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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过幸福?」
「是啊,我现在非常幸福。巨石碑崩塌的事已经讲过无数次,所以一点实际的感受也没有。」
「这个……我可以理解。」
「天童民间警备公司有延珠,有蒂娜,此外还有里见同学。就好像一家人一样。虽然公司依然赚不到什么钱,至少还够活下去。」
「蒂娜也说过她现在很幸福。延珠一定也是。」
「那么里见同学呢?」
「当然,我也一样。」
木更静静闭上眼睛。
「我最近作了一个梦。」
「梦?」
「嗯。突然发现自己站在朝雾覆盖的桥上,放眼望去只能看到这座桥。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来到这里,以及为何要来这里,只知道自己必须一直前进。
于是我往桥的一端前进,上头一个人也没有。突然间桥断了,我的身体被有如黑色沼泽的玩意吞没。我无言地看着这个状况,最后终于灭顶。但是没过多久我就发现在里头呼吸的方法,并且感觉舒服多了。」
「………………」
「早上醒来,照镜子才发现脸上有泪痕,而且同样的梦还做了好多次,所以我试着思考。接着我明白了。」
莲太郎望向身旁,刚好与木更的视线对上。木更露出快被不安压垮的表情,眼眸显得十分湿润。
「我之所以会哭泣,是因为知道这样的幸福总有一天会结束。」
木更以软弱的眼神摇头:
「是被我杀的。我杀了世界上所有人。」
「傻瓜。」
莲太郎把自己的手叠在木更的手上,用力握住。木更的体温很热,微微冒出汗水。
「你是在不知不觉之间变得神经过敏。放心吧,不管是延珠、蒂娜,还是我,都不会消失的。」
「是啊……的确。」
侧眼确认木更的表情变得和缓一点,但是莲太郎的内心却掀起静谧的涟漪。
青春期本来就会作各式各样的梦,或许不值得大惊小怪,但是在梦的解析里,桥强烈隐喻连结生死的存在,或是连结现在与未来的存在。
此外沼泽反应邪恶的情感与恶意、妒嫉等等,黑色也有类似的意义。
一般说来,梦见沉入沼泽的人代表压力很大,为了逃脱便会努力挣扎,但是木更自觉身体沉入沼泽却毫无反应地加以接受,反而隐约让莲太郎感到不舒服。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为了摆脱内心纷乱的想法,莲太郎用力摇头。
蠢毙了,自己到底在想什么。木更小姐绝对不可能那样。
「里见同学?」
「咦?啊啊?嗯怎么了吗?」
木更突然举起左手,敲了几下手表:
「还剩下五分钟,今天就结束了。这么一来,离巨石碑崩塌又少了一天。」
「放、放心吧。我、我会保护木更小姐。」
木更露出有点惊讶的表情,不过很快又对莲太郎投以羞赧的微笑:
「谢谢你,里见同学。」
莲太郎感觉脸颊发烫,不由得转过头。
秒针又转了四圈,今天已经进入倒数计时的阶段。
「十、九、八、七、六、五、四——」
木更对握住的手加重力道,指甲稍微刺进莲太郎的皮肤。
下个瞬间,日本又过了一天。
莲太郎重重吐出累积的叹息。
银河依然不变地挂在天际。
——距离巨石碑崩塌还剩两天。
3
露宿第四十区的帐篷已过了两天,大家逐渐适应这里的生活。然而纤细的蒂娜与翠似乎很难忍受帐篷底部凹凸不平的地面与狭窄的睡袋,不禁有点抗议。
在我堂的指示下,今天上午要制作带刺铁网与沙包,并将阻挡战车用的混凝土掩体放置在原肠动物的预测入侵位置,剩下的时间则是用在讲座与复习昨天的训练。我堂直接下令,无视命令或违反命令的人要受罚。
