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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从他的身上滴落,烧伤的手臂仍裹在层层叠叠的亚麻布中,用一根粗麻绳紧缚于胸前,但脸庞旧有的灼伤在微弱火焰的照耀下闪烁着阴沉的光芒。“又封骑士了,唐德利恩?”闯入者低沉地说,“为此我该再杀你一遍。”
贝里伯爵沉着地面对他,“我以为再也见不到面了,克里冈,你怎么找来的?”
“妈的,有什么难的?你们弄出来许多烟,只怕旧镇都看得到。”
“我的岗哨呢?”
克里冈的嘴抽搐了一下,“那两瞎子?也许我杀了他俩,若是真的,你待怎样?”
安盖拿出长弓,诺奇也是同样的动作。“真不要命了,桑铎?”索罗斯问,“居然跟到这儿,你一定是疯了,要么就是醉了。”
“雨水也能喝醉?你们连买一杯酒的钱都没留给我,婊子养的。”
安盖抽出一支箭,“我们是强盗,强盗抢东西天经地义。瞧,歌里都这么说,去求好心的汤姆唱一首吧。没杀你,就该心存感激了,还耍赖皮。”
“杀我?来试试啊,拿弓箭的。操你妈,瞧老子不夺你的武器,把箭插进那满是雀斑的小屁股里。”
安盖抬起长弓,贝里伯爵赶在他射击前举手。“你为何跟来,克里冈?”
“来取东西。”
“你的金币?”
“还有什么?你的脸可不会让我感到愉快,唐德利恩,你现在比我更丑,还当了强盗骑士。”
“我给了欠条,”贝里伯爵平静地说,“战争结束之后,便会兑现。”
“对不起,那张纸擦屁股了,我要货真价实的金币。”
“我们分文未留,全部交给绿胡子和疯猎人带去南方,到曼德河对岸购买谷物和种子了。”
“为养活所有这些被你们烧掉庄稼的可怜人。”詹德利说。
“哦,是这样吗?”桑铎·克里冈再度大笑,“正巧与我不谋而合,我也有一帮丑陋的农民和长雀斑的小崽子需要供养呢。”
“你撒谎。”詹德利说。
“哦,我懂,你们一个鼻孔出气。妈的,凭什么信他们,不信我?该不会是因为我的脸吧,嗯?”克里冈瞥了艾莉亚一眼,“你打算把她也变成骑士吗,唐德利恩?世上头一个八岁的女骑士?”
“我十二岁了,”艾莉亚大声撒谎,“如果愿意,就可以当骑士。我本来也可以杀你,只不过柠檬拿了我的匕首。”想起这事仍令她愤怒。
“跟什么柠檬抱怨去,别找我,然后夹着尾巴逃吧,知道狗是怎样对付狼的吗?”
“下次我会杀了你,还会杀了你哥哥!”
“那可不行,”他的黑眼睛眯在一起,“他是我的。”他转头面对贝里伯爵,“我说,封我的马当骑士吧,它从不在厅里拉屎,乱踢的次数也不比别的牲畜多,够得上骑士,除非你想把它也偷走。”
“你最好爬上这匹马滚。”柠檬警告。
“我要带着我的金币走,你们自己的神判我无罪……”
“光之王饶你一条命,”密尔的索罗斯宣布,“却没说你是圣贝勒转世,不干坏事的主。”红袍僧拔剑出鞘,杰克和梅利也都取出武器,而贝里伯爵仍握着给詹德利授勋的剑,也许他们这次会杀了他。
猎狗的嘴又抽搐了一下,“你们不过是一帮土匪蟊贼,还假装什么仁义道德。”
柠檬怒目而视,“你的狮子朋友骑马冲进村子,夺走能找到的全部食物和每一分钱,称之为‘征集’,狼仔也一样,为什么我们不行?没人抢你,狗,你很慷慨,刚被‘征集’了。”
桑铎·克里冈看着每个人的脸,仿佛要将他们全印在脑海里,然后走了出去,回到黑暗和倾盆大雨之中,一个字也没多说,留下土匪们疑惑地等待……
“我去瞧瞧他把咱们的哨兵怎么了。”哈尔温警惕地看看门外,以确定猎狗没潜伏在附近。
“那该死的混蛋打哪儿弄来许多金币?”为打破不安的气氛,柠檬斗篷道。
安盖耸耸肩,“首相的比武大会上赢的,在君临。”射手咧嘴笑道,“我自己也赢了不少钱,随后却遇上丹晰、捷蒂和爱拉雅雅。她们教我烤天鹅肉的滋味,还有如何用青亭岛的葡萄酒洗澡。”
“全部挥霍掉了,对不对?”哈尔温大笑。
“才不是全部咧,我买了这双靴子,外加这把好匕首。”
“你应该买块地,让其中一个烤天鹅肉的姑娘从良,”幸运杰克说,“然后种一批芜菁,养一堆孩子。”
“战士在上!真糟蹋,金子变芜菁!”
