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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腔就像是从人体独立出来的生物。要是像最近的年轻牙医那样,只有那么一千零一招的话,根本应付不来各式各样的病患。唯有彻底看清口腔的情形,才能完全根治病症。”
父亲以麻醉注射为例,说明他的高超技术。
“我们不是常常听说,有人打了好几只麻醉针却一点效果也没有吗?那就是因为技术太差劲。将麻醉药注射到牙龈的时候,靠的是集中精神和直觉。重点在于如何一口气将针头插进那一点,必须快、准、狠,而且手不能颤抖。”
父亲经常把筷子当成针筒,对我说这些。而这一段话说完后,他几乎都会补上一句:“总而言之,有一技在身的人就占了上风。爸爸只要这只右手还在,就不怕没饭吃。”
我总是抬头看着父亲的右手,觉得很有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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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那只右手却出了问题。父亲接连几天跑到各式各样的医院及民俗疗法的诊所。有时候,还会将身怀绝技的按摩师找到家里来。
父亲绝口不提他的右手出了什么毛病。他大概是不想让儿子感到不安吧。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不愿承认自己失去了唯一足以自夸的右手吧。因此,我也就不再多问了。
然而,我还是略微察觉到了父亲右手的症状。他的右手手腕到指尖的部分不时会酸麻或是抽搐,伴随的症状是没有感觉,使不上力。而且这种症状总是毫无预警地发生,因而我好几次都看到筷子、汤匙,还有铅笔之类的东西从父亲的手上滑落。这明显是头部受伤的后遗症。
也难怪父亲会紧张,处在这种右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失去知觉的情况下,根本没办法继续当牙医。实际上,那一阵子诊所都没营业。
纵然尝试了所有的治疗方式,父亲的右手依旧不见好转。过一阵子,附近的人都知道,父亲的右手不听使唤了。或许是这个缘故,甚至出现了田岛牙科就要关门大吉的谣言。
从那个时候起,父亲干脆就不治疗右手了。反正不管做什么都是白费功夫,所以他放弃了。他越来越常从大白天喝酒喝到晚上,还把气出在我和阿春身上。
不但如此,父亲每到晚上就会漫无目的地出门。他不说去哪里,但似乎是在银座或新桥一带徘徊。我曾经有一次听到父亲对着话筒这么说:“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在店里的时候你们不是无话不谈的手帕交吗?……你那么说,只是为了包庇志摩子吧?反正不管什么都好,告诉我你知道的!她家的地址,还是电话号码也好,告诉我她可能会去的地方!”
事情发生后,父亲再也不曾提起志摩子这个名字。我想,他应该是真心想要忘掉这个名字吧。可是每当头部受伤的后遗症发作时,他还是无法忘怀。我猜想,父亲应该还想再见到那个女人,对她破口大骂一顿。
后来父亲找来律师,对那个让父亲手上的酒保提出损害赔偿的诉讼。既然是因为后遗症导致无法继续当牙医,提出损害赔偿是天经地义的事。但就结论而言,我不记得父亲由这起诉讼得到了什么赔偿。酒保因伤害罪入狱服刑,出狱的时候根本不可能有钱赔偿。
我就在这一连串狗屁倒灶的事中,迎接小学六年级那年的过年。既没有年菜可吃,也没有红包可拿,只有寒冷与我相伴。父亲大概是想逃避残酷的现实吧,成天不是喝酒,就是酩酊大醉,窝在棉被里呼呼大睡。
三个月后,我国小毕业,确定要进入当地的公立国中就读。原本父亲打算让我进入私立中学,但家里的经济完全不允许。再说,牙科已经到了非关门不可的地步,父亲也没有心思思考我的升学问题。
