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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过:落雾的时候,世界整个的变成了一间白色的屋子,而这屋子既没有门,也没有窗,你既无从进来,也无从出去,只有在那一片白色的氤氲中,和自己的影子捉迷藏,这真是一种很有趣味的说法。
古今诗人吟咏雾的词句很多,宋代的词人秦观郎曾写过那样的句子:雾失楼台月迷津渡这八个字已在纸上展现出那一片微茫的境界。
美国一位现代诗人桑德堡也曾写过:雾来了附在小猫的足上。
他的想像的确非常丰富,还有什么比猫足更能表现出那轻而且软,落地无声的雾呢。
在雾中,一个富丽堂皇的世界是隐去了,我们徘徊雾中,正如读到一首意境高远、含蓄深厚的诗,其妙处,原只可以意会。(你在雾中一步步的向前挪移时,正如将诗中妙句一字字地仔细默咏)当你隔着一片浓雾,忽然听到你熟悉的那条小河的潺潺水音,那份喜悦,确不是在阳光朗照时所能体会得到的。
我喜欢雾霭烟横的晨昏,一如我喜欢晓阴翳日的微雨天气。薄雾与轻阴笼罩下的世界,虽然是那样地迷离恍惚,使人有无处不凄凄之感,但是霏雾弄晴的光景,不是已予人无限的希望吗?——浓雾微阴之后,必能看到更灿美的阳光。
西藏·神的乐园
演艺圈
张子杨
天看过地中海沿岸拉丁语区的蓝天。诗人里尔克也曾将自己比做白色的鸥在天海的蓝中穿梭。也听到过非洲毛里求斯阳光的热烈,那鼓点的急促和草裙的婆娑。这一切都使人感动,为那份浓郁的活着的气息,那呼和吸的气息。但天不是都这样。
西藏的天是浑圆无迹的一整块,宛如亘古以来未曾搅动的池水,宛若千载下风没触过的岩冰。这就是西藏的天,是千年不见人回乌斯藏的孤寂,是万里纵横风雪声的回响。
我看到它时,并没有意识到它,汽车从机场到拉萨缓缓地开着,大脑里却是空白的。夜里,我闭上眼睛,一切都还在,那强烈的蓝,那远远的闪光,只有一个词来形容——纯洁。它是清澈的,但底在哪里呢?它是那么的炽烈,但又是绝对的无情。佛就在里面,所以佛是宽容的,又是冷酷严峻的。也许这就是藏歌高亢激越的原因,否则又有什么能够用来穿越这天的寂寞呢?拉萨是我生活的主要地方。因为阳光格外好,所以又叫日光城。这里守着阳光,就有了晒佛的节日。百米长的巨大唐卡佛图由诚信的人从寺中请出,蜿蜒通过寺山脚下的巷道,应和着喇嘛口中悠长的佛号,接引生与死的灵境。巨大的唐卡佛像缓缓展开,每个人都在光下屏住呼吸。天和穹庐遮蔽四野,而这巨大的佛正是天在人间的象征。正是为了天的光辉,寺庙遍布金顶,以那铄目的光芒来歌颂天的恩泽。
我们曾在后藏路上遇到过雨。那雨云低低地吊在我们的上方。前面几十米远的地方就是阴和晴的分界线。能看到雨水如何溅起尘土;舔湿了路面。这样的云伴我们走了几个小时,不急不徐,从容有致。我们只能敬畏,感叹天工的奇巧。
这里还有风,能看着风从雪山上吹来。风带来万年前那场雪积下的寒意,啸声中又夹着僧徒虔诚的叹息。这风还使那神鹰高高浮在空中。
藏民尊敬鹰,因为他们相信飞翔在那珠穆朗玛峰雪线之上的大鹰能听到神的声音。雪线上那强劲的罡风是神的旨意,是神对鹰的专宠。从天葬台,神鹰,藏民将自己投入那雪的世界,神的家园。从雪山上那凝住的鹰类的影子我们看到天的存在,而这山的雄大证明了天的容纳。
插一支灵幡在那山坡上吧,让荡起的五色旗帜指着天界的方向。
地西藏是世界的屋脊。自然界永不停止创造的力在这里隆起。我知道珠穆朗玛峰还在缓慢却坚定地升高。这块土地记录了亿万年前海涛、冰川、太阳和风的神工雕凿。
不能想象文成公主踏上这块土地时的情景了,但山川的色彩,云霞的投影还是一样地动人。天在地的下面,而地又在天中。这是雪域高原的永恒。
我带着摄影队爬过雪格拉山。看着遍野的帮锦花,我们都知道身处夏天。可随着脚步的前行,大雪来到了。我去过远东,见过西伯利亚寒流带来的大雪。那雪是干冽的,刺骨的,应叫做雪砂。但这里雪是一片片巨大的,湿润的,它们从空中飘下来,从我们身边飘下去。科学上这就叫垂直气候带分布。但我们却觉得这是山的灵异。
藏民对山是敬畏的。每一座山都是一位神佛的领地。这里的山水是藏民的祖先千年来歌颂的,因为每一寸土地都有格萨尔王征战的遗迹。为了幸福,为了永远的安宁,格萨尔的白马踏过这一切,英雄们的血洒过每座山梁,沟谷。