“我喜欢芜菁,”杰克委屈地说,“现在就想吃点芜菁泥。”
密尔的索罗斯不理会这些玩笑,“猎狗失去的不止几袋钱币,”他沉思,“还失去了主子和狗舍。他回不了兰尼斯特家,少狼主绝不会收留他,他哥哥也不大可能欢迎他。依我看,这些金币是他仅剩的东西。”
“该死,”磨坊主瓦特道,“他一定会趁我们睡着时来杀我们。”
“不。”贝里伯爵收剑入鞘,“桑铎·克里冈很乐意把我们全杀光,但不是趁睡着时。安盖,明天跟没胡子的迪克一起殿后,假若看到克里冈仍在跟踪,就射他的马。”
“那是匹好马。”安盖抗议。
“是啊,”柠檬说,“该杀的是骑马的混蛋,那匹马对我们有用。”
“我同意,”诺奇说,“让我给狗插几根羽毛,教训教训他。”
贝里伯爵摇摇头,“克里冈在空山里赢得了生命,我不会将其剥夺。”
“大人很明智,”索罗斯告诉大家,“兄弟们,比武审判神圣不可侵犯。你们都听到我请求拉赫洛作出判决,也都看到当贝里大人要作个了断时,真主用炽热的手指折断了他的宝剑。看来,光之王还需要乔佛里的猎狗。”
哈尔温很快折回酿酒屋,“‘布丁脚’睡得死死的,但没有受伤。”
“等着,我去收拾他,”柠檬说,“非戳个窟窿不可。这笨蛋,也许会害我们全被杀死。”
那天晚上,知道桑铎·克里冈就在外面的黑暗中潜伏,没人能舒舒服服地休息。艾莉亚在火堆旁蜷起身子,感觉温暖舒适,但睡不着。她躺在自己的斗篷下,紧紧握住贾昆·赫加尔给的硬币。这枚硬币让她感觉强大,她曾是赫伦堡的鬼魂,一声低语就能杀人。
然而贾昆走了,离开了她。热派也是,现在詹德利也要走了。罗米死了,尤伦死了,西利欧·佛瑞尔死了,甚至连父亲也死了,而贾昆交给她一枚蠢笨的铁币后就从此消失。“Valarmorghulis,”她轻声低语,捏紧拳头,坚硬的钱币嵌入掌心。“格雷果爵士,邓森,波利佛,‘甜嘴’拉夫,‘记事本’,猎狗,伊林爵士,马林爵士,乔佛里国王,瑟曦太后。”艾莉亚试图想象他们死去时是什么光景,却记不大起他们的脸。猎狗和哥哥魔山没问题,她也永远不会忘记乔佛里的表情,还有他母亲……但拉夫、邓森和波利佛的印象都渐渐消退,那个平凡的‘记事本’更是模糊。
最后艾莉亚终于睡着了,但漆黑的深夜,她又不安地醒转,火焰缩小成一点余烬。墨吉站在门口,另一个哨兵在外面踱步。雨已停歇,她听到狼嗥。如此之近啊,她心想,又如此之多。听起来好像就在马厩周围,有好几十匹,甚至数百匹之多呢。我希望它们把猎狗吃了。她想起他关于狼和狗的评论。
到得天明,厄特修士仍在树下摇摆,但褐衣僧们拿着铲子,在雨中挖出浅坟,埋葬其他死者。贝里伯爵感谢他们提供宿食,并给了一袋银鹿以助重建。哈尔温、“可靠的”卢克和磨坊主瓦特出去侦察,但既没发现狼,也没找到猎狗。
艾莉亚系马鞍时,詹德利过来说抱歉。她赶紧一脚踏住马镫,甩腿骑上去,这样就能低头看他,而非抬头。你本可在奔流城为我哥哥铸剑,她心想,口中说的却是,“你想当个笨蛋土匪骑士,然后被吊死,与我何干?我会被赎回去,回到奔流城,跟我哥哥一起。”
谢天谢地,那天没有下雨,数日以来,终于可以全速前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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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校】第四十章布兰
塔堡矗立在岛上,影子倒映于平静的蓝色湖面。朔风吹起,波纹荡漾,犹如嬉戏的小孩互相追逐。橡树沿岸生长,茂密繁盛,地上布满掉落的橡果。林后是个村子,或者说是村子的遗迹。
那是下山之后他们见到的第一个村子,梅拉在前探路,以确保没人躲在废墟之中。她手拿索网和捕蛙矛,穿梭于橡树和苹果树之间,惊起三头红鹿,使它们跳跃着越过灌木丛逃开。夏天发现动静,立刻追赶过去,布兰看冰原狼大步奔跑,片刻之间,只想换为它的形体,同它一起前进。但梅拉已挥手示意他们跟上,于是他不情不愿地催促阿多进村,玖健跟随在旁。
