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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说其详细,江潮对众友道:“小弟近来身体惫甚,承诸兄长殷殷美意,小弟怎敢推托?只是羸弱之躯不堪跋涉,只求略缓数日,待贱恙稍痊,方可奉领诸兄长雅意。”众人道:“小弟辈因兄有恙,故拉分与兄遣病,兄若再辞,小弟辈太觉没趣了。”江潮见推辞不得,只得允从。丘石公假作殷勤谄媚之态,趋奉信生,说道:“今日弟辈回去。唤了游船,请了妙娘。明日是八月十五日中秋盛会,诸兄必须晨刻登舟,往虎丘为竟日之乐。”相别出门。沈彬到了家中,即吩咐家童定船请妓。
明早,众友果然侵早到沈文全家。早已备下早饭,专等江信生到来。李叔夜道:“今日是我们做主人,专为请着信生,也该写一联名帖请他才是。”众友齐声道:“有理。”沈文全即将红吉柬遣家人去请,说道:“各位相公俱到了,立候江相公登舟。”谁知丘石公又生奸骗之心,即同沈使来到江家,故意打发沈使先回,遂私对信生道:“众位美情,各出分金三两。他们意思,道是用不来,也要江兄出一分,但不好说。学生的愚意,兄不若出一分,日后免得还席。”信生道:“有理。”就在书箱里取出一封银子,上写着“小弟江潮具分金三两”。丘石公双手去接在手里。江信生是个乖觉的人,道:“丘兄,小弟灯下称的,因不凑手,尚缺二钱三分,只恐众友面上不好看,待我补了何如?”丘石公是个贪心最重的,说道:“正是!正是!兄快补凑了。”信生接了信简,到里边去躲了一会,走出来道:“家父说道,你先同丘先生去,我自着家童送来。”丘石公变色道:“嗄!令尊若是这等说,明明是不要他们受了。学生是兄好友,一片为兄之念,故此算计吾兄出了一分,免得日后还席。待小弟袖了去,不要声张。若今日吃了他们的酒,日后也得十两银子使费。难道学生就顶了你的不成?”信生道:“小弟岂有疑兄之理?适才家父道是小弟病躯,再三不要小弟去,是家母勉强放小弟出来的。若再去说,家父必不放小弟去了。分金自然着小价送来,待小弟进了门,再走到门首候小价送来,悄悄的袖来,会与吾兄,转送诸兄就是了。”丘石公道:“吾兄究意不肯相托,也只得罢了,何必如此支吾!”信生笑道:“丘兄不要说这样话,小弟少顷付兄便了。”
到了沈府,信生与各位奉揖。丘石公拘定了信生,要他门首去,望那分金入手。信生与沈文全略丢眼色,道:“沈兄,小弟病余,不知庞儿消瘦得怎么样了?顷因丘兄立待,不曾照镜,弟要到兄书房中去,借镜儿照照。”文全携了信生的手进去,丘石公着急了,忙扯住信生,道:“你倒忘了?”信生道:“就出来的。”丘石公却要随他进去,沈文全道:“此紧贴内室,江兄可以进去,丘兄不当稳便,请留尊步。”丘石公没趣而出。信生与文全略言其故,叫沈文全从后门抄出,信生急忙出来,与丘石公同在外面去望家人。只见沈文全在前巷走将来,江宅家僮手拿拜匣随着沈生,沈生说道:“今日之约,是弟辈请兄,为何江兄也出分金?本是不该受的,只因今日用不来,只得领了。”丘石公见走了炉,登时气得手抖足麻,反恨江生巧计。原来,江生分金自己袖来的,见丘石公巧骗,若不与他,自己公然拿出,他必然大怒,只说照镜,付与文全。文全教家人同在后门出去,家人自到江宅,叫江使捧盒而来的。江信生自己同石公出门而望,只说沈生偶然撞见江使,受了分金,使丘石公不好怪他。丘石公乱嚷道:“这个是再不该受的!沈兄还是回他转去的是。”他指望回转去,自己又好骗他的。沈文全道,“何劳丘兄如此过逊。”竟自拿了封儿进去。石公好生难过。
众人吃过早膳,沈家人禀道:“酒船酒席俱已停当,王妙娘将次到舟中了,请众相公下船。”众人大喜,走到舟中,看那船,是第一号的大船,不特宽转,更加精洁,众人道:“叫了这样大船,只恐用不来了。”沈彬道:“如用不足,都是小弟罢了。”沈文全在袖中取出帐目来看,上写:
