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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没有就此轻松下来,墙上的钟显示现在是7点35分,按照预先的设定,这时候,她是差不多该去花房了。她必须在妹妹王苑和父亲到达河边时赶到那里。晚餐至少会持续到8点半以后。王苑还没回家,甜品没有上,桌上的菜也只吃了一部分,今天来的两个女客胃口都不大。而且,母亲和郭敏似乎谈得很投机。她们又在说过去学校里的事了,只要那个讨厌的莫兰别到处乱走,她的计划就不会有问题。她朝饭厅张望,看见莫兰正坐在饭厅的门口,津津有味地看着一个小账本。那是她的账本。自从两年前父亲开刀住院后,她就承担起家里的大部分家务,其中就包括每天买菜做饭。现在她每天都会把当天买的菜金一一记录下来,晚上跟母亲报账。虽然母亲很精明,但她还是能从饭菜的钱里抠出部分来,那枚伪造的项链,就是她用平时积攒的钱付的款。
——好吧,你就慢慢看吧。
“王睿。”母亲叫她。
又有什么事!
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饭厅门口。
“去给郭阿姨倒杯蜂蜜水来。”
“蜂蜜水?”这时候吃什么蜂蜜水啊!她心里不耐烦地嚷。
“就是今天一早,那个养蜂人送来的蜂蜜,你怎么忘记了。”
“哦。”她呆滞地回应。
“我看不用了。”郭敏道。
“这是纯粹的土蜂蜜。你们在S市的人是尝不到的,再加一片新鲜的柠檬就更好喝了,比什么饮料都好。快去啊!王睿,愣着干吗,别忘记给莫兰也倒一杯。”母亲命令她。
母亲的话还没说完,她就扭头走回到了厨房。现在,她已经没时间咒骂母亲了,她只能不断地提醒自己,快快快,找到长柄汤匙两秒钟,拿出两个干净的玻璃杯,不行,杯子不够干净,得再洗一遍,十五秒;每个杯子里各舀两小勺蜂蜜,五秒钟,然后是切柠檬,每个杯子各放一片,十秒钟,把柠檬用保鲜袋装好放回冰箱,三秒钟,再倒上冷开水,放在一个木制托盘里,三秒钟——大功告成。
她把柠檬水送到饭厅的时候,已经想好了应付母亲的对策。
“谢谢你啊,王睿,真是太麻烦了。”郭敏接过柠檬水的时候,脸上现出歉疚的神情。
她傻笑了一声,“碰”地放下托盘,一手捂住肚子,对郭敏说:“郭阿姨,别客气,啊,肚子好痛,我先去上厕所了。你们慢慢吃。厨房里还有甜品……哎呀……”她急急忙忙奔出饭厅,大力拉开底楼厕所的门,然后“砰”地一声关上。进门的时候,她用眼梢看见,莫兰抬头朝她这个方向看了一眼,这正是她希望的。她希望在她消失的这段时间,所有人都认为她在上厕所。她从里面锁上门,然后打开窗子翻了出去。外面又湿又冷,雨下得真大。
百合花房的门虚掩着,她轻轻推开,屋子里黑漆漆的,一股酒气扑鼻而来。她想,外婆一定是因为喝得烂醉,所以忘记开灯了。她在原地站了几秒钟,等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她看见花房角落的地板上,有一大团黑乎乎的东西。她一看便知那是外婆。她想走过去,但刚跨出两步就差点摔倒,幸亏她平衡力向来不错。她知道她踩到了什么滑腻腻的东西上。
她弯下身子,移开自己的跑鞋,果然发现鞋底粘着一块东西,她将鼻子凑近它,闻到一股香蕉的味道。香蕉。母亲的房间里有香蕉。她踩到的是香蕉皮。
外婆拿了母亲房间的香蕉。
这意味着她必须的清洗鞋子,还得找机会把这里擦洗一遍。真不知道老太婆还从母亲的房间拿来什么不该拿的东西。屋子太黑了,她看不清,又不敢开灯。现在不是开灯的时候。也许对面有人会跑去厨房。如果母亲看见花房的灯亮着,或许会过来瞧一瞧,即使她自己不来,也会去敲厕所的门,命令她去查看。这样,母亲就会发现厕所里没人回应。尽管她事后可以解释她睡着了,但这种解释可以骗过母亲,却骗不过警察。警察会想得很多,很远。所以不能开灯。
但是,也不能再耽搁时间了。
“外婆。”她轻轻叫了一声。
没人回答。
“外婆。”她挨近那团黑影。
仍然没人回答,但这次她看清了,是外婆。她看上去好像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沉。她用膝盖顶了一下老人的后背,她的力气很大,她相信足以让对方醒过来,但外婆只是低哼了一声,身子动了动,又睡着了。
也许还是让她睡着好。这样更容易。一个声音对她说。
她用套着橡胶手套的手伸进了外婆的口袋,她想去找项链,可里面除了她交给外婆的三把钥匙外,什么都没有。项链呢?难道她没找到它?这怎么可能?我明明看见她进了母亲的房间,还明明看见母亲把项链丢进了抽屉?为什么!这难道才是老太婆没有开灯的原因?因为她失败了!妈的!真没想到!她如此不堪!
