多少男人,多少女人?她说到黑暗将把他们全部吞没,永不终结的长夜;她说到预言……沸腾的海洋里诞生的英雄,无机的石头中孵出活生生的魔龙……她说到各种征兆和预示,统统指向我。我从没要求过这些,就像我从没要求过当国王一样,但我能不能忽略她的话?”他咬紧牙关。“我们无法选择命运,但必须……必须履行职责,对不对?伟大抑或渺小,人人都必须履行自己的职责。梅莉珊卓发誓在圣火中看到我高举‘光明使者’,抵抗恐怖的黑暗。嘿!这个‘光明使者’!”史坦尼斯嘲弄般的哼了一声。“它光彩夺目,我向你保证,但在黑水河上,这柄魔法剑并不比普通钢剑给我更大的帮助。然而一头龙,一头巨龙足以扭转战局。伊耿曾站在这里,跟我现在一样,俯视着这张桌子。如果他没有龙,还能够成为‘征服者’吗?”
“陛下,”戴佛斯说,“付出的代价……”
“我知道代价!昨天晚上,我凝视着壁炉,也看到了火焰中的景象。我看到一个国王,额上戴着烈火王冠,不停地燃烧……燃烧!戴佛斯,他的王冠正在消蚀他的血肉,将他化为灰烬。你认为我需要梅莉珊卓告诉我那是什么意思吗?或者需要你告诉我。”国王挪了一下,他的影子洒在君临城头。“如果乔佛里真的死了……一个私生男孩的生命相对于一个王国的前途又算什么呢?”
“一切。”戴佛斯轻声说。
史坦尼斯看着他,咬紧牙关。“走,快走,”国王最后道,“免得说话太多,又害自己被关进黑牢。”
有时候风暴实在强烈,你别无选择,只能收起船帆。“是,陛下。”戴佛斯颔首道,但吏坦尼斯似乎已忘了他。
离开石鼓楼时,庭院十分寒冷。一阵强风从东方吹来,城墙上排列的旗帜被刮得翻卷飞扬,哗哗直响。戴佛斯闻到空气中的咸味。大海的气息。他喜爱这种气息。一时间,只想再度踏上甲板,升起风帆,航向南方,去找玛瑞亚和他的两个小家伙。现在他几乎每天都会想起他们,夜里思念得更为厉害,心底的一部分只吩带上戴冯一起回家。我不能这么做。现在还不能。我当上了领主和国王之手,‘人人都必须履行自己的职责’,我不能辜负他。
他抬眼凝望城墙。上千只狰狞石兽代替了普通城垛,向下俯视着他,每只都各不相同:双足飞龙、狮鹫、恶魔、蝎尾兽、'。txt456。]牛头怪、石蜥、地狱犬、鸡蛇及其他千种更为诡异的怪物都从城头上冒出,仿佛生长于斯。龙则到处都是。大厅是一头贴地躺卧的龙,人们从它张开的巨口进入;厨房是一头蜷缩成团的龙,烤炉散发的烟雾和蒸汽从它鼻孔排出;塔楼是盘踞城头或者振翅欲飞的龙:飞龙塔上的尖啸藐视一切,
海龙塔则平静地凝视外海波涛。较小的龙装饰着门洞框架,墙上伸出的龙爪是火炬台,巨大的石翼包含铁匠铺和兵器库,龙尾则构成拱门、桥梁和室外楼梯。
戴佛斯常听人说,瓦雷利亚巫师不像石匠那样亲手雕琢,而用火焰和魔咒加以形塑,好比制陶工人塑造黏土器物。现在的他不由得疑惑:难道它们就是真龙,出于某种原因而被石化?
“我在想,假如红袍女真能让它们复活,城堡就会立刻坍塌。房间、楼梯、家具……呵呵,还有窗户、烟囱和厕所,到处都是龙。”
戴佛斯扭头发现萨拉多·桑恩就在身边,“这意味着你原谅我了么,萨拉?”
老海盗朝他晃晃手指。“原谅,是的。遗忘,没有。蟹岛上那许多金银财宝本来都是我的喽,想来就令人寝食难安、疲惫衰老,假如我死的时候穷困潦倒,家里的妻子们定会诅咒你,洋葱大人。赛提加伯爵有许多上等葡萄酒,现在却品尝不到,他还有一只训练有素、能从手腕上起飞的海鹰,一支能够召唤海底深处海怪的魔法号角。这样一支号角会很管用,可以用来打击泰洛西人及其他可恶的东西。但我现在有没有它呢?没有!因为国王让我的朋友当了首相。”他勾住戴佛斯的胳膊,“后党人土不喜欢你,我的老友,听说首相正在结交自己的朋友,是也不是啊,嗯?”