舟金,白银二两足;
王妙娘,白银十二两足;
包备酒盒,白银六两足。
酒米在外。
众友道:“这样说,兄又多出了一分了。”沈生道:“些许小事,何足挂齿?”正说话间,只见一乘暖轿抬了王妙娘来了。众人看他下了轿,落了船,从从容容,依次相见,真是无限妩妍,嫣然凝媚。怎见得?但见:
新月为眉,轻云作态,玉容清冷花难赛。懒庞吹落粉痕香,秋波转处人无赖。一朵余春,万种情绪,可怜偿尽烟花债,芳心夜夜度新郎,樱桃下面疑如海。
右调《踏莎行》
众人见了,尽觉销魂,惟有江生淡然不顾。那妙娘细看少年:见丘石公貌丑异常;沈生面如冠玉:路玉贞清雅可人;李霄精神发越;姬贤如妇人处子,秀色可餐;兼众美的恰是江潮一个,却倒不来亲近,若有所思。妙娘各问姓名居址,反来偎傍江潮。谁知江潮心里忆着吴小姐,哪里看得妙娘入眼?江潮暗将吴小姐与妙娘相较:那妙娘虽美,果然万不及一,吴小姐亭亭玉质,端重天成;王妙娘袅袅柳姿,风流□赋。一则真色凝香,深毓闺中之秀;一则春魂流媚,惯呈墙外之娇。捧明月之珠,难为鱼目;亲海棠之艳,固贱桃花。但月殿仙姿,梦托青峰湘瑟怨;章台春色,心嫌舞絮曳枝长。意悬碧汉星辉,厌杀青芜萤火。
沈文全见王妙娘有意,江信生无情,说道:“江兄,人孰无情,亦复谁能遣此?王妙娘这般有心,你却无情无绪,却是为何?”丘石公与众人都说道:“今夕佳期,必不放信生过的。”信生心中忧恨,不好回言。有诗为证:
才子佳人自有俦,相思无限倍添忧。
风流不染闲花草,赢得筝声也带愁。
第12回 巫女有心荐枕 楚襄无意为云
情苗自古钟才子,况是风流美如此。多情今反似无情,却使多情肠断耳。春心难系相思字,蜀帝春魂今未死。巫山神女总销魂,楚襄心系深宫里。
右调《玉楼春》
且说妙娘注意信生,问道:“江相公,你青春几岁了?”信生道:“一十六岁。”妙娘道:“正与贱妾同庚。不知相公是几月生的?”信生道:“十二月。”妙娘道:“贱妾也是十二月生的。不知相公是几日?”信生笑而不答,妙娘嗟叹。以次坐席,众友命妙娘与信生同坐。先奉信生的酒,命妙娘歌曲侑觞。妙娘轻转香喉,歌道:
尽是风流年少,见江郎如玉,使妾魂销。巫峰清梦已相招,烟花敢拟称同调?琼浆满从,云英意饶。裴生玉杵,殷勤订交。残红何幸亲兰草。
右调《皂罗袍》
众友俱赞妙娘捷才,有意江郎,就制新曲歌来奉酒,谁知信生略沾一滴就不饮了。妙娘各唱一曲奉劝各位。信生决意不饮;路玉贞天性不吃;李霄是见酒便醉的;姬生量窄,因美人相劝,勉饮几杯;沈文全生平豪举,欢呼畅饮;惟有丘石公饮了几十大觥,发狂起来,挨着妙娘肉麻绰趣,无所不至。妙娘虽是个妓女,只好斯文调笑,见他如此光景,也自怕他。
正饮酒间,不觉已到虎丘了。众人起来,各处游玩了一番,风景自不必说。闲玩多时,日才西转,家人带着水火炉并茶具。明月初升,尽坐在千人石上。四个侍女,吹箫弹瑟,品竹鼓簧,妙娘歌出绕梁之声,真正莫愁复出,其实动人。唱道:
吹遍东风春光好,柳陌莺簧巧。深闺竞细腰,薄倖王孙,芳草天涯道。镜里玉容消,被他误了倾城貌。
青鸾影,妆如寂寥。香罗带,褴衫不牢。梦寻他悠悠路杳。倚珊枕,泪痕交。倚珊枕,泪痕交。
起观双飞燕,泪暗抛,朱颜竟付空闺老。春色飘零情犹恼,痴心还忆郎年少。可爱丰姿玉貌,何事无情,暗把琴弹别调。
绝无音耗,羡弄玉秦楼,跨凤吹箫。教人空想着,昔日始相交,誓同求好,这冤家风流俊俏。今日空余恨,何处笑相邀。短行狂且,负奴不小。
青春过了,这愆期非是一遭,掷钱卜课都虚渺,想着他,别恋多娇。教奴花钿慷贴,恨怎消?云鬟零乱忧心悄。最难禁,孤灯良宵。最堪恋,寒衾夜迢。
真堪恼,负心的念已抛。要重谐,说也徒劳。要重谐,说也徒劳。书寄去反贻嘲笑,岂无人只敝貂,这相思没下梢,趁今日莺花事来凋,犹喜得倾城貌尚娇。步邯郸无不魂销。步邯郸无不魂销。我只得别寻俊俏,且羞他这一遭。且羞他这一遭。
风流何事情偏少,空有这子都容貌。不知你今夜幽琴向何处调。