而山和土的颜色又是那么的热烈。人间的色彩在这里成了天上的色彩。它们永不褪色,不论是寺庙门檐上的佛画还是山野间绝壁上的岩石。
毫无疑问,这里的自然环境极其严酷。自然力不仅撕扯着大地,还摧动着人的心灵。更大的威胁来自孤独,面对无边的荒原,人没有伙伴。但这一切都给了这块土地上人们的尊严。没有人会比他们更了解什么是崇高,什么是存在的意义。
这块土地太高了,高得接近天堂。而正是这天和地的逼仄才反衬出生命的高大卓然。我是在这里学会爱生命的。因为生命在这里接受了真正的考验。
在通向色拉、哲蚌等大寺院的路口,在一座座神山的山顶,我们能看到那巨大的玛尼石堆。每一个去敬佛的人在这里会停下来,再投一块石头进去。不知道第一块石头是什么人放下的。但现在这石堆已是可注在地图上的巨大石山。这里的人以这种方式改变了自然。
在这片高原上还有湖泊。那木错——神湖。水静静地荡着,映着远方的雪山。
安静,唯一的声音就是安静。雪山连着雪山,看不到对面的湖岸。这一切让人屏息,为了怕打破这份静谧,可以这样说,这静来自亿万年前,并将延续到亿万年。
这块土地满是颜色,但又不是可以说出来的颜色。唯一可以告诉你的是:这颜色是热烈奔放的敬畏之情。
人在西藏不单只有藏民,还有来自内地的汉人,来自异域的尼泊尔人、印度人、欧洲人。他们都喜欢这里,他们都需要这里。因为在这里能找到先民在我们心底深处遗留下的对自然力的敬畏,能找到崇高和纯洁的注释。
自然是严酷的,所以一切的美好都是那么的珍贵。在阳光下,藏民到处摆满鲜花,各种颜色的帮锦花,即便寺庙中每个扎仓的窗口上也是如此。所以有了沐浴节,望果节,有了晒佛节,有了藏戏节……这一切都是为了歌唱,歌唱世界的美好一瞬。
我拍下了许多的照片来记录我的感受。有那年老的僧人和狗,有那年少的僧人和威严的庙墙。但有些是错过了,只能在心中咀嚼回想。那是为了参加祭礼而从远方赶来的牧民。他们穿着家里最好的节日盛装。马儿胸前垂着铜铃和红缨,鞍前摆放着迎神的树枝,上面挂满了五彩的经幡。几十个人的喜悦改变天地,所有的一切都似乎露出了笑脸。他们纵马从高高的山坡上驰下,帮锦花摇摆着迎合着马蹄的板眼。
这里是有着神秘的,在八角街曲折深邃的巷道里,诚信的人祈祷着幸福和未来。在拉萨河对岸的那片草坡上,我曾见到一个人悠然但坚定地走着,在他的前面是荒野,沟岩。看不出他是从什么地方走来的,我们也无从去猜想他要奔向何方,可那份自信的悠然使我无力思索,他就是这土地,他就构成了这里的自然。
藏民是信佛的,他们将时间、精神、钱财投入到诚信中。因为这天和地之间,人能感到仙佛的存在,因为这里本就是众神的家园。
让一切来自它的来吧,让一切走向它的去吧,在这亿万年不变的静穆里倾听自然的声音。让我们守着我们的爱吧,让我们持着我们的信吧,在这近天的土地上摇动身躯,放开喉咙。因为这里本就是众神的乐园。□
西风不相识
稻草人手记
三毛
我年幼的时候,以为这世界上只住着一种人,那就是我天天看见的家人、同学、老师和我上学路上看到的行人。
后来我长大了,念了地理书,才知道除了我看过的一种中国人之外,还有其他不同的人住在不同的地方。
我们称自己叫黄帝的子孙,称外国人以前都叫洋鬼子,现在叫国际友人。以前出国去如果不是去打仗,叫和番。现在出国去,无论去做什么都叫镀金或者留洋。
我们家里见过洋鬼子的人,要先数祖父和外祖父这两个好汉。他们不但去那群人里住过好久,还跟那些人打了很多交道,做了几笔生意,以后才都平安地回国来,生儿育女。
我的外祖父,直到现在还念念不忘他在英国时那个漂亮的女朋友。他八十多岁了,高兴起来,还会吱吱的说着洋话,来吓唬家里的小朋友。
我长大以后,因为常常听外祖父讲话,所以也学了几句洋鬼子说的话。学不对时,倒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现象;不巧学对了时,我的眼睛就会一闪一闪冒出鬼花,头顶上轰一下爆出一道青光,可有鬼样。
我因为自以为会说了几句外国话,所以一心要离开温暖的家,去看看外面那批黄毛碧眼青牙血嘴的鬼子们是怎么个德性。
我吵着要出去,父母力劝无用,终日忧伤得很。
“你是要镀金?要留洋?还是老实说,要出去玩?”