一切都因为父亲受伤开始脱轨,害得我躲在棉被里哭喊:“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
这个时候我想起诅咒信。我的手边寄来了二十三封只写了“杀”字的明信片。带着二十三个人的咒念的明信片……
我想,我被诅咒了。
六
那些诅咒明信片我只看过一次就包上报纸塞进了抽屉深处。我总觉得随便处理掉不太好,所以没有将之丢弃。后来在鸟居上刻上数字,也是基于相同的理由。虽然我并不相信有诅咒这回事,但却完全受到诅咒的束缚。
有一天,我从抽屉里拿出放了好久的明信片打算丢弃。我认为,拥有这种东西会带来不幸。
我手上的明信片共有二十三张,但只实际仔细看过几张。因为我知道上头写的内容一模一样,越看只会越让自己受伤。不过,在丢弃之前,我还是一张张地看了一遍。不可思议的是,我比第一次看到那些明信片时还要冷静。大概是因为当时已经发生了不好的事。
再次看着明信片,我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那就是收信人姓名写错了。我的名字是田岛和幸,但所有明信片上写的确是田岛和辛。我稍微想了一下,马上就明白了原因。寄出这些明信片的人并不认识我,他们只是照抄写在诅咒信上的地址和姓名罢了。所以,是第一个在那封信上写下我的名字的人写错了我的名字。
我想,犯人和我不熟。他应该是在哪里发现了我的地址和姓名,抱着半开玩笑的心情将我列在那封诅咒信上而已。尽管如此,这个失误也未免太讽刺了吧。不过是把我的“幸”写错成“辛”,就让我的人生扭曲变形。
我猜想,那个犯人应该和我读同一间学校。这么一来,我更想去念私立中学了。小学的朋友大多会念当地的公立国中,如果我去私立中学的话,就不用再见到他们了。
然而,我家的情况改变,捣毁了我念私立中学的梦。我至少必须度过三年孤独的学生生涯。这件事,比起校规硬性规定学生要剃光头更令我郁闷。
不过,真的成为国中生之后,我发现天底下倒不全然是坏事。我念的那间国中也有不少来自其他小学的孩子,完全不知道我家过去的同学倒也不会排挤我。
当然,那间国中里也有和我是同一间小学毕业的人,不难想象他们会在背后损我。我想实际情形应该也是如此。不过,在一次偶然的情况下我找到了克服这个困境的方法。
就在休息时间和大家聊天的时候。“田岛家是开牙医诊所的吧?真了不起,所以你是有钱人家的大少爷啰。”一个同学说。他来自别间小学,说话应该没有恶意。
身旁一些听到的人一脸尴尬地低下头。不用说,他们自然是和我同一间小学毕业的人。
“我家现在歇业中。”我回答。有的人住在我家附近,可不能胡诌。
“是哦,为什么?”
“因为客人说我爸的技术不值得信任,所以都不来了。”我半自暴自弃地说。
然而,听到我那么说,不知情的人都笑了。他们似乎以为我在开玩笑。
“为什么不值得信任呢?难道在你家看完牙的人,嘴巴都肿起来了吗?”
“天晓得。说不定是害怕会被杀掉吧。”
我这句话也没半点开玩笑的意思,但从别的小学来的同学们却捧腹大笑。
“搞什么,原来是会杀人的牙医啊?”
“大家好像是这么说的。”
大家又是一阵哄堂大笑。我困惑了。
大家的笑声中不带恶意让我感到不可思议。
“这么说,你们家现在已经不是有钱人了吗?”
“当然不是。所以原本我想念私立,却只能进来这里。我是‘前’有钱人。”
前有钱人这个词一时成了我们班上的流行语。被他们这么一笑,我才发现,根本没有必要隐藏自己的遭遇。一切成为别人的笑柄也无所谓。如此一来,就不会有人在背地里说我的坏话了。说不定,觉得和我说话很闷的人也会减少。
自此之后,我便故意将家丑当笑话传,彻底成为班上的小丑。前有钱人、前大少爷之类的话语受到大家的欢迎。两、三个月过后,田岛已成了公认爱搞笑的家伙。
“婆婆去世的时候,真是整惨我了。有谣言说她是被人喂毒死的。连刑警都来了。不过,最痛苦的还是吃饭的时候。因为我都会边吃饭边想:‘这饭里该不会真的掺毒了吧?’”