现在怎么办?
项链没拿到,我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了老太婆。明天母亲就会找人鉴定那根项链。她们会发现那是假的。母亲一定首先想到的就是她。母亲总是很善于识破她的谎言,过去,她曾经被母亲抓到过几次,但那些都是小事,这次不同。看老太婆现在这副烂醉的模样,今晚已经不可能再干第二次了。所以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按原计划进行。只要老太婆曾经在这里活动过,就能想办法把罪责引向她。
下了决心后,她的动作立刻快了起来。她首先走到花房角落的水池边,塞上塞子,然后将她事先从佛前河挑来的河水倒了进去。幸亏那两个大水壶被她藏在一个花架后面,否则早让母亲发现了。等她灌了半池水后,就返身回到外婆身边,双手往前一抓,就好像在学校的体操室抓沙袋那样,她没费多少力气就把外婆拎到了水池边。然后,她毫不犹豫地将外婆的头按了进去。她感觉突如其来的压力迫使外婆的身子颤抖了两下,但最后,外婆的腿只是无助地蹬了两下就垂了下来。
她后来回忆,整个过程她只花了六、七秒,不会再多了。
最重要的事完成后,其它就显得容易多了。她脱下外婆那件肮脏的外衣套在自己身上,然后把外婆的尸体推到花架的后面,用一堆杂草盖好——花房里多的是掩盖的东西。
接着,她出了门。
从家到河边,如果跑步的话,只需三分半钟就够了。跑步向来是她的强项,在学校的运动会上,她几乎年年都拿第一。但她从来没在家里说过这件事,因为她知道即使她说了,母亲也不会给她一个赞许的眼神。也许母亲还会认为这正是她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佐证。这一次,她要证明,母亲是错的。她要做大赢家。一个真正的大赢家。那幅郑板桥的画值多少钱她不知道,但是她想,一定比母亲的那条项链要值钱得多。
她怕手表被雨淋湿,所以出门时没戴手表,但她知道时间应该差不多。
每一次,王苑上完那堂课回来,都是在7点45分左右路过佛前河的,这是惯例。因为她去车站接过妹妹好几次。她曾经把这当成一桩苦差事,但自从她开始策划今晚的行动后,她就乐此不疲。她发现这不愉快的经验是她的财富,妹妹,可以成为最好的目击者。王苑是学校里的好学生,男孩心中的白雪公主,所有家长心目中的好孩子,她说的话,每个人都会相信,包括警察。
可能是因为心慌和紧张,她觉得今天自己的跑步速度比以往更快,她只听到呼呼的风声在耳边刮过。雨水打在她的脸上,她觉得真疼,还好事先准备了一个乱蓬蓬的假发套,正好可以挡雨。
有人在小声说话。
“王苑,你怎么从这个方向来?”