我答:“要去游学四海,半玩半读,如何?”
父母听我说出如此不负责任的话来,更是伤心,知道此儿一旦飞出国门,一定丢人现眼,叫外国人笑话。
“这样没有用的草包,去了岂不是给人吃掉了。”他们整日就反反复复地在讲这句话,机票钱总也不爽快地发下来。
外祖父看见我去意坚定,行李也打好了,就叫父母说:“你们也不要那么担心,她那种硬骨头,谁也不会爱去啃她,放她去走一趟啦!”
总司令下了命令,我就被父母不情不愿地放行了。
在闷热的机场,父亲母亲抹着眼泪,拉住我一再地叮咛:“从此是在外的人啦,不再是孩子罗!在外待人处世,要有中国人的教养,凡事忍让,吃亏就是便宜。
万一跟人有了争执,一定要这么想——退一步,海阔天空。绝对不要跟人呕气,要有宽大的心胸……”我静静的听完了父母的吩咐,用力地点点头,以示决心,然后我提起手提袋就迈步往飞机走去。
上了扶梯,这才想起来,父母的帐算得不对,吃亏怎么会是便宜?退一步如果落下深渊,难道也得去海阔天空?
我急着往回跑,想去看台下问明白父母才好上路,不想后面闪出一个空中少爷,双手捉住我往机舱里拖,同时喊着:“天下那有不散的筵席,快快上机去也,不可再回头了。”
我挣扎着说:“不是不是,是弄明白一句话就走,放我下机啊!”
这人不由分说,将我牢牢绑在安全带上。机门徐徐关上,飞机慢慢地滑过跑道。
我对着窗户,向看台大叫:“爸爸,妈妈,再说得真切一点,才好出去做人啊!怎么是好……”飞机慢慢升空,父母的身影越来越小,我叹一口气,靠在椅子上,大势已去,而道理未明,今后只有看自己的了。
我被父亲的朋友接下飞机之后,就送入一所在西班牙叫“书院”的女生宿舍。
这个书院向来没有中国学生,所以我看她们是洋鬼子;她们看我,也是一种鬼子,群鬼对阵,倒也十分新鲜。
我分配到的房间是四个人一间的大卧室,我有生以来没有跟那么多人同住的经验。
在家时,因为我是危险疯狂的人物,所以父亲总是将我放在传染病隔离病房,免得带坏了姐姐和弟弟们。
这一次,看见我的铺位上还有人睡,实在不情愿。但是我记着父母临别的吩咐,又为着快快学会语文的缘故,就很高兴地开始交朋友。第一次跟鬼子打交道,我显得谦卑、有礼、温和而甜蜜。
第一两个月的家信,我细细地报告给父母听异国的情形。
我写着:“我慢慢地会说话了,也上学去了。这里的洋鬼子都是和气的,没有住着厉鬼。我没有忘记大人的吩咐,处处退让,她们也没有欺负我,我人胖了。……”起初的两个月,整个宿舍的同学都对我好极了。她们又爱讲话,下了课回来,总有人教我说话,上课去了,当然跟不上,也有男同学自动来借笔记给我抄。
这样半年下来,我的原形没有毕露,我的坏脾气一次也没有发过。我总不忘记,我是中国人,我要跟每一个人相处得好,才不辜负做黄帝子孙的美名啊!
四个人住的房间,每天清晨起床了就要马上铺好床,打开窗户,扫地,换花瓶里的水,擦桌子,整理乱丢着的衣服。等九点钟院长上楼来看时,这个房间一定得明窗净几才能通过检查,这内务的整理,是四个人一起做的。
最初的一个月,我的同房们对我太好,除了铺床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