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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铁肠钢胆,贞女子冰骨霜颜!今日也是个生死关头,做什么楚囚对泣?我雪婆昨夜拼命的使你两个偿还夙生冤债,老骨头就死也甘心的了,只是你俩个青春尚远,莫要露出本相,做出事来。快快拜别了去罢。”两人各自拭泪,交拜而别。小姐道:“吴媛身属于君,有死无二!”江潮道:“江潮深感错爱,之死靡他。”小姐将妆镜对天祝告:“愿分此镜,以为后期。若是永无见期,此镜碎为几块;若能果成眉案,此镜只是平分。”向砖地上只一扑,果然平分两半。小姐以一半赠与江潮,江潮藏在怀中。雪婆与他将就梳头,领出房门而去。小姐哭倒床上,江潮饮泣而行。
雪婆道:“还要谢夫人一声。”走到夫人卧房门口,夫人已起来了。雪婆道:“夫人,我的甥女儿要谢了夫人回去了。”夫人道:“吃了饭去。”雪婆道:“他是极面重的,趁早去,人烟还少,不须吃饭了。”江潮叫声“夫人”,道了万福,往外便走,青衣在体,竟忘了膝裤不曾着得。夫人道:“走转来,忘了膝裤了。”江潮只得转身。夫人看他花貌泪痕满面。雪婆道:“甥女儿道我别他而去,所以哭个不止,连这膝裤儿也忘记着了。”夫人道:“这一个好女儿,怎么环儿也不带一双?”雪婆连忙道:“家里不足,把他金凤环儿当了,他不肯带铜环,所以不带。”雪婆自己进去寻他的膝裤来与他穿,一时再寻不着。谁料夫人去取金凤环儿一双、乡花膝裤一双,与他穿带起来。江潮慌了,道:“待我先着膝裤儿。”夫人自把他衣掀将开来:青衣之内红绫夹袄、绿油裤儿。幸这件玄缎夹海青,江潮将青衣袖儿掩定了,夫人不曾细看。雪婆拿膝裤出来,已是着急了,道:“又承夫人见赐。”夫人道:“你的甥女儿不穷,有好衣裳着在里面。”雪婆道:“不瞒夫人说,他是与隔壁人家借的。”夫人将环儿与他戴,又是没有耳朵眼的。夫人满肚疑心。雪婆道:“小时怕痛,不曾穿得。”晓烟也奔将出来,看了笑道:“雪娘娘,你的甥女儿虽然生得好,倒不像个女儿,倒像一个大人家的读书小官人。昨夜已与我家小姐睡了。”夫人细看,他衣领之中多是长领的,心中也晓然,知道是个男儿。只是自己差了,叫他与小姐同睡一宵。心中懊悔,只是不好声张,当时喝住晓烟,走了进去。
雪婆同了江潮出门,江潮遮遮掩掩,原走到氤氲庙前。雪婆开门,此时尚是早晨,没人进来。雪婆急忙与他脱下女衣,拔下花朵,去了女鞋膝裤,着了自己男鞋,依先是个美童子了。江潮感谢雪婆,连忙下拜,雪婆扶起,道:“郎君,我雪婆担着血海般干系。我做了这节事情,方才夫人谅必知觉;我暗使他明知是你,也不怕他发觉,我今此去,实为你二人而去,日后于中撺掇,相机而行。你须有始有终,等待着吴小姐,莫要学负心之人,尝过滋味就丢下了,使吴小姐终天之恨。你若果忍负之,我与吴小姐死去,在阎君殿前少不得我是个证见,吴小姐之情,江相公,你时刻勿相忘也。设使你的父亲替你另求佳配,你须明白言其缘故,勿要害羞隐忍,如负吴小姐之情,则鬼神天地自不肯相饶也。”江潮道:“小生若忍负了小姐,天诛地灭,万刃攒身。你去与小姐说知,随夫人到京求聘,如若不允,我决不另娶。”说罢,乃掩泪而[别]。江潮自回家去,雪婆即到吴夫人处,同赴京中去了。有诗为证:
蓬岛回波弱水流,仙郎乘雾不乘舟。
裴生玉杵何须觅,子晋鸾笙自有俦。
贾氏情深香暗度,魏王才富枕堪留。
从今一去三千里,两地参商无限愁。
第17回 献赫腾军乐迎亲 李素芳悟禅解脱
词曰:
仙家曰炼,禅机曰寂,槁木拓藤长息。中原军马总驱驰,一线断,宴然安边。香闺艳女,非凡才色,未许将军为匹。一朝参透本来因,道体至终天无极。
右调《鹊桥仙》