布兰知道,从此直到长城,一路都是草原,包括未耕种的田地和低伏的丘陵,高处的草场和低地的沼泽。这比他们走出的山区要容易行走,但开阔地让梅拉不安。“感觉就像没穿衣服,”她承认,“无处可藏。”
“这片土地属于谁?”玖健问布兰。
“属于守夜人军团,”他回答,“这是‘新赠地’,位于‘布兰登的馈赠’以南。”鲁温学士教的历史派上了用场。‘筑城者’布兰登将绝境长城南方二十五里格的土地全部送给了黑衣弟兄,作为……作为维持生计的资源。”他很骄傲自己仍记得上的课,“有些学士争论说那是另一个布兰登,不是‘筑城者’,但反正那就叫‘布兰登的馈赠’。数千年后,善良的亚莉珊王后乘她的龙‘银翼’造访长城,敬佩于守夜人的勇敢,因此建议‘人瑞王’将土地翻倍,扩展至五十里格,这就是‘新赠地’。”他挥挥手,“这里,所有这些都是。”
布兰看得出,村子已多年无人居住,所有房屋皆已倒塌,连客栈也不例外。它原本就不是个像样的客栈,而今只剩一根石烟囱和两道残墙,周围是十几棵苹果树。其中一棵从大厅里长出来,厅内地板铺着一层湿乎乎的棕叶和烂苹果,空中充满浓郁的气味,有些像酒,几乎掩盖了所有其他的味道。梅拉用蛙矛戳起几个苹果,试图找到一些可以吃的,但没用,它们全成了棕褐色,内里长满蠕虫。
这里平静、安宁、寂静,别具一番惬意舒适,但布兰觉得空荡荡的客栈有些悲哀,阿多似乎也有同感。“阿多?”他困惑地说,“阿多?阿多?”
“多好的一片土地。”玖健抓起泥土,在指间揉搓,“有村子,有客栈,还有湖中的坚固要塞,苹果树……但人在哪儿,布兰?人们为何离开这样好的地方。”
“因为野人,”布兰说,“野人们穿过长城或群山,前来抢劫偷盗,掳夺妇女。老奶妈说,若被他们逮住,头骨就会被做成饮血的杯子。而今守夜人的力量不如布兰登或亚莉珊王后的时代那样强,许多野人都能过来。靠近长城的地方常遭劫掠,因此百姓们往南迁移,进入群山中或国王大道以东的安柏家领地。大琼恩那儿也会遭受劫掠,但不若赠地里这么频繁。”
玖健·黎德缓缓转头,聆听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我们得找遮蔽,暴风雨快来了,猛烈的暴风雨。”
布兰抬头望向天空,这是个美丽的秋日,晴朗清爽,阳光充沛,几乎算得上温暖,但黎德说得没错,西方出现黑压压的云层,风也似乎渐渐增强。“这客栈没有屋顶,只有两面墙,”他指出,“我们还是去外面的塔楼要塞吧。”
“阿多。”阿多说,或许他也同意。
“我们没船,布兰。”梅拉懒洋洋地用捕蛙矛戳着层层树叶。
“那儿有个堤道,一条石头堤道,藏于水下,我们可以走过去。”或者说‘他们’可以……他得坐在阿多背上,也罢,至少保证身体干燥。
黎德姐弟交换一个眼神,“你怎知道?”玖健问,“你来过这里吗,王子殿下?”
“没有,是老奶妈说的。那塔楼以金冠为顶,看到没?”他指向湖对面城垛上块块剥落的金漆,“亚莉珊王后曾在那里睡过,因此他们将墙壁漆成金色,以为致敬。”
“堤道?”玖健仔细观察湖面,“你肯定?”
“肯定。”布兰说。
梅拉仔细侦察,很容易便找到了窍门:原来这是条三尺宽的过道,直通湖中央。她用捕蛙矛在前面小心翼翼地试探,一步步行进。远处路面浮出湖水,攀至岛上,变成一段短短的石头阶梯,通向塔门。
过道、阶梯和塔门同一直线,让人以为堤道是笔直的,事实并非如此。湖面之下,它弯来折去,呈之字形,往一个方向延伸岛的三分之一宽,然后再折回来。拐弯处危险难料,而长长的道路意味着任何企图靠近的人都将暴露在塔楼的弓箭之下。水下的岩石又粘又滑,阿多两次差点失足,急得惊恐地大喊“阿多!”,最后才重新找回平衡。第二次把布兰吓得够呛,假如阿多和篮子里的他一起掉入湖中,他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