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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笑着说:“僧王心中一定有了好主意。”
慈安也笑着说:“不要紧的,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僧王不必介意。”
僧格林沁说:“奴才打仗,常常采用诱敌进圈套的办法,远远地将敌人引过来,进了圈套后,他就不得不听奴才的摆布了。”
奕兴奋起来:“奴才明白了僧王的意思,是要把湘军引进朝廷布置好的圈套,然后再来名正言顺地收拾它。好,真是好主意!不过,设一个什么好圈套呢?”
“是的呀,设个什么好圈套呢?曾国藩可是一个很有心计的人呀!”慈安面有难色,她于这方面是一点主意都没有的。
“有个最简单的办法。”僧格林沁说,“皇上下道谕旨,说要曾国藩进京陛见,太后当面嘉奖。奴才再派几个人在半途杀掉他,事后杀两个替死鬼了结。曾国荃已开缺了,曾国藩这一死,湘军群龙无首,自然就瓦解了。”
僧格林沁说完后看了两个太后一眼,自以为这是最好的主意。曾国藩本是他嫉恨已久的对头,现在却通过太后的手来除掉他,岂不太令人惬意了!他没有想到,慈禧自有她的想法。她还不想杀掉曾国藩,因为皖豫一带的捻军、陕甘一带的回民都闹得很厉害,她儿子的这座江山还未完全巩固,很可能还要依靠曾国藩去平捻平回。但是,眼下他手里的这十几万湘军又必须大规模裁撤,方可保证江南不再出事。到时需要曾国藩重上前线,再让他去湖南招募新军好了。这就叫做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朝廷必须要建立这样的权威,才可以驾驭遍布全国的几十万团练。如果让建第一号功勋的曾国藩带头这样做,那么今后左宗棠的楚军、李鸿章的淮军就翘不起尾巴,只得乖乖地跟着学样。反之,若曾国藩不裁撤湘军,以后左、李也会跟着学。天下有了这几十万打过多年硬仗、立过大功的湘、楚、淮军存在,真好比在紫禁城里容下几个佩剑拿刀的强盗,随时都可能有不测之祸发生,养心殿里的宝座还能坐得安稳吗?所以,最好的办法,是不露声色地逼曾国藩自动裁军。
冥思苦想了半天,两位军国大臣都无计可施,倒是慈禧心里冒出一个主意来。她问僧格林沁:“据说湘军里混有哥老会,僧王在山东听说过吗?”
“是的,湘军中有大批哥老会。前次鲍超的霆军哗变,有人说就是哥老会从中煽动的。”僧格林沁回答。他手下有一支汉人队伍,带兵的头领是前些年从太平军投降过来的陈国瑞。陈国瑞跟湘军不少将领有往来,湘军中有哥老会,就是他告诉僧格林沁的。
“说是哥老会反对朝廷,真有这事吗?”慈禧又问。
“据奴才所知,哥老会是湘军中一班流氓痞子结成的团伙,打着有福同享、有祸同当的旗号笼络人心,在湘军中拉帮结派。不过,还没有听说过哥老会反对朝廷的话,但也不能打包票。”僧格林沁说。
奕说:“奴才听说绿营中也有哥老会的人,这很可怕。”
慈禧皱了一下柳叶眉,一个设想在她的心里陡然成熟了。她转眼对慈安说:“姊姊,时候不早了,僧王和七爷也累了,今天就议到这里吧。您看呢?”
慈安说:“是说了很久的话了,不过,逼曾国藩早点裁军的主意还没商量出来呀,是不是明儿个还请僧王和七爷进宫来呢?”
“过几天再说吧。”慈禧边说边起身,慈安也跟着起身。僧格林沁、奕忙离开椅子,就要跪安。
“不用了。”慈禧轻柔的声调里显然带着几分刚气,秀美的丹凤眼专注地盯着两个堂堂男子汉,说:“今儿个是咱们自家人在这里随便聊聊天,出去后,谁也不能再说起哦!”
