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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为从前作诗苦(4)
《遣怀》
计十四首诗。
尽管,作品数量的多寡,并不能决定两人情谊的深浅,但是——
他对李白诗作的赞美:“李侯有佳句,往往似阴铿。”“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敏捷诗千首,飘零酒一杯。”
他对李白才华的崇拜:“自是君身有仙骨,世人哪得知其故?”“昔年有狂客,号尔谪仙人。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
他对李白处境的理解:“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不见李生久,徉狂真可哀。世人皆欲杀,吾意独怜才。”“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
他对李白流放的关注:“君今在罗网,何似有羽翼?”“才高心不展,道屈善无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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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他对李白一别以后的思念:“故人入我梦,明我常相忆。”“三夜频梦君,情亲见君意。”
以及他的等待,他的希望,盼着“何时一樽酒,重与细论文”,仍旧回到“醉眠秋共被,携手日同行”的一天。
从这些诗句中,我们读到了真挚,读到了赤诚,读到“如弟兄”的感情,更读到了一个年轻诗人对于先驱者的信任,追随,忠忱,坚贞。
然而,从李白留存到后世的全部作品中,关于杜甫,只有《沙丘城下寄杜甫》和《鲁郡东门送杜二甫》两首,甚至还不若“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的那个无名之辈。他为这个很款待了他一番的好客主人,一口气写了三首诗,待遇要比杜甫高出一格。从以上小小的统计来看,大致可以想见,这两位诗人,谁在谁心中的分量有多重,有多轻,也就昭然若揭了。
而困扰于李杜关系中的那首有争论的“饭颗山” 短诗,也让我们更深入地了解到两位诗人磨合中间无伤大雅的杂音。
李白的这首《戏赠杜甫》,让我们看到他内心世界的另一面。诗如下:
饭颗山头逢杜甫,头戴笠子日卓午。
借问别来太瘦生,总为从前作诗苦。
这四句诗,有人力辨其无,有人极证其有,几成一桩公案。
清乾隆《唐宋诗醇》确信,非李白所写,他不可能做这种事情。“白与杜甫相知最深,饭颗山头一绝,《本事诗》及《酉阳杂俎》载之,盖流俗传闻之说,白集无是也。鲍、庾、阴、何,词流所重,李、杜实尝宗之,特所成就者大,不寄其篱下耳。安得以为讥议之词乎?甫诗及白者十馀见,白诗亦屡及甫,即此结语(“思君若汶水,浩荡寄南征”),情亦不薄矣。世俗轻诬古人,往往类是,尚论者当知之。”
清人王琦注《李太白集》时则存疑,认为有可能为李白所写。“《唐本事诗》:李白才逸气高,与陈拾遗齐名,先后合德,其论诗曰:梁陈以来,艳薄斯极,沈休文又尚以声律,将复古道,非我而谁?故陈、李二集律诗殊少。尝言寄兴深微,五言不及四言,七言又其艳也。况使束于声调俳优哉?故戏杜曰‘饭颗山头逢杜甫’云云,盖讥其拘束也。此诗又见《摭言》、《唐诗纪事》,云:此诗载《唐旧史》。”
我一直认为,诗人,首先是人,哪怕是不朽的诗人,诗仙也好,诗圣也好,也是和绝大多数的人一样,拥有大致相同的感情。有时候,面对某个人,某些人,面对某件事,某些事,也有可能既“仙”不起来,更“圣”不起来,有可能俗,有可能丑,甚至有可能恶的。
所以,我看到时下的报章杂志上,对那些死去不久,或即将不久于人世的近乎仙,近乎圣的老作家、老诗人,乃至于学界巨擘,艺术大师,理论权威,媒体大亨的溢美之词,什么高风亮节啊,什么先知先觉啊,什么隐姓埋名的贡献啊,什么凡人不晓的如珠似玉的品格啊,总是似信似疑,半信半疑,忍不住要打上一连串问号的。
也许讲中庸之道的中国人,论人议事,倒常常持绝对的,偏激的,唯心的,形而上的态度。好就好得不得了,坏就坏得不可收拾,美就美到天上去,高则高到高不可攀。若是讲一点辩证法,若是用一分为二的方式,若是能够接受仙未必全仙,圣不一定皆圣的观点,若是接受伟人不可能百分之百的伟大光明正确,形势大好不等于全好更不等于永远好的看法,那么,那些受人尊敬的大师们虽然令我们高山仰止,但偶尔间也会失态也会有小人的举止,便不以为奇了……
总为从前作诗苦(5)
因此,“斗酒诗百篇”、“ 敏捷诗千首”的快枪手李白,对“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肯下慢功夫的杜甫,酸溜溜地开个玩笑,调侃一下,宣泄一下,也就不必当回事的。
要知道,狼是接受群的,而文人,通常是不大容易接受群的。在他内心里谁也看不到的最深处,总是把自己看作老大,没有一个甘心服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