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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我陪你读书。”
“好,小姑,我听你的,等外祖母百年后再说。我要用功,我要早点取得功名,让你当夫人。小姑,你等着我,三四年后我一定回来。”
“玉麟,我等着你。此去衡州,登山涉水,你要保重,你要常常给我来信。”
玉麟跟着父母,带着十二岁的弟弟玉麒回到了渣江。他从没有见过自己的故乡,渣江在他的眼里是陌生而新鲜的。办完祖母的丧事,他就急忙给小姑写了一封信,趁父亲发信给上司的机会,顺路将此信寄到芜湖。信中还夹了一首五律:“昔闻蒸湘水,今日到衡阳。树绕湘流绿,云开岳色苍。弟兄惭二陆,父母喜双康。风土初经历,家乡等异乡。”他尽量写得浅显,为的是让小姑看得懂。怕小姑不明白“二陆”的典故,又在旁边用小字注着:“系陆机陆云,兄弟二人以文才名世。”但小姑没有信来,玉麟知道,小姑寄信不容易。她只能趁舅父寄信机会才能捎来一页纸几句话。有没有信来不要紧,玉麟相信小姑是时时刻刻在想着自己的。
谁知灾祸接踵而来,回渣江两年后,正在壮年的父亲却染病身亡。父亲临死时没有留给他别的话,只把一本旧书郑重交给玉麟,告诉他:这是多年前一位朋友送的。近几年来,夷人从水路侵犯我海疆,看来水师在今后会大有用处。原本想起复后,自己训练水师用。现在不行了,要玉麟好好研读。玉麟接过一看,这是一本从来没有见过的书,封面上写着:公瑾水战法。玉麟埋葬父亲后,杜门不出,在家细读《公瑾水战法》。这是三国时周瑜在鄱阳湖训练水师时所写的,内有水师的编制、阵法、训练等内容,是周瑜训练水师的经验总结。玉麟认真揣摩周瑜的水师作战方法,平时常用纸船在池塘里模拟演习。他相信今后会有一天用得上。
转眼回渣江已五年,玉麟二十二岁了。丧服刚一除,提亲的人便络绎不绝地来到彭家。王氏也想早点抱孙,极力要儿子早成亲。玉麟心中想着小姑,根本不理睬这事。每次提起,均以年岁尚小、功名未成相推辞。五年间,玉麟只收到小姑一封信。信纸拿在手里皱巴巴的,凸凸凹凹不平。玉麟知道,这是小姑写信时眼泪滴在纸上造成的,真是“一行书信千行泪”呀!小姑告诉他,外婆身体好,舅父母身体好,她的身体也好,媒人辞掉了几十个,天天巴望着玉麟回芜湖。父亲已去世,还回安徽做什么?安徽并没有彭家的根,彭家的根在渣江!玉麟看完信后苦笑着。他按捺着火一般的思念之情,耐心地等待着那一天。
又过了两年,从芜湖来了封急信。信中说舅父去世,要玉麟前去吊唁。舅父无子,他爱玉麟,把玉麟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得知舅父去世,想起在舅父身边生活了七年之久,舅父的疼爱终生难忘。玉麟又想起风烛残年的外婆晚年丧子,不知有几多悲痛。玉麟心里很难受。他跟母亲商议,要把外婆和姨妈接到渣江来奉养。王氏为儿子的孝顺所感动,她不知,儿子固然是要奉养外婆,更重要的是天天和“姨妈”在一起。玉麟一路急如星火地赶到芜湖,祖孙见面,抱头痛哭,和小姑见面,悲喜交集。一别七年,小姑已二十六岁,是个老姑娘了,她不能再不出嫁。看着悲痛欲绝的外婆,玉麟打消了立即成亲的念头。
玉麟护送外婆和小姑回湖南。一路上,玉麟和小姑耳鬓厮磨,形影不离。七年的离别太久太苦了,从今以后永远不能再分开,过去的亏欠要加倍地补回来。船将到彭泽的时候,玉麟指着长江中高高耸立的小孤山,给她讲小姑和彭郎相望的故事:传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对恩爱的夫妻,男的叫彭郎,女的叫小姑,在长江边靠打鱼为生,夫妻俩相亲相爱,过着幸福平静的生活。有一年,彭郎病了,一连半个月,不能出船打鱼。小姑偷偷地驾了一只船下水,她要打些鱼来为彭郎换药治病。但那天江面忽起巨浪,小姑的船被吞没,她不能再回来了。彭郎倚门望江,一声接一声地喊着“小姑,小姑”。忽然,奇迹出现了。彭郎发现江心冒出了一座小岛,看那形状,正是他的小姑所化。彭郎激动地扑向江中,向小姑奔去。一个巨浪过来,彭郎与巨浪合成一体。它日日夜夜拍着小姑,千百年过去了,永远如此。
“这是你瞎编的。”小姑听着听着,脸上泛出红晕,笑着说。
“不是的,书上有记载。”
“那为什么也叫彭郎,也叫小姑呢?”