你打听得太多了,老海盗。走私者要像了解海潮一样了解形色人士,否则便无法生存,遑论将买卖做大。目前,后党人土也许仍狂热崇拜着光之王,但龙石岛的下层民众又渐渐回归自幼热悉的信仰。他们说史坦尼斯中了妖术迷惑,被梅莉珊卓引诱而背离七神,朝拜阴影中的恶魔,而且……最可耻的是……她和她的神祗在关键时刻舍弃了他。某些骑士和领主也感同身受。戴佛斯将他们一一发掘出来,就像从前选择船员般谨慎挑拣。杰拉德‘高尔爵土在黑水河上顽强战斗,但之后,有人听他说,拉赫洛定是个软弱的真主,任由他的追随者被侏儒与死人追杀;安德鲁·伊斯蒙爵士乃国王的表亲,多年前还曾担任他的侍从;夜歌堡的私生子当初指挥后卫部队,使得史坦尼斯安全撤到萨拉多·桑恩的船上,但他崇拜战士的程度就跟他的勇猛相当。他们组成了王党,不属于后党。但炫耀他们没什么好处。
“某个里斯海盗曾告诉过我,好的走私者懂得躲在人们视线之外,”戴佛斯小心翼翼地回答,“黑帆,蒙布桨叶,外加管住舌头的水手。”
里斯人闻言哈哈大笑。“没舌头的水手更好。高大强壮、不会读写的哑巴最讨人喜欢。”他很快平静下来。“我很高兴有人替你提防着后背,老朋友。你认为国王会把那男孩交给红袍女吗?一头小小的龙就能结束这场浩劫?”
老习惯使得他的手伸向幸运符,但指骨已不在脖子上,他什么也没找着。“不会的,”戴佛斯说,“他不会伤害自己的血亲。”
“蓝礼公爵听到这话一定很开心。”
“蓝礼起兵反叛,而艾德瑞克·风暴是无辜孩童,没有任何罪过。陛下是个公正的人。”
萨拉耸耸肩,“我们会看到的——或者说你会。我呢?我要回海上去。此时此刻,那帮不法之徒或许正想偷渡黑水湾,以逃避合法的税收和检查呐。”他在戴佛斯背上重重拍了一把。“保重,你和你的哑巴朋友们。你现在成了重要人物,然而爬得越高,跌得越重。”
戴佛斯一边思考这番话,一边登上海龙塔的阶梯,去鸦巢下学士的房间。他无须萨拉提醒也知道自己上升得实在太快太高。我不识读写,出身为诸侯们不齿,对于统治之道更一窍不通,怎能做御前首相呢?我属于舰船的甲板,不属于城堡的塔楼。
他曾对派洛斯学土这么讲。“您是个优秀的船长,”学土回答,“船长统治着他的船,不是吗?他必须征服难以捉摸的流水,扬起帆布捕捉风向,随时提防天象变换,并在风暴来临时顶住侵袭。治理王国与此是一个道理。”
派洛斯的保证是好意,但他听来觉得十分空洞。“根本不一样!”戴佛斯反驳,“王国并不等于一艘船……其实这是件好事,否则我们的王国将会沉下去。我了解木头、绳索和海水,这没错,但对大局有何助益?我上哪儿去找一阵劲风,把吏坦尼斯国王吹上宝座?”
对此,学士报以大笑。“您说得对,大人。言语好比是风,而您用您的洞察力吹动了我。我很明白国王陛下需要您什么。”
“洋葱,”戴佛斯阴郁地道,“我只能提供这个。国王之手该是位出身高贵的领主,贤明博学,指挥若定,富有骑士精神……”
“莱安·雷德温爵士是他那时代最伟大的骑土,却也是有史以来最糟糕的首相之一。墨密森修士的祈祷能带来奇迹,但当上首相以后,很快便让全国上下祈祷他的死亡。巴特威尔伯爵以智慧著称,米尔斯·斯莫伍德以勇气见长,奥托·海塔尔爵士以博学闻名,然而作为首相,他们统统很失败。至于出身,更没有关系,龙王们习惯在族内选择首相,血统应该很尊贵了吧?结果既能产生‘破矛者’贝勒,也出现了‘残酷的’梅葛。与之相对的是巴斯修士,‘人瑞王’从红堡图书馆中拔擢的铁匠之子,他带给全境四十年的和平与富足。”派洛斯微笑。“读读历史,戴佛斯大人,您就会明白自己的怀疑毫无根据。”
“我不识字,怎么读历史?”
