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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国夜雪-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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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绿意走过来飞起一脚,嘴里骂着“碍事的东西,过年就煮了你”。那头猪嗷嗷叫着,畜生就是畜生,除了吃和睡,哪懂得人情冷暖。这世上的情爱也是这样,有爱,便是赴汤蹈火也是甘愿。若不爱,猪也好,仙也好,便什么都不是了。
  白清明懒懒掀了掀眼睑,笑而不语。
  “连夜下大雪,这次不知冻死多少人呢。”
  “管它冻死多少人,有钱赚就好了。”
  这绝对是白老板的真心话,柳非银燃起一炷引魂香,香气袅袅,隐约听见清脆的铃声。红色的迎客灯笼在风雪中忽明忽暗,正是一个财源广进的好夜。




    九国夜雪·但为君故


  「这次兰芷小姐抛绣球招亲,连脸皮这么厚的柳蝴蝶都吓得花容失色,干脆去赤松避风头。」

  不知是哪家欢场酒楼传出的谣言:东离国要出大事儿了!
  各位看官肯定要问了,流苍国皇子争权愈演愈烈,赤松国六大杀手频频在北夜国现身,云国的国巫病危,个个都是焦头烂额。而我东离国正值国运昌隆,高山长青,流水依旧,到底是哪个嘴巴生疮烂舌头的王八羔子说的?
  此刻这个街头巷尾都在骂的王八羔子就坐在锦棺坊的大堂里,一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大眼睛转来转去,白白净净的挺乖巧。他不是别人,正是本城城主家的小公子兰汀,今年刚满十六,年前在都城澜沧讨了个管理史书的闲差。
  “小汀,请假回来怎么不提前让人捎个信,也真不巧,非银陪他娘亲去了赤松,怕是聚不成了。”白清明仔细打量着兰汀,挺欣慰地说,“半年不见,小汀又长个儿了。”
  兰汀立刻张大眼:“咦?柳兄没跟你说吗?半月前我托人捎信给他,跟他说近日会跟家姐一同回城。家姐要在城中的绣楼抛绣球招亲,除了他,还特意写了帖子给你和秦毓兄的。”
  白清明嘴角抽了抽,终于知道柳非银那个好逸恶劳的家伙怎么会突然那么孝顺,跟着他天女下凡般的娘亲去那种是非之地。
  原来……是这样……
  兰汀的家姐兰芷比他年长两岁,既然是城主家的千金,自应当说亲的踏破门槛。可是兰芷小姐今年芳龄十八,却无人问津。并不是因为她长得普通,鼻子眼睛都挑不出特别之处,而是因为,这位兰芷小姐的名声不好。
  整座风临城的人都知道,兰芷小姐十四岁时就在灯会上,当着全城人的面对沈家的大公子表达爱慕之情,把人家公子羞得扭头就跑。从此兰芷小姐一发不可收拾,见了貌美的男子就拔不动脚。两年前每天泡在望乡楼,包了全场的酒请大伙儿喝,就为了博得酒楼老板秦毓的一笑。一年前又没事就在锦棺坊订棺材。如今城主家的西跨院还有十几副百年老离木棺材,全家百年后的藏身之处是不用愁了,也只为了喝白清明的一杯香茶。
  这次兰芷小姐抛绣球招亲,连脸皮这么厚的柳蝴蝶都吓得花容失色,干脆去赤松避风头。可见兰汀说得没错,果真是东离国的大事。
  家姐要抛绣球,离下个月初八也没几天,定然有许多准备事宜,他也闲不住。兰汀把帖子送到白清明手上,又约了一起吃酒的日子,这才甩着袖子蹦蹦跳跳地跑去望乡楼找秦毓。
  帖子是放在一个绣金鸳鸯荷包里,字体娟秀漂亮,是兰芷亲笔,还附送了一缕用红绳扎好的头发。
  侍女绿意忍不住揪着那缕头发:“公子,若是有人拿这头发下蛊,兰家小姐不是倒霉了?”
  白清明懒洋洋地半垂着凤眼:“兰芷小姐或许有点怪,绝对不像外面说的那么愚蠢不堪,小看她可是要吃亏的。”
  绿意一点也不关心这个,木匠刚把做好的棺材送来,已经上好了漆,就差描图。画师住在独孤家,她正好也想孤独家厨娘的点心想得紧,便高高兴兴地学着兰汀蹦蹦跳跳出门去了。
  白清明不自觉笑了笑,翻了个身又睡过去。