大家很喜欢这种自虐式的玩笑话。我心想:‘要是大家听腻了可就该糟。’于是自爆其短的情形越演越烈。到最后,我终于还是在学校里搬出了父亲被酒家女的爱人痛殴那一段,但却有不少人以为这是我编出来的故事。
在人前说出这段丢人现眼的糗事并不有趣。只不过,我认为大伙儿在笑闹之间,我不会遭到排挤,于是拼命地扮演丑角。每听他们笑一声,我的心就痛一下。我知道自己变得越来越卑微,但欲罢不能。
有一个同学名叫本原雅辉,他是我进国中之后交的第一个朋友。他住在隔壁的村镇,完全不知道我家那个令人厌恶的谣言,认为我的话有大半是言过于实。他的身材娇小、身型纤细、皮肤白皙,要是留长发、脱掉制服的话,大概会被误认成是女孩子,因而也有不少人叫他人妖。
可是,真正的他却是一个典型的十多岁少年。他崇拜女歌手,老是在说班上的某某某最可爱。我第一次看到进口的外国杂志也是在他的房里,当时,连露出Ru房的彩页照片都难得一见,而那本杂志上竟然还刊登了露出下体的照片。只不过,重要部位会以奇异笔涂黑。我和木原在他房里,试过各种方法想要将奇异笔的部分弄掉,什么稀释剂啦、挥发油啦,甚至连|乳玛琳、特殊的橡皮擦也都试过,却几乎没什么效果。尽管如此,只要我们的目标物偶尔隐约可见,就会让我们乐得欢天喜地。
有一次,他问我有没有看过真人,而不是照片。
“妈妈或姐姐的不算哦。”木原贼贼地笑着补充说道。这时候我们一如往常在他房里聊天。
“没有很清楚看过。”我老实回答。“不过,如果是一点点,我倒是在大人嘿咻的时候看过。”
我的话让他惊讶得瞪大了眼睛。他马上一脸很感兴趣地凑到我身边问我:“什么时候看见的?”
我告诉他小富和税务代书做那档子事时的体位。他半张着嘴,听得入神。
“我都没看过那种场面。”他羞红脸颊地说。“不过我倒是看过几次女孩子的那里,但是都是小孩子。”
“那我也看过呀。像是亲戚在为小婴儿换尿布的时候。”
“没那么小啦!大概和我们同年的女生。”
据木原所说,有的女孩子只要你肯出钱,她就愿意露给人看。五十元只能看;一百元就可以稍微摸一下。木原说:“跟我们同年,可是好像不同学校。”
“不过她是个丑女。”木原补充一句,笑了出来。
那女孩住的地方似乎离木原家有一段距离。听他在讲那女孩家在哪儿的时候,我想起了别的事;她家就在我从前沉迷下五子棋那间房子的附近。
我说出那件事后,木原的表情似乎并不特别意外,并且点点头说:“如果是赌博的五子棋,我知道呀。有三战两胜跟五战三胜的,对吧?”
“我玩的是三战两胜。先胜两局的人可以赢得对方的钱。”
“没错。”木原想了一下之后说,“不过,那是骗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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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骗人的?”
“我是听来的。”
“怎样骗人?”
“详情我是不知道,不过听说绝对赢不了。”
“可是,如果是五子棋的名手应该会赢吧?”
木原摇摇头。
“他们是不会跟这样的人比赛的。他们只会选那种一定会输的人。”
“怎么选呢?对方是强是弱,不下一局怎么知道?”
“他们不会跟自己上门的客人比赛,只会和知道对方实力的人比。所以,他们稳赢不输。”
“可是,我看过是客人赢的耶。”我反驳说。
“三战两胜,他赢两次了吗?”
“嗯。”
“那家伙是不是带你去的人?”
我默不作声。被他说中了。
“我想他是和店家串通好的。”木原歉然地说。
“要是都没人赢得了,客人就会放弃走人。但那是不行的,必须让客人觉得就差那么一点儿就赢了才行。为了做到这点,他们会让客人看到眼前的其他客人赢棋。不光是这样,他们也会让那个客人赢,但是只会让他赢三局中的其中一局。”
听着木原的话,我感觉全身汗毛竖立。那简直就是仓持修第一次带我去赌五子棋时的情景。
只会和知道对方实力的人下棋,这一点也吻合。换句话说,他们只跟同伙人带来的人下棋。我是“稳输不赢的大肥羊”,因此被带到那里去。
“那人是你的朋友吗?”木原有点犹豫地问。
“不是。”我摇摇头。“他是一个不太熟的人。”
木原脸上露出放心的表情,说:“我想也是。”
仓持修和我进了同一所国中,不过因为班级离得远,所以当时几乎没有来往。
我开始思考当时花费在赌五子棋上的金额。从小学生的零用钱这个观点来看,应该是笔不小的数字。我就是为了这笔钱,从祖母身上偷走了她的钱包。
我想找仓持确认这件事情的真伪,问清楚他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