说那平远侯献蛟,祖上原系外国,高祖时投顺中华,世为边将。先前哲宗初年,北兵南猎,召入京师,做个总兵之职。因他为人忠直,韬略熟娴,天建奇功,圣人封他为平远侯,那平远侯止有一子,生下的时节,臀上有一片青疵记,就名他为黑臀。后来见黑臀两字不好看,就改为赫腾,取赫然腾达之意。那献赫腾幼习武韬,不知文墨,十六岁时就身长一丈,腰大十围,弓马熟娴,膂力出众;今已十八岁了,身体异常伟大,食量可比数人,真正是将门之子。有一匹好马,名曰玉耳(犭巴)(犭巴)。那(犭巴)(犭巴)长有丈六,高有丈三,赫腾骑了上去,也把那马腹压到着地。若是坐轿,寻常轿儿也装不下他的,他另制一乘驼骨大轿,必要八个健卒方才扛得起,柏木轿杠也折了几根。身躯如许,那袴裆里面的这件东西也是忖度得出的了。他十六岁时,圣上命阁老李公与他联姻。李公止有一女,未曾字人,不敢违旨,就许了他,也不知他如此放样的身材,他就要做亲,父亲献蛟闻知李小姐年方十四,娇怯怯的,不堪承受、故迟了两年。那献赫腾一时不得成亲,把那军卒之妻时常弄杀了几个。今年已一十八岁,朝廷拜他为都督之职。他于初冬光景,择了吉日,必要与李小姐成亲。那献蛟登时发下舡只,点起军士八百名,一路军中鼓吹,即到苏州迎婚,有诗为证。诗曰:
嫣然风韵自凝香,帝作良媒枉断肠。
风雨催花尽飘落,来朝莺语泣红妆。
再说李小姐,名素,字素芳。他因有夙根,原是禅僧出世,现此美人身说法。十岁时文墨精通,说什么班姬谢女,也自可言迈唐人;诗词歌赋,比吴媛姝更觉高古。美貌虽则两般,然各有妙处,比较起来,不相上下。自十四岁错配了对头,他外面虽则喜欢,心中却有无穷愁恨,故有辞世之想。虽不去亲拜禅师,却把那临济曹洞传下来的铭录,并那些公案,细细静参,默坐一室,日夕焚修,丫环也不许放他进门,窗洞里进了两餐,终日在内看经念佛。
到了十月十五,忽然出了绣房,仰观明月,见了星月皎洁,忽然一个火星当头坠下,声如雷震,他顿然大悟,口里咄啐一声,念偈四名,道:
情本业根,才为愁使。
扯断线根,情空业止。
偈毕,即把那平日做的诗词歌赋,尽行焚化。那李小姐自从悟道之后,居止自异昔时。终日梦香跃坐,煮茗诵书。到了吉期,预先知道献家要来娶亲,是日香汤沐浴,换了素布衣服,拜别母亲道:“孩儿奉事母亲一十六年,如今夙缘已断,今日就要水别了。”廖氏夫人道:“我儿好时好日,何出此不吉之言?即使远嫁他方,少不得有相会之日。就是错配对头,也是前生业障,不可执滞,致生短见。”小姐道:“孩儿并非为此,母亲也不必悲伤。孩儿因心厌尘寰,性喜禅寂,要回首西去了。”夫人道:“这是再使不得的!我儿切不可如此,教我作娘的靠着何人?”小姐道:“母亲请宽心,这是数该如此,孩儿也作不得主的。”夫人恐小姐短见,寸步不离,同坐香房之内。只听见外边鼓乐喧阗,迎娶新人的已在中堂了。丫头进房报禀夫人,夫人惊喜交集,随吩咐管家出去接待来人,又叫丫头陪伴了小姐,自己出房去料理一应送嫁之事。夫人才出房,小姐即去抄膝坐了,瞑然合眼。丫头只道小姐睡去,不在心上,呆呆的也坐在小姐身边。只听见堂中笙箫鼓乐,宾相念动上轿诗句,催请再三。夫人仍走到房中,催促女儿上轿,只见安然不动,仔细一摸,已是冰冷无气的了。夫人哭倒在地,半日苏醒转来。迎亲众人,也晓得小姐坐化去了,多挤进去观看。只见玉色如生,春容不改。众人叹息而去,报知献家。这里请僧入殓。有诗为证:
尽道婚姻是夙缘,不知冤债苦相缠。
相思总是前生业,断却情肠离恨天。
第18回 吴媛姝示剑守贞 老雪婆强争大义
诗曰:
江南春色复如何?吴女长征旅恨多。
簇簇晓妆明泪颗,悠悠新梦隔银波。
一生拟托青锋尽,千载应随辽鹤过。
不是雪婆张义胆,也教断送一青娥。
不说素芳小姐坐化,且说吴参军迎接家眷上京。自十月十六日起程,晓行夜住,一路自有府县兵舡护送。逢着码头,有送礼的,投揭的,好不热闹,好不风光,只是每见小姐暗暗流泪,不知何故;盘问雪婆,亦自含糊答应,夫人愈加疑虑。但细看小姐,花容依先的,冰肌含艳,翠黛远颦,腰锁金蝉,肢分玉笋,不觉些儿破绽,夫人心中方才放下。半信半疑,究竟不解其故。