  「女子跟他并肩走着,他往旁边躲一分,女子就近一分,就像传说中天黑人静勾引老实书生的女鬼狐精。」

  画师把黑色斗篷捂得紧紧的,还用黑纱蒙了脸,只露出两只黑窟窿一样的眼睛。他刚迈出右脚,就听独孤家的侍女说:“先生,您这是要去白公子那里吧?明天早上能回来吗?”
  画师点了点头。
  侍女很高兴,甩着绢子就跑去院里给画师的宝贝草药圃浇水。画师不喜欢讲话,可是偶尔有一次嘱咐她,这药圃里的种子都是很不容易才找到的,是一种叫“相思引”的草,花朵如烧透的晚霞,很美。现在正是柳枝将黄未绿的三月底,再过些日子就是清明节,恰是相思引长花苞的时候。
  画师见天色渐暗,独孤家后院的马车都不在,怕是老夫人带着小姐公子们去烧香了,干脆自己慢慢往城里走。约莫大半个时辰,看见风临城南两里处的大路口左右两边分别坐落着一座寺庙和一座道观。
  他遇庙烧香,遇佛拜佛,已成了习惯。
  庙堂里没有和尚,大概是去了后院吃饭。只有佛祖端坐菩提,半闭着双目,笑看这些在红尘中轮回的芸芸众生。
  画师见四处无人,便摘了斗篷,跪下磕头。
  “喂——”
  画师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要遮脸,袖子却被唐突地扯住了。眼前是个年轻的女子,平淡如水的眉眼,咧开嘴露出长偏了的两颗小虎牙,笑嘻嘻地看着他:“公子,小女子我迷了路,公子这是要进城吗,能不能跟我这弱女子同行呢?”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月色如水,树影重重,也怪不得这女子要找人结伴。见他点了点头,女子就松了手,与他一起走出寺庙。这条进城的道不是官道,女子跟他并肩走着,他往旁边躲一分,女子就近一分,就像传说中天黑人静勾引老实书生的女鬼狐精。
  “这位姐姐,你若是想喝我的血吸尽我的精元,麻烦你还是找别人吧,我是个有罪的祈愿人,愿望不达成是绝对不会死的。就算死了,魂魄也会直达无垠地狱做鬼仆,你若喝我的血反而会害了你。”
  那女子怔了一下,又笑了:“看来是妖精姐姐我修炼不到家,竟被你瞧出来了。看着你挺老实,竟然会拿出这种话来蒙骗我。识相的就乖乖摘下面巾让姐姐瞧瞧,若是长得太丑我就放过你。”
  画师吓了一跳,想要捂脸已经来不及了。
  面巾被扯下,月光映着略白的美人面,浅色的唇微启,眉目如水,却带了点慌张。女子看傻了,画师像个被调戏的大姑娘,羞愤地遮住脸夺路而逃。这一口气跑到城里,见到城门口挂着大红灯笼才渐渐平静下来。
  他想起第一次见伽蛮,他躺在屋檐下午睡,睁开眼看见痴掉的女孩手中正拈着他的面巾。那时他还是紫国宫廷的御用画师,与几位皇子公主都交好,谁见了他都要恭敬地叫声先生。伽蛮是大执事买入府上的奴隶,竟不知轻重趁主子睡着扯了面巾看他的长相。
  他一脚将伽蛮踹进莲池里,也不管女孩在池里扑腾着叫救命,转身进了屋。
  画师捂住胸口,失了魂似的走进锦棺坊。
  白清明已经燃上了引魂香,大堂里坐着个黑无常,手中的铁链上还拴着七八个白衣小鬼。其中一个正在愤愤地咬着铁链,很不甘心的模样。画师一眼就看见他们的胸口都有一个血窟窿,顿时跌跌撞撞地奔过去抬起那小鬼的脸,小鬼懵了一下,回过神狠狠咬住画师的手指。
  “瞧你这泼辣劲儿,下辈子想做狗吗?!”黑无常用力拽了下链子,小鬼立刻疼得在地上直打滚,看得画师整个人止不住发抖,扯住那条链子,着急地说:“不要再扯了,这种疼他吃不住的。”
  “倒是我成了恶人……”黑无常嗤一声,“你这种老好人在白老板的店子里待久了,小心连皮带骨都被吃了……”
  “他只是难受,这些孩子都是黑巫师的祭品,你把他们带回去都是要霹个魂飞魄散的,否则不出七日定会堕落成魔,为害一方。他们都是连未来都没有的无辜的孩子,我被咬一下又能怎样?”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黑无常打量着这个包得像黑粽子样的人,越发觉得他奇怪,“你不会就是那混账王八蛋的黑巫师吧?”
  白清明口中的茶“扑哧”一声喷了黑无常一脸,绿意幸灾乐祸地递上帕子。白老板嘴上说着抱歉,眼中的笑意却极盛。黑无常也约摸自己好像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触及了别人的忌讳,忍气吞声地讪笑着忍下了。