“任何人都能识字,我的好大人,”派洛斯学士道,“不需魔法,也不需高贵的出身。来,我正遵照国王的命令教您儿子这门学问,您也来一起参加吧。”
这是个友好的提议,戴佛斯无法拒绝。因此他每天都去海龙塔顶上学士的房间,面对大批卷轴、羊皮纸和皮革典籍皱眉头,试图从中参详出几个词来。努力让他头痛,感觉自己跟边上的“补丁脸”一样愚蠢。儿子戴冯还不满十二岁,却远远领先于父亲,至于希琳公主和艾德瑞克·风暴,阅读就跟呼吸一样自然。在读书方面,戴佛斯比他们中任何一个都更像孩子,然而他坚持不懈。作为御前首相,阅读是必须掌握的技能。
克礼森学土摔断大腿后,海龙塔狭窄盘旋的楼梯对他而言就成了痛苦的折磨。戴佛斯发现自己仍在想念那位老人,想必史坦尼斯也是如此。派洛斯固然聪明、勤勉、善良,但太年轻,国王无法像信赖克礼森那般信赖他。老人在史坦尼斯身边随侍多年……直到与梅莉珊卓发生矛盾,并因此而死。
未到楼梯顶端,戴佛斯便听见一阵轻微的铃声,只可能来自于“补丁脸”。公主的弄臣等在学士门外,活像条忠实的猎犬。他的身体面团似地软绵绵,塌着肩膀,宽脸上布满红绿相间的格子,戴一顶老旧锡桶做的玩具头盔,顶端绑了两根鹿角,十来只牛铃挂在上面,人一动就叮当作响……也就是说从不停止,因为这傻子很少有站着不动的时候,走到哪里,就把叮叮当当的刺耳铃声带到哪里,难怪派洛斯给希琳上课时要将他赶出去。“海底下,老鱼吃小鱼,”小丑喃喃地对戴佛斯说。他晃晃脑袋,铃铛又叮叮当当地响起来,“噢,我知道,我知道,噢噢噢!”
“在这里,小鱼教老鱼。”戴佛斯道,当他坐下来读书时,从没感觉过的苍老感油然而生。若教他的是老克礼森学士,情况也许不一样,可惜派洛斯年轻得可以做他儿子。
此刻学士正坐在长木桌一方,面对着三个孩子,而桌上铺满书籍卷轴。希琳公主坐在两个男孩中间,直到如今,戴佛斯看见自己的骨肉与公主和国王的私生子为伴,仍觉得很是骄傲。将来,戴冯将会成为一方诸侯,而不仅是骑士。叱咤风云的雨林伯爵。戴佛斯对此抱持的欢欣远甚于自己拥有这一头衔。他识字,能读会写,天生就是当贵族的料,派洛斯常表扬他的勤奋,而教头对戴冯在长剑和枪矛上的技巧也多有赞颂,而且他还是个虔敬真主的好孩子。“别担心,我的哥哥们已经升入光明神殿,坐在真主的身旁。”当父亲将四位兄长的死讯带给他时,戴冯如是说,“我将在夜火边为他们祈祷,也为您祈祷,父亲,好让您奉承真主明光照耀,直到生命的尽头。”
“早上好,父亲。”儿子向他问候。他看来跟戴尔在这个年纪时几无二致,戴佛斯心想。固然,他的长子从没穿过戴冯这身华美的侍从服饰,但他们有着同样普通的方脸,同样直率的褐色眼睛,同样稀疏飘逸的棕发。戴冯的脸颊和下巴覆着一层金色毛茬,比桃子茸毛差不了多少,然而那孩子对自己的“胡须”极为自豪。正咱。从前的栽尔。戴冯是桌边三个孩子中最年长的。
然而艾德瑞克·风暴要高出三寸,胸膛和肩膀也更为宽厚,就这点而言,他的确是他父亲的儿子;他也没有一天早上会错过剑盾练习。有些年纪较大,见过少年劳\勃和少年蓝礼的人说,这个私生子男孩的容貌比史坦尼斯更像他们——漆黑的头发,深蓝色眼睛,还有嘴、下巴和颧骨的形状。只有他的耳朵提醒你,他母亲是佛罗伦家的人。
“嗯,早上好,大人。”艾德瑞克跟着说。这孩子的天性或许跟父亲一样暴躁而骄傲,但抚养他长大的学士、代理城主和教头们将他调教得十分谦恭。“您是从我叔叔那儿来吗?国王陛下都好吗?”
“很好。”戴佛斯撒谎。说实话,国王看起来憔悴枯槁,但他没必要让孩子背上负担,“希望我没有打扰你们上课。”
“我们刚刚结束,大人。”派洛斯学士说。
“我们在读戴伦一世国王的故事。”希琳公主是个惹人怜爱、温柔而甜美的孩子,只可惜脸蛋并不漂亮。史坦尼斯给了她方下巴,赛丽丝给了她佛洛伦家的招风耳,而善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