到了十二月甘五日,已到京都。吴参军收拾私衙,夫妻父子相见,欢喜自不必说。过了灯节,那些在京官宦见吴参军家眷已到,求婚的镇日填门,有个令狐公子,他父亲是个尚书,也来求婚。吴老看得中意,来与夫人商议,说:“前日夫人信来,说已许江潮,言语甚是糊涂。今有令狐公子,相貌十分,意欲配他,不知夫人以为何如?”夫人道:“前日江宅央雪婆来说亲,老妾因老相公不在家,并未曾许。今老相公既有所属,但凭老相公罢了,老妾岂敢专主?”吴老大喜,道:“今日媒人必到,我即允他便是。”晓烟听得了,喜孜孜走进小姐卧房。雪婆在那里看小姐刺绣。晓烟道:“小姐天喜动了,老爷看中意了令狐公子,与夫人说,今日将允他了。”小姐吃了一惊,雪婆也吓得呆了,问道:“晓姐姐,休要说谎,果有此事否?”晓烟道:“你不信,自去问夫人。”雪婆慌忙走去,见吴老夫妻促膝而谈。雪婆站立在旁,听了半晌。见说那令狐公子:“虽长女儿三年,也是北人□相;虽不比苏州这第十一名进学的江潮这般秀美,□□□□□□的,将小姐许配与他,也完一桩大事。”正在那里细商量,雪婆走近前去,大声说道:“夫人,你好差也!”夫人与吴老、大家失惊道:“这是怎么说?”雪婆道:“老爷与夫人止生得一位小姐,为何要嫁两家?前日夫人亲口许下苏州柏梁桥江潮为妻,他两个已会过了面,如今又要他改嫁令狐。我雪婆就死也不足惜,只恐你家小姐贞洁,不更二夫,那时节玉碎花残,你自悔之晚矣!”说罢,直号哭到小姐房中去了。吴老夫妻气得目定口呆。
吴老道:“这婆子可是疯了!我出外不过一载,家中怎生就做出事来?”夫人此时已悟出前边来历,顿口无言,倒忍下了气,走到小姐房中,轻轻的将外房门闩了,在外房窥听。只见雪婆哭得半死,僵卧在旁边榻上哼,小姐手执一口青锋宝剑,拔出了鞘,对雪婆流泪道:“不意吴媛如此薄命!自别江郎之后,我已料定在此剑上结果,不意今日果应其言。”雪婆道:“小姐,老身方才拼命争之,老爷、夫人未必就许令狐了,你且耐心待彼消息。”小姐道:“吴媛此身断不更为字人之鬼!父母之恩难报,也顾不得了。总之一死,何必迟延。你若能将一信以报江郎,也知吴媛不食言。至于他的娶与不娶,也由他罢了。”说罢,即将剑来自刎。亏这雪婆夺得快。夫人也听了半日,连忙也奔进来,在房门槛上一跌,爬起来,夺宝剑来藏了,抱住女儿,说道:“我儿,你为何如此痴迷?就是江潮,我也从不曾出你的庚帖与他,允他亲事。你又何曾与他见面?就是《烈女传》上、从没有你这般样的节妇!”雪婆见没人在前,对夫人道:“大人,你是乖人,倒说呆话!江潮前日来与小姐诀别,是你苦苦的教他与小姐同睡的。夫人为何就忘了?”夫人惊讶道:“原来如此!我后来原是疑惑的,只说你的甥女,原来就是江潮!雪婆,你干得好事哩!我与老爷说了,你也免不得一死!”雪婆笑道:“我老身就死也甘心的。我也不怕。只是他两个央着我的,并不是我去勾引他的,也要说个明白。”倒将那佛殿相逢之事,细说一番,夫人只得忍着气瞒了吴老,又怕女儿自尽了,去安慰他道:“江潮这等的一个好面孔,你既与他有约,待我做娘的一力主持,自然不许那令狐公子了。”小姐方才住了哭,夫人又与吴老说江潮之美,嫁在本乡,老年有靠。吴老就听了他,辞了令狐家了。
节义多情总一心,为忠为孝道根深。
崔张本是无情物,偷赴佳期但好淫。
第19回 献平远奉旨求婚 吴参军抗疏回主
逸世奇姿人共羡,几番风雨添愁。恹恹春病玉楼头。五丝难续命,千古尽成忧。仙苑芳枝宁玉碎,何堪复分睢鸠。吹箫休说上秦楼。铁衣狰狞客,何必解风流?
右调《临江仙》
说这献公子因李小姐仙逝,正要访求才貌双全的,方肯娶他。因女侍们说这吴参军小姐生得好,又且才学非凡,他即向父亲献蛟说了,要去求婚。献蛟即听其言,央人去说。吴老爷因见夫人口气,已经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