“奴才明白。”僧格林沁说完后抬头又看了慈禧一眼。这是他第一次清楚地看见圣母皇太后。“太美了!”粗野的蒙古亲王在心里赞叹不已。就在这时,他发现慈禧也正盯着他,那眼神有点异样,他赶紧把头低下。
“在这里吃过饭再回去吧!”慈禧对着门外一招手,安得海立即又轻又快地走了过来。“你去前面御膳房招呼一下,给僧王和七爷备一桌好酒饭。”
回到后殿西阁,吃过点心,慈禧安安稳稳地睡了一个午觉,醒来后又想起上午的密谈。她有点失望,谈了半天,两位皇亲并没有给她出一个好主意,最后还是自己一时灵感上来,冒出了一个想法。她记起丈夫生前曾很有感慨地对她说过的一句话:真正能办事的还是汉人。她很想把几个老成持重的汉大臣,如大学士贾桢、周祖培等人找来,问问他们。但这样一个处置曾国藩和湘军的重大决策,是不能让他们知道的。她对自己的设想不十分满意,觉得还有欠缺,遂坐在梳妆台前,一边欣赏自己美丽的面容,一边继续思考着,力图构造得更完备些。
僧格林沁雄壮的身躯时常干扰年轻太后对国事的思索,好半天了,她的计划也没有多少进展。这时,安得海送来一大叠内奏事处呈递的奏折。她随手翻了几份,看到了新封男爵福建陆路提督萧孚泗奏请回籍奔父丧的折子。她突然脑子一转,又有了一个新主意。
第二天一早,兵部两个年轻力壮的折差,背着两份绝密上谕,以每日五百里的速度,分别向武昌和南昌飞奔而去。
二官文亲到江宁追查哥老会
五天后,湖广总督官文接到了慈禧的密谕,新近荣封伯爵的满洲大学士心里得意。他出生于世代特权阶层,有着浓厚的门第偏见。这些年来,他眼睁睁地看着先前卑微低贱的汉族穷书生、种田佬,一个个爬了上来,占据高位,心里很不是味道。出于这种心理,胡林翼任鄂抚初期,他常常掣肘。后来,精明的胡林翼为了大局,不得不卑容谦辞,处处让他,又玩起夫人外交的手腕,才维持住武昌城内督抚相安的和局。也同样出于这种心理,当李续宾、曾国华在三河被围的时候,他不但不发兵救援,反而加以奚落,结果害得湘军精锐大损。江宁攻克后,虽然晋封伯爵,但看到曾国藩封侯爵,曾国荃、李鸿章都封伯爵,他心里不舒服。尤其是不久前左宗棠也封了伯爵,他更气恼。他与左宗棠由樊燮一案结下的宿怨,并没有因左后来的战功突出而淡化,反而妒火中烧,愈煽愈烈。现在,皇太后密谕他去办一件打击汉人的大事,他如何不喜从中来,踊跃前往!
官文和府里的幕僚们议出了一个完美无缺的计划。于是,几个足智多谋的幕僚和有鸡鸣狗盗之技的侠士,乘坐一条火轮向下游驶去。火轮在离下关码头二十里远的绶带洲停下来。这里有一座庙宇,名叫先觉寺,是南朝刘宋时期建造的,已有一千余年的历史了。太平天国不信佛教,故这些年寺院冷清。寺里有十多间空房,住持见有远客来临,忙收拾五间干净的房子,让这一班人住下。
寺里的和尚们不知道这班人是什么身份,只见他们气概不俗,吃得好,又舍得多给房钱,料定是有钱的富商,招待得十分殷勤。夜里,侠士们换上青衣黑帽夜行服,潜入吉字大营的各个军营中,偷偷地从营官房里将该营花名册盗出,然后趁着天未亮回到先觉寺。白天,幕僚们关上房门,从每本花名册中抄出二三十、四五十不等的人名来,连同他们的籍贯、年龄、任职等情况都抄下。抄好后,这本花名册又在当天夜晚被送回原处。这样,在先觉寺住了三天三夜的督署幕僚们,已经从吉字大营中的节字营、信字营、焕字营等十多个军营的花名册上,抄下四百多名湘军官勇的名单及简历。第四天中午,官文亲自坐上豪华的英国造小火轮,风驰电掣般地来到绶带洲,将这一班人带上船,急速开到下关码头,上岸后坐进临时雇的轿子,来到由原侍王府改建的两江总督衙门。
当衙役将写着“文华殿大学士湖广总督一等伯官文”的名刺递上的时候,正在签押房批阅文件的曾国藩大吃一惊:这个一向十分讲究排场体面的满洲大员,怎么没有事先打个招呼,便直接投衙门而来?再说,官文此时来到江宁,又意欲何为呢?曾国藩来不及细想,便吩咐大开中门,迎接贵宾。
“官中堂光临江宁,怎么不通知下官?你是存心让我背一个失礼的罪名呀!”当曾国藩穿戴整齐走出二门时,白白胖胖的官文已进了大门。曾国藩老远便打着招呼,态度亲热,好像来的是一位知交挚友。
“哎呀呀,曾中堂,你看你说的,你是侯爷,我哪里敢屈你的驾来迎接。”官文的态度更亲热,满面春风地迎上前来,仿佛前面站的是他情同手足的旧雨。
坐定后,官文说:“上岸后,从下关码头到总督衙门这一段,鄙人从轿窗口看到江宁城已趋平静,百业也正在复兴,曾中堂真正有经纬大才,不容易呀!”