  「画师不知道她每天在高兴什么,荆钗布裙,粗茶淡饭,还每日都笑着。」

  棺材板是紫国的紫星木,木质偏软,原本不适合做棺材。可是订棺材的老夫人是从紫国嫁过来的,做梦都想着凤鸣王城的深秋,满街都是深深浅浅的紫,花香极浓郁,被风一吹染满了裙角。
  未出阁的姑娘们会在中秋节的月圆之夜,提着装满紫星花的篮子去狐仙殿求姻缘。那里的狐仙特别灵验,来年便能寻得良人,再双双携手去还愿。老夫人就是在狐仙殿门口与瞧热闹的夫君相识,他是东离国人,嫁过来几十年儿孙满堂,真正是白头到老。
  画师在棺材身上描着紫烟般的花团,如云朵般飘在棺身上,淡淡的木香飘在后堂里。
  白清明拿了支蜡烛进来,用一只手挡着风,领口绣着金色云纹衬着冰肌雪肤,怎么看都不似个真人。画师在发呆,笔丢在一旁,坐在棺材前抱着膝。白清明眉眼温柔起来,不同于那种做生意时的热络,而是带了一丝的怜惜。
  “先生,要就寝了吗?”
  画师胡乱擦了一把脸,手忙脚乱地去掀棺材盖。他有个习惯,就是每画完一副棺材,就要躺进去睡一晚,就好像一种仪式。其实就是一种仪式。白清明看着他躺进棺材,并不急着帮他盖上棺盖。
  “这是你睡过的第七百三十二副棺材了。”白清明叹了口气,“仪式未完成,我还有办法救你。”
  “给一百个死人暖棺,我就能进无垠地狱见到伽蛮,这是我一直期望的,白老板为何总说要救我?”画师轻笑,“白老板帮我完成这个仪式,就是救了我了。”
  “先生不知道无垠地狱是什么地方,说不定伽蛮早就魂飞魄散了,就算你去了无垠地狱找到她,她也不认识你了,她是魔,除了吃魂魄填饱肚子,什么都不会了。”
  画师静静地看着头顶的白清明,突然笑了:“白老板没有爱过什么人吧?”
  白清明侧头想了想,不知怎么回答。
  “白老板肯定没爱过吧。”画师坐起来摘掉面巾,满脸都是温吞的笑意,“白老板想不想听我跟伽蛮的故事?”
  屋内烛光如豆,白清明出去端了两杯香茶,斜靠在椅子上,今夜,好像要落雨了。
  画师自出生就肺不好,从小就是个药罐子,整日咳个不停。医者让他用纱巾蒙面,只怕深秋吸了花粉,后来便养成了习惯。别人只当他长得太好,一双美目就足以倾城,所以才要蒙面。那个小奴隶揭了他的面巾,看了他的真面目,没淹死也就算了,竟然胆大包天地在外面到处说:“先生怪不得要戴着面巾呢,原来是长得有碍观瞻。”
  府上厨房的少女们碎了一地的玲珑心,荷包也不绣了,眉也不描了,见了先生腿肚子也不哆嗦了。
  画师知道后,硬生生地咬坏了两杆画笔,终于把那个叫伽蛮的丫头叫到房里,咬牙切齿地问:“既然说我长得丑,那为何要看着我的脸流口水?”
  伽蛮淡淡地说:“先生长得好看,所以伽蛮才流口水。不过先生把伽蛮踢倒水里,实在不是君子所为,所以面目可憎,这不是有碍观瞻吗?”
  从来别人见了他只捡好听的说,奉承话永远都不嫌多。猛然听一个家奴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画师气得几乎要跳脚。可是伽蛮歪着头,一点都不怕他,唇角还不轻不重地弯着。紫国律法中有一条便是不得无故虐待家奴,伽蛮的行为顶多是掌嘴,再重了传出去也是惹麻烦。
  伽蛮次日就顶着一张姹紫嫣红的小脸在后花园修树枝,还哼着小曲,挺悠闲。画师见她像吃了赏赐似的,不自觉地好笑:“你今天脸色很不错啊,往紫星树下一站,不知道的还以为开了满脸花儿呢。”
  伽蛮行了个万福,礼数一点儿都挑剔不出毛病,嘴巴上却不咸不淡:“先生教训得是,圣人说自古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府上女子成群,小人却只有一个。怪不得别人说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伽蛮可真是受教了。”
  这个伽蛮嘴巴坏,黑白分明的眼里没有半分惧意。画师望着那双眼睛,被骂成小人却奇怪的没生出半分怒气。只觉得整个人仿佛都陷入那双不染尘世的眸子里。这次他没有再让恶奴掌她嘴,而是拂袖而去。
  那天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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