“那我就不知道了。”
江水在船底急速地流着,小姑躺在船舱里,心里感到无比的幸福。忽然,她想起彭郎和小姑的爱情,最后竟以悲剧结束,眼前似乎浮现一层阴影,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怅意。
老天真是无眼。正当这对有情人又开始朝朝夕夕相处的时候,一个可怕的疾病已偷偷地缠住了小姑。一天清晨,小姑起来到井边挑水,回来的途中,她觉得喉咙黏糊糊的,吐出来一看,她惊呆了:竟是一口血痰!小姑立时软瘫。她想起十多年前,父亲正是死于吐血。这可是不治之症啊!她明白,得这个病是因为多年来苦苦思念玉麟的缘故。她常常整夜整夜不眠,睡不着就起来为玉麟纳鞋底。写信无法寄,她干脆把鞋底当信纸。这一针一线,便是对玉麟说的千言万语,就这样活生生地把人给弄病了。
“小姑,就是倾家荡产,我也要把你的病治好。”玉麟脸挨着小姑的脸说。
“玉麟,你不要着急,我相信我的病会好。我现在有多幸福啊!我再也不要苦思苦想了。”小姑把脸挨得更紧,两行泪水流在玉麟的脸上。
人力终于无法回天。小姑一天天瘦了,干了。她再也不水灵灵、嫩生生了。挨到第二年春天,正是百花盛开的时候,小姑却长眠在寸草不生的斗笠岭。玉麟悔恨不已。那时如果鼓起勇气跟外婆讲清一切就好了。外婆那样的慈祥,对自己,对小姑那样的疼爱,她会宽恕我们的孟浪的。假若那时就携带小姑一道回渣江,怎么会有今天她的早逝呢!玉麟捶胸打背,呼天抢地,但已经晚了。在小姑的坟前,玉麟栽下一棵枞树,又拿出那幅麒麟梅花图来,失神地看着,喃喃低语:“小姑,我这一生要画一万幅梅花来纪念你,纪念我们生死不渝的爱情。”
那夜,玉麟用泪水作墨,写了两首七律。
少小相亲意气投,芳踪喜共渭阳留。
剧怜窗下厮磨惯,难忘灯前笑语柔。
生许相依原有愿,死期入梦竟无繇。
斗笠岭上冬青树,一道土墙万古愁。
皖水分襟整七年,潇湘重聚晚春天。
徒留四载刀环约,未遂三生镜匣缘。
惜别惺惺情缱绻,关怀事事意缠绵。
抚今思昔增悲哽,无限心肠听杜鹃。
彭玉麟从坟上回来,已是将近吃中饭的时候了。王氏对儿子事事满意,就是有一点不理解:今年都三十七岁了,却始终不愿成家。任你怎样漂亮的女子,都不能打动他的心。问他,总说:“待金榜题名时,再议洞房花烛事。”王氏想,天下哪有这样犟的人,倘若这一辈子名不能题金榜,就一辈子不成亲了吗?几多人在妻子儿女一大群之后才中举中进士的。这孩子,如何这样认死了目标,就九条牛都拉不回头呢?幸而次子玉麒早已成家,并生下两个女儿,王氏尚不苦膝下冷漠。玉麟实在不愿成亲,她后来也懒得说了。
玉麟将随身衣服书籍收拾好,把《公瑾水战法》又大致翻了一遍,然后用布包好。他找出珍藏的麒麟梅花图来,贴心口放着。又把几年来已画好的一千多张梅花包扎好,锁进大柜子。已是深夜了,窗外,一只鸟儿飞过,发出一种奇怪的叫声。玉麟听了,心潮起伏,感慨万千。他拿出一张纸来,提笔写道:
岣嵝峰有鸟,夜呼“当时错过”,声清越凄婉,不知何名,其亦精卫、杜鹃之流欤?