曾国藩说:“官中堂夸奖了,江宁城被围了三年,湘军进城时,长毛拼死抵抗,所有伪王宫王府,都纵火焚毁,一代繁华古都,几乎化为废墟,要恢复起来,至少要十年光阴。”
官文听后心想:好个狡猾的曾涤生,明明是湘军放火烧城,却偏要说是长毛干的,为他的兄弟和部下洗刷罪名。他笑着说:“全部恢复当然不容易,眼下只有几个月,便能有这个样子,真了不起。听人说,秦淮河已修缮好了,规模和气魄都超过了咸丰初年。看来,曾中堂雅兴很高。过几天,也让鄙人去坐坐画舫,听听曲子,在胭脂花粉水面上享享人间艳福吧!”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曾国藩也笑着说:“官中堂有这个兴致,下官一定奉陪,只是秦淮河并未全部复原,仅在桃叶渡建了几间房子,怕不能使官中堂满意。”
“九帅说是要回籍养病,离开江宁了吗?”笑了一阵后,官文转了一个话题。
“半个多月前就坐船走了。”
“这么快就走了?可惜,不知在哪段江面上失之交臂。”官文显得十分遗憾,“九帅现在可是普天之下人人羡慕的英雄啊!”
“官中堂太客气了。”曾国藩诚恳地说,“沅甫能有今天的成功,全仗官中堂的提携奖掖。当年沅甫初出山时隶属湖北,官中堂对他照顾甚优。这些年官中堂雄踞武昌上游,斩断长毛的气脉,沅甫才能侥幸克复江宁。若无官中堂,哪来今日的‘九帅’呀!”
官文点点头,以一副上司长辈的口气说:“事实虽如此,也要他自己争气。不过,也不要这么快就急着回家嘛。他一走,吉字营五万弟兄谁来统驭?”
“沅甫有病,还是早点回家休息为好。”曾国藩平静地说,“至于吉字营,不久就要全部解散,统统都叫他们回老家。”
“全部解散?”官文做出惊讶的神态,“长毛还未彻底消灭,北边还有捻军作乱,还得要依赖湘军保卫朝廷。”
“湘军已滋生暮气,难以担当重任,应以全部解散为好。只是目前还有些难处,故暂时未动。”曾国藩对官文的不速而至抱有极大的戒心,他从刚才的话里,已猜到官文是为朝廷来探询湘军的裁撤情况的,所以一提到湘军,他的态度相当鲜明,怕任何一丝的含糊而招致朝廷的疑心。
孰料官文听了这话,反倒加重了对曾国藩的反感:什么“滋生暮气”,说得好听,其实都是假的;“暂时未动”才是实情,看你“暂时”到什么时候!
客厅里的闲聊,表面上轻轻松松,互相吹捧,骨子里你猜我忌,各怀鬼胎;厨房里的准备却是忙忙碌碌,扎扎实实的。花厅里的接风酒吃得欢畅。饭后,赵烈文奉命把官文一行送到莫愁湖畔的胜棋楼驿馆安歇。莫愁湖水面七百余亩,湖内荷叶满布,湖岸亭楼相接,号称金陵第一名湖。明洪武年间,朱元璋与中山王徐达在此下棋。朱元璋输了,顺手将莫愁湖送给徐达。徐达便在湖边建了一座楼房,取名“胜棋楼”。在这样名胜之地安歇,官文等人都很满意。赵烈文又打发人从桃叶渡招来几个绝色歌女侍候。当莫愁湖畔官文一行陶醉在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中的时候,两江督署书房里,曾国藩对着一盏油灯,独自枯坐了大半夜。
第二天上午,曾国藩坐轿来到莫愁湖回拜,官文不提正事,曾国藩也不问。夜晚,曾国藩提出陪官文去秦淮河。官文说:“你忙,别去了,另外叫个人陪陪就行了。”他本无此兴趣,遂叫赵烈文陪着他们在秦淮河画舫上听了一夜的曲子,观赏了一夜两岸风光。官文眼界大开,兴致盎然。第三天下午,待官文睡足后,曾国藩亲自陪着他视察即将完工的江南贡院,兴致勃勃地谈起今科乡试的重大意义及各界对此事的热烈反响,然后又一同来到正在兴建中的满城。在查看的过程中,曾国藩郑重其事地请官文向朝廷建议:江宁乃江南重镇,且长毛盘踞多年,满城建好后,务必请从八旗子弟兵中挑选精锐者来此。从前驻在满城的旗兵为两千人,为重镇压,请朝廷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