妙娘歌一曲,奉各位一杯。江生不饮,众人苦苦相劝,他反愁容满面,泪下沾巾。众友失惊道:“今夕之乐可谓畅矣!西子在座,兄反向隅,是何缘故?”丘石公虽醉,心性极奸,挨近江潮,抚了他的背,道:“江兄心中有事,何不直向我说?我有昆仑手段。”江潮拭泪道:“其实并无他故,兄何苦苦猜疑!”妙娘偎着江潮道:“江相公似有所思,故此奚落贱妾。”丘石公不觉道:“江相公自有洛神桥的好好在心,哪里有情于你?你枉有心!”江生心里吃惊道:“他如何得知消息?”心下如芒刺一般,他竟不曾出口。妙娘复唱几支清音,众友极其酣畅。
已是二更天气,凉风袭人,明月皎洁。路玉贞酒又不饮,嗽将起来。众人齐声道:“下了船罢。”童仆收拾酒肴,各位下船就寝。原来沈文全原打点在舟中住夜的,收拾五副铺盖,极其华丽,分作五处。惟有江信生、路玉贞毫无酒意,丘石公狂态可憎,沈文全豪放可羡,李叔夜、姬仲亲俱已半醉。妙娘也是醉的,对众客说道:“贱妾有一句话,未知众相公可听否?今日东道,闻得各位相公特为江相公而设,江相公童年美丽,又是这般端重老成,贱妾羡慕之甚!妾虽烟花贱质,零落残姿,虽不敢自荐枕席,若得亲傍江相公丰肤,道得个蒹葭倚玉,则贱妾死且不朽。”众友齐声道:“妙!妙!”江潮道:“虽承妙娘美意,这事断然不可。”妙娘再四恳求,江生立志不许。沈文全道:“江兄如此正经,也是难得。小弟若再强他,也是得罪多矣。妙娘是小弟旧识,在后舱伴我如何?”妙娘口虽应允,不觉珠泪双流,执着江生的手道:“江相公既是这等,我先去睡了。”妙娘与沈文全先去后舱大干。那丘石公只因惧怕沈生,不敢放肆,见沈生同妙娘去了,心痒难熬,一腔之火,恨那自己的嫂子又不在,寻这妙娘随来的四个女侍们,都在后舱去了,正在没法之际,抚着江潮,做许多丑态。江潮是不醉的,也不睬他,自己去和衣睡了。那姬生年止十七岁,容貌如处子一般,醉在舡中。丘石公去抱他亲嘴,把他打搅了,惊动江潮,喊将起来。众人惊醒,尽知石公作祟。石公见灯未灭,众人都来,也觉没趣,只得去了。左思右算,一夜不曾合眼。
众友睡了一觉,已是红日初升,起来各人梳洗,鼓棹而归。到了河头,那请妙娘的已有四五家大来头,在沈府门首候久了。妙娘只得别去。秋波一转,犹有系恋江郎之意。有诗为证:
灵妃湘瑟怨无穷,一点幽情未可通。
宋玉伤秋原有为,肯怜墙外一枝红?
第13回 柳婆子归家设计 丘石公伪写情书
神鬼千般奸计,变态浑如魑魅,何处可提防?早是深闺聪慧。聪慧,聪慧,玉碗金瓯几碎。
右调《如梦令》
不说江潮回去日夕相思,且说丘石公思量要害江潮,只是不得其便;要把那饮酒宿娼的事情申向学院,又是众友同知证见,说他不上。当日归家,见了嫂子,妖妖娆娆,先问嫂子道:“姑娘吴衙去了么?”弄儿道:“今早拉了潘娘娘,同到玄妙观北寺里烧香去了。”丘石公道:“如此正好了我们心事。”乃闩上了房门,与弄儿做了一篇文章。刚了大结,柳婆已回来扣门。二人忙整衣裳,开了房门。柳婆久知此事,也是司空见惯,竟不问起。丘石公道,“姑娘出去烧香,曾会那张和尚、李道士么?”柳婆笑道:“儿嗄,我是老人家了,怎比得你们后生家,来说这样风流的话。”丘石公笑道:“却不道女人入土方休哩!”柳婆道:“闻你做分头,拉分子与江家小官人虎丘遣病,可有这事么?”丘石公道:“正是有的呢!”柳婆道:“哪小官人雪婆说他十分标致,果然生得如何?”丘石公道:“美是美的,只是心地不端,他只指望天鹅肉吃,昨夜席间,王妙娘要与他睡,他只是不肯,暗自流泪。像是与吴小姐有帐的一般,不然怎么这等相思得紧?”柳婆骂道:“天杀的,说这样话!我家小姐住在深闺,也是我们这样人家诈眼诈瞎,胡乱[说]得的?”丘石公道:“姑娘,你且细细寻思,有雪婆这个歪货,或者牵引见面也未可知。虽未曾真个云云,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