写完这几句话后,他站起来,在屋里背手来回踱步,轻轻低吟,然后又重新坐下,在纸上写了两首七律。
“当时错过”是禽言,无限伤心竟夜喧。
沧海难填精卫恨,清宵易断杜鹃魂。
悲啼只为追前怨,苦忆难教续旧恩。
事后悔迟行不得,小哥空唤月黄昏。
我为禽言仔细思,不知何事错当时。
前机多为因循误,后悔皆以决断迟。
鸟语漫遗终古恨,人怀难释此心悲。
空山静夜花窗寂,独听声凄甚子规。
写完诗,玉麟久久地伫立在窗边。白天热闹的渣江已被夜色所吞没。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小姑,待日后大功告就,我决不贪恋富贵,一定回渣江守着你的孤坟。”玉麟在心里自言自语。
六把筹建水师的重任交给彭玉麟、杨载福
从那次王衙坪回来,曾国藩又派人把王世全接到桑园街住了一天。王世全把彭玉麟的情况详详细细地告诉曾国藩。当然,王世全不知道彭玉麟至今单身的真正原因,而曾国藩却更佩服玉麟“匈奴未灭,无以家为”的志气,认为是当今少有的奇男子。他对世全说:“一旦彭玉麟到了你家,你就派人告诉我,我要亲到贵府去拜访他。”
恰巧这时上月派往江西了解军情的郭嵩焘,从江西带着江忠源的信,来到了衡州桑园街。江忠源鉴于太平军水师的强大,力劝曾国藩在衡州训练水师,并答应向朝廷上奏。郭嵩焘也把在前线所看到的太平军炮船,在江上往来如飞的威风告诉曾国藩。曾国藩愈想早一点见到彭玉麟。
彭玉麟来到王衙坪的第二天下午,曾国藩就来了。玉麟见曾国藩亲自来看他,十分感动,有点局促不安地说:“曾大人,玉麟渣江街上一落魄书生而已,岂敢劳大人屈尊降贵前来,这实在是万万担当不起的。”
曾国藩双手拉着玉麟的手,仔细端详着这位早几年才进学的秀才,果然长身玉立,英迈娴雅,在清秀的眉目之间透露出一股卓尔不群的勇武气概来。他突然在脑子里浮现出由秀才而封王的郑成功的形象,心中喜不自已,笑道:“听世全先生介绍,雪琴兄是时下罕见的奇男子,国藩心仪已久,今日有幸结识,实为三生缘分。”
一股相见恨晚的诚意深深感动了彭玉麟。他激动地说:“大人言重了。大人以朝中卿贰之贵,在衡州训练虎旅雄师,为衡州大壮声威。大人文武兼备,一身担天下重任,大人您才是真正的奇男子。”
曾国藩哈哈一笑:“衡州是国藩的老家,况且今日还谈不上壮声威,即使壮了声威,也是应该的。”
“雪琴知道大人要办水师,极愿为大人效力。”王世全说。
曾国藩对彭玉麟说:“早就知足下深通周瑜水师战法,是国家栋梁之才。国藩欲请足下先筹建水师第一营,待足下将此营建好后,拟以此营为榜样,再多建几营水师。”
“玉麟其实只是一个书生,虽读过周公瑾的水师法,但毕竟是纸上谈兵。大人将这副重担交给我,玉麟如临深履薄,深恐日后折足覆餗。”
“足下不必谦逊。国藩深知兄台机警勇敢,道光末年,亲擒反贼李沅发,实儒林中少见之英雄。”
“后来衡州协为雪琴请功,总督裕泰公以为擒李沅发者必为武人,于是拔雪琴为临武营外委,赏蓝翎。雪琴一笑置之,竟不受赏,辞归渣江。”世全笑道。
“此事真可载儒林趣谈。去年足下在耒阳当机立断,发主人质库数百万钱募勇制旗守城。这种魄力,国藩深佩不已。”
玉麟淡然一笑:“这也是仓促之间,无可奈何。那时县令请饷,竟无一应,只得以此应急,也顾不得主人肯不肯了。”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就凭这一件事,足可以看出雪琴兄的将才。”
大家都笑起来。曾国藩说:“军事殷急,不容闲暇。请雪琴兄明日就搬到桑园街去,立即着手筹建水营。不过,有一事我想劝足下一句。”
“请大人赐教。”
“听说足下至今尚单身一人,要等功成名就后再成家,志气虽可嘉,但窃以为不必如此固执。古人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娶妻生子,怎能慰老母之心?且今后从军打仗,兵凶战危,生死难以预料,更不能没有子嗣。望足下听某一言,在大军离开衡州之前,一定成家。”国藩叫亲兵抬来一盒银子,指着盒子说,“军中饷银匮缺,又乏珍稀,这八百两银子不是聘足下之礼,只是作为足下的安家之费。待得足下成家之后,水师训练好了,再浮江北下,为朝廷分忧。”
彭玉麟既不能拂逆曾国藩的这番好心,也不能不接受这份厚赠,只得恭敬从命。
彭玉麟第二天就搬进桑园街赵家祠堂。曾国藩想起杨载福在洞庭湖上的精彩表演,觉得杨载福实在是个难得的水师军官,便向彭玉麟介绍了杨载福。二人相见,甚是欢洽。前些日子,曾国藩从长沙请来永泰金号老板黄冕到衡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