看来我堂对不听从指挥的民警变得相当神经质,所以想利用加重处罚的方式约束民警的行动。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无论民警里有多少爱出风头的家伙,一旦有人害怕逼近的原肠动物军团转身逃亡,必定会影响整体的士气。
如果自己身为指挥官,一定也会只顾及全军的状况,迅速排除坏了一锅粥的老鼠屎吧。因此莲太郎对我堂的手段没有意见。
听到解散命令重获自由的莲太郎,将延珠、蒂娜,以及木更送到露天教室,接着转乘电车返回勾田町。
丢脸的是莲太郎当初只记得要带帐篷,却把换洗用的衣服与内衣裤忘得一干二净。之前他已经借过延珠的内裤,现在则是沦落到借用蒂娜内裤的难堪下场。
自己就算了,要是让延珠觉得不干净,便没资格再当延珠的监护人。
因此今天莲太郎暂时免去「莲太郎老师」的职务。
从车站走到勾田町,莲太郎立刻闻到强烈的紧张气氛,于是停下脚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被风吹得漫天飞舞,几乎盖满地面的大量传单。他捡起一张观看,上头印着『无法原谅蛮横政府!政府事先就决定好可以进入避难掩体的名单!』等阴谋论的内容。
仔细想想,自己已经两天没回勾田町,这两天内勾田町竟然发生如此剧变。
在广场附近,有貌似流浪汉的白发白胡老人在木箱上发出尖锐的叫声,内容大致是关于世界毁灭,以及不久之后充满希望的新世界就会降临云云。
平常这种支离破碎的发言大概没人理会,但是这时周围却响起激昂的群众喝采。
通过站前的拱廊时,莲太郎觉得脚底沙沙的。原来是商店橱窗玻璃都被打破,商品被人掠夺一空。
不久他又与一辆载满掠夺品的卡车交错而过,没想到驾驶是手上套着地方巡逻队臂章的家伙,莲太郎不禁大受打击。
眼见部分乱七八糟的家伙四处肆虐,看来之前为了维持社会机能一直忍耐的市民也开始做坏事了。
尽管事先已经从新闻得知,但是状态仍比预期中的更加恶化。
走在外头的人很少。理所当然地,这个街区也开始进行疏散。
身处外围区搞不清楚现状,不过现在的东京地区确实举国展开紧急避难作业。
就在如此心想的同时,莲太郎回到自宅。
附近看起来还算平静,但是迟早也会遭到掠夺吧——一想到这里,莲太郎就不由自主地将生活必需品与消耗品全部塞入手提包。
最后提起鼓鼓的手提包时,莲太郎只觉得臂膀异常沉重。
为了锁门站到玄关,他再度感慨地环顾四坪大小的公寓。
今后也许再也不会回来这个房间。
莲太郎挥别感伤,将因为摩擦而发出惨叫的门用力推回去,插入钥匙。接着将回忆封印起来。
下次再和延珠两个人一起开封吧。
把手提包挂在肩上,为了重返第四十区搭上电车。
车内的乘客明明不多,但是强加在身上的恐慌预兆却让人喘不过气来。
莲太郎为了回避视线仰望车顶附近,看到天花板吊挂的广告。广告印着『「受诅之子」的血腥报复!第三区杀人事件!』。看来治安的恶化会从最容易喷发的缺口宣泄。
就在此时,他突然想起某个少女,心脏猛烈地跳了一下。
不可能吧——他摇摇头,然而一旦在脑中根深蒂固,那种想法便难以磨灭。
于是他变得坐立难安,手放在紧闭的电车车门上,随时准备下车。
他下车的车站,刚好是造访片桐民间警备公司时经过的第九区车站。挤过混杂的人潮冲到站外,莲太郎以焦急的脚步推开情侣、超越老人。
明明不知该如何解释这种无谓的焦虑,莲太郎依然没有停下脚步。
终于来到五叉路口,冲上宽阔的天桥阶梯。这里是之前遇见乞讨少女的地方。
对方不可能在这里。莲太郎多次如此告诉自己。明明和那名少女约定好了——现在因为报导的关系,你不要在这里乞讨。
上头传来嘈杂的声音,肌肉可以感受到有人散发杀气。此外还能看到一堵人墙。
莲太郎上气不接下气地冲上阶梯,视野顿时开阔起来。
天桥中央可以看见铺在地上的草蓆,少女使用的铁钵翻倒,零钱散落一地。