王苑的回答她没听清。
“王睿的脚扭了,再说这么大的雨,我看还是我来吧……”又是父亲。
时间正好。
她鼓起勇气,心情紧张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她弓着背,故意走得歪歪扭扭,她相信这么做会令他们忽略她的身高。雨水总会使人们的视觉产生偏差,这是生物老师说的。
“咦?”又是王苑,她在王睿背后停住了脚步,“爸,这好像是,好像是……”
但父亲却丝毫都不感兴趣。
“快回家吧,你妈都等急了。”他低声道。
“可是,爸,她好像是……外婆。”
“走吧,走吧。”父亲拉着王苑的手臂,逃命似的快步向前走,一边还叮嘱,“别往后看,让她去,要是她跑来找麻烦怎么办。”
父亲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她本来是不该转身的,但这时,她实在忍不住想回头去看看,她看见父亲果真拉着王苑走出了好几步。他们的步履好匆忙,像是怕她会追上去。
不行,她蓦然清醒了过来。假如他们走了,那她现在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她得立即行动。她奔到河边,不顾一切地纵身一跳。一阵水花溅起。在只听得见雨声的夜晚,她跳水的声音显得特别大。
现在已经是秋天了,冰冷的河水让她冻得浑身打哆嗦,但她还是屏住呼吸,在水下迅速脱去外婆的外套,然后潜水向前游去。她知道胆小怕事的父亲想尽力回避,但王苑是挡不住好奇的。她会回来看的。
果然,当她游出五、六米后,她偷偷探出水面,把身子藏在一簇杂草后面,她看见王苑果然走到了原地。
“爸!外婆跳河了!”王苑惊慌失措地说。
“是吗?”父亲也凑了过来。
“你看,那是她的衣服!”王苑指着河里的那件旧裙子。
“好了,雨太大了,先回去吧。”
“可是爸……”
“她没事的。你看见的只是衣服。快走吧快走吧,再不回去,你妈真的得急了。”父亲一个劲地拉王苑。
“我看见她跳进去的,不是衣服,是人。”王苑低头看着那条河,但她沉吟了片刻,便没再说下去,而是蓦然转身向前走去,“爸。我们老师今天说,比赛的时间已经定下来了。”
“哦?是什么时候?”父亲立即显出极大的兴趣。
“10月15日下午,老师还说,我们最好都穿灰色西装,可我哪有灰色西装啊。爸。”
“让你妈找裁缝给你做一件。”
……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了。
王睿爬上岸,几乎连气也来不及喘,就朝家的方向奔去。这次她走的还是刚刚那条山路。所谓山,其实不过是座几十米高的小土丘。但正是因为它的存在,附近的住户包括她家在内,平时很少走那条路,而事实上,那才是一条近路。以她的短跑健将速度,她相信在父亲和王苑之前赶到家不成问题。她早就在厕所放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因为戴了假发,所以她的头发几乎没淋湿。
她很庆幸,她潜回底楼厕所的时候,并没有人在门外喊她。等她换上一套一模一样的运动服,重新出现在饭厅时,甚至好像没人注意她曾经离开过。母亲跟郭敏还在谈笑风生,而莫兰,则坐在一边看电视,一切都那么祥和平静。谁能想到,她刚刚做了一件别人想都不敢想的大事。
她匆匆跑到厨房,把微波炉里的鱼端了出来。
“鱼热好了。”她道。
“我看你爸他们也该回来了,都快八点了。”母亲道,又对郭敏说,“刚刚我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呢。”
“唉,真不好意思……”郭敏说着朝自己的女儿白了一眼。莫兰朝她吐了吐舌头。
她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也不关心,她现在需要休息一下,喘口气,她端起了汤锅。“我去热汤。”她道。
“把甜汤端上来吧。”母亲在她身后嘱咐。
“好。”
她走出饭厅时听见母亲在嘀咕,“今天的鱼不太热啊。要不让王睿再热一下。”
“好啦,别使唤你女儿了,这样也能吃。”郭敏道。
鱼当然是温的,她定时三分钟,在外面打个来回却用了近10分钟。
这时,前门响起一阵响亮的“叮咚”声。
母亲心急火燎地跑去开门,她把甜汤端上了饭桌。
“王睿真能干。”郭敏抬头笑盈盈地说。
她也笑笑,没说话。她听见母亲和父亲在走廊里窃窃私语。他们是在说外婆的事吗?接着是王苑的声音。
“是真的,是真的!”她好像在声明什么,情绪有些激动。
“你妹妹回来了?”郭敏道。
“嗯,是的。”她走到饭厅门口,母亲朝她招招手,她快步走了过去。母亲附在她耳边说:“你妹妹说,你外婆刚刚跳了河。”
“真的?!”她掩住嘴。
“是真的。”王苑朝她重重点头。
“你离开花房的时候,她还在里面是吗?”母亲问。
“是的。她在喝酒。”她注视着母亲,突然,她的心又揪紧了,要是母亲现在要到花房去怎么办?外婆的尸体还在那里。
“一定是外婆,我肯定没看错。”王苑轻声坚持着。
“也许喝醉后,她自己走到了河边。”她看看王苑,又道,“要不我再去一趟花房,如果她在那里,我就回来告诉你,如果她不在的话……”
母亲朝饭厅迅速瞥了一眼,“如果她不在的话,你就把花房打扫干净,无论她留下什么都通通烧掉。厨房的事,你不用管了。”
“烧东西会有烟。”她提醒道。
母亲一愣。
“那就……扔到河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