她在这里。倒地不起的披肩少女周围,聚集了许多成年人。人数共有八名,从廿多岁到四十多岁都有。
「你们在做什么!」
莲太郎冲上前去,挡在少女的前面。
倒地的少女伸出左手,拼命想要起身,还用看不见的眼睛对着莲太郎:
「……这个说话声,是那时候的民警先生?」
少女的脸上满是伤痕,痛苦按住的右手割伤也没有重生的迹象,流了许多血。更令人吃惊的是少女尽管遭受暴行,脸上依然挂着微笑。
「混帐,你这个衰脸小鬼!」
望向前方,人群之中年纪最大的男子因为憎恨一脸扭曲,手拿沾血的錵制匕首。
那是刃长约十二公分的细长武器,要对抗原肠动物太短了,除了拿来伤害「受诅之子」很难想像还有其他的用途。
乞讨少女趴在地上轻轻摇头:
「抱歉,民警先生,明明跟你约定好了……这是我自作自受,可是我无论如何……」
「够了,我知道。别再说了。」
这时持刀的中年男子以愤怒的表情上前一步。那家伙额头很宽还有双下巴,如果笑起来应该是个很和善的大叔吧。
莲太郎看到这种貌似善良的人也对少女施加暴行,受到相当大的打击。
「让开!那家伙若无其事地混在我们当中,只要有空档就会袭击人类。比原肠动物还要恶劣!必须把她们从街上驱逐才行!」
莲太郎明白男子不明就里感到愤怒的理由。简单来说,就是他们害怕了。自从那次的报导以后,市民或许就害怕自己一直以来歧视的「受诅之子」迟早会展开报复。
莲太郎闭上眼睛,从腰带抽出XD手枪。
接着举手对空鸣了一枪。
沉重的后座力自手掌传到臂膀,爆裂声在空中轰然作响。激动的男子吓了一跳,就此停下脚步。
「我是民警。」
莲太郎极为冷静地从胸前口袋拿出执照向男子们展示,接着平静说道:
「如果你们再靠近这个女孩一步,下一枪就不是警告了。」
面对开始窃窃私语的男子们,莲太郎再度发问:
「你们还想过来吗?」
男子们面面相䝼一会儿,最后终于明显露出泄气的反应。带头的中年男子转过身,似乎很不愉快地留下一句:
「你们这些民警保护的人,果然是那群小鬼。」
暴徒们纷纷回头露出忿恨的目光,终于有如潮水退去。
莲太郎环顾四周,一旁看热闹的家伙也赶紧解散。
为什么要被人畏惧?自己明明拼死守护东京地区,却得莫名接受他们投来的轻蔑、恐惧眼神。
墙外有两千只原肠动物。墙内则是化为暴徒的歧视主义者。这个时候整个地区不是更应该团结一致吗……
「那个……」
回头望去,脸上同时浮现感谢与歉意微笑的少女站了起来。低头看着她流的血,莲太郎默默从制服内侧口袋拿出手帕,一边压住止血点一边绑起来。除了錵制匕首割的伤口,其他应该很快就会自然痊愈。
急救结束之后,少女似乎冷静一点,以温和的动作抬头,冷不防对莲太郎伸手。
莲太郎瞬间往后仰,但是发现对方没有危害自己的意思,于是任凭她抚摸自己的脸与肩膀。
「我记住民警先生的声音和脸了。」
少女的笑容更深了,脸颊也同时发红。
「是我喜欢的类型。」
「蠢蛋。不必道谢了,赶快离开这里。下次你还敢过来,就是我要修理你了!」
莲太郎是认真地斥责她,不过少女没有露出畏惧的样子,反而笑着捡起地上的钱,卷起草蓆挟在腋下,鞠了好几次躬。
「下次请让我找个机会好好向你致谢。」
「别·来·了!」
不停挥手的乞讨少女终于离开。
莲太郎疲惫地用右手按住太阳穴。混帐,那家伙真的了解吗?
不过能在千钧一发之际帮助她,真是太好了——带着这种满足感转身,一股寒气突然窜上背脊,让他急忙回头。
背后没有什么异样。只有风吹过他的脸。
即使是在搭乘电车,那群暴徒离去时的混浊双眼依然留在莲太郎脑中。
4
返回帐篷之后不久,莲太郎便看到延珠带着蒂娜与木更从露天教室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