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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痛哭,妈妈拍着我的背,说:“狄米特也是这么说。没事的,海门受点教训也是应该的。但你爸担心村子已经容不下他。你乖乖睡,晚点我跟爸去找狄米特的爸妈商量该怎么帮海门,好不好?”
我点点头,我的头好痛。
我闭上眼睛再度沉睡。
在梦里,我看见海门的拳头,直直地、直直地、直直地将麦克的眼珠子打碎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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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醒来!快醒来!”我爸爸大叫着,将我用力摇醒。
我缓缓睁开眼睛,却见房间的摆设快速地移动,原来是爸爸正抱着我冲下楼梯,我看着爸爸焦急的眼神,忍不住好笑:“爸,我没事啦,我好像已经退烧了。”
爸爸一脚踢开大门,抱着我往怀特医生家里冲去,说:“海门快死了!你得去见见他!”
我吓得说不出话,连怎么开口发问都不晓得。
“海门到怀特医生家跟受伤的麦克道歉,没想到麦克他爸却气冲冲地回家拿猎枪,朝海门开了一枪!”爸爸焦急地说:“看样子是活不成了。”
什么?怎么会这样?
我号啕大哭,乱踢乱叫,爸将我放了下来,我大哭冲到怀特医生家,怀特医生家门口早就挤满了人,麦克的爷爷,也就是村长,深锁眉头坐在一堆犹太人中间,麦克的爸爸不知所措地站在盖雅爷爷面前,盖雅爷爷严峻地瞪着他。
“海门呢!”我大叫,冲进人群,看见狄米特跟山王蹲在怀特医生家门口的担架上,一人一手抓住海门的双手。
担架上都是血。
海门胸口透着褐色的血渍,他的脸色苍白如纸,我瞧着他,脑子陷入一面空白。
怎么可能?我一定要用这样的方式失去海门吗?
“海门!”我跪在担架旁,狄米特与山王的眼睛片刻不离海门,他们非常清楚这样伤势的后果。子弹差点穿透了胸膛,致命地留在肺叶里。
海门没有说话,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他坚实的胸膛虚弱地微微震动。
我看着海门,他憨厚的脸上试图挤出一个笑脸,但悔恨与伤心却渗透了他的脸孔。我知道,海门是带着深沉的迷惘与失落,慢慢走进另一个世界的。
“海门……你很强的!你很强的!你快点好起来……我们去求盖雅爷爷把那两只斧头给你好不好!”我哭着,我一直都知道我是多么需要海门。
海门的嘴唇慢慢蠕动,我将耳朵靠在他的嘴边,听见他气若游丝的声音说道:“那种东西,我不要了……”
我哭得好伤心。整个世界莫名其妙地扭曲、崩坏。
这个世界对海门好不公平、好不公平!
第五十四章
“盖雅,把所有人带开。”山王慢慢站了起来,他不再流泪。
我看着盖雅爷爷,盖雅爷爷凝视着山王。
“把所有人带开。”山王严厉地看着盖雅爷爷,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有人敢这么对待盖雅爷爷。
盖雅爷爷缓缓点头,村长赶紧吆喝所有人离开,但好奇观望的村民却越来越多,摩赛爷爷与其他的犹太人愤怒地驱赶其他的村人,但人群却始终无法散开。
“不要在这里!大家快把海门抬到林子里去!”村长急切地说,盖雅爷爷陷入两难的挣扎里,但几个犹太村人已经站上前,想将担架抬到林子里。
“我是白狼,在这里,我最大。”山王斜眼看着那些上前的村人,说:“谁敢搬担架,谁就要死。”
山王毫不理会人群里的怒骂,他只是看着奄奄一息的挚友说:“海门,我要救你,你也要帮你自己。”
海门茫然地看着星空,他似乎已听不见山王的话语。
山王看着星空,接着冷眼环视了周遭吵杂的人群,慢慢的,他的眼睛里透出纯白的光芒,我登时明白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
“你这孩子怎么……”村长摇摇头,看着山王仰天长啸,所谓的人类村民惊骇地看着山王幻化为传说中的恶魔。
包围在层层树林中的巨斧村刮起了一阵阵温暖的晚风,草地软绵绵地随风摇摆,我闻到泥土里最原始清新的味道,听见星光坠落的银铃声。
山王的吼声巨大却和暖,煦煦白光团团包住山王,细细白白的狼毛迅速在山王隆起的骨架上钻出破碎的衣裳,他的牙齿拔尖,人类的面孔魔术般隐藏在野兽的毛发下。
白狼,百年难得一见的狼族领袖。此时的山王有如森林的巨灵神,皎洁的白光飞萤在众人的眼前,像流水、像木棉花、像光雾,美丽的姿态让众人类忘却害怕,替之以不可思议的惊呼,盖雅爷爷沉默地祝福山王的决心,但多数犹太村人却不安地观察人类村民的反应。
海门迷离地看着漂浮在他眼前的白光,以为来到了天堂。
“森林之神!我要召唤你所有的力量!”山王大吼,一阵阵风从树林四面八方刮进村内,在每个人的面颊上呼啸而过,原本在山王身上源源不绝流窜出的白光突然冲上天际,在星空中胡乱飞窜,山王的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盖雅爷爷大叫:“跟大地一起呼吸!不要在意痛苦!”
山王咬着牙,巨大的胸膛鼓荡,伸出双掌成爪,我感觉到山王的身体变成山林的孔窍,任由天地间的精气穿梭在他的身体间。
慢慢的,那些在星空中窜得厉害的白光纷纷坠落,回到山王纯白的身体里。此时山王闭上眼睛,将最后一丝白光锁进自己的体内,所有奇妙的白光都消逝了。
山王这个举动我曾经听他提过,但他最多只练到这个阶段,从未达到“聚光”的境界,但我知道他一定会克服最后一关。
我瞧见山王的指尖渗出萤火虫般的点点光辉,掌心间冒出一个小光球,两团小光球随着山王浑厚的呼吸声越来越大、越来越亮,我也注意到山王的白毛逐渐在晚风中被吹落,化成焦黑色的焰火。
山王睁开眼睛,光球像炮弹射进海门的身体内,光球一个接一个、连绵不绝钻进海门重伤的身躯,我仿佛听见海门的呼吸声渐渐粗重起来。
山王笑了,但他的身体越来越矮,骨架越来越窄,白色的狼毛随着光球一颗颗离开掌心而掉落,我明显感觉到白狼的神圣力量正在消散,而海门的胸口却绵密着温柔的能量。
“海门!”我看着海门惊喜喊道,因为他开始在担架上发出我们熟悉的鼾声。
山王疲倦坐倒,以人类的姿态困顿地看着他豁尽一切抢救回来的同伴,满意地闭上眼睛,我想他一定很想好好睡上一觉。
“太好了。”我高兴地在山王的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又紧紧抱住酣睡的海门,在周遭陷入高声议论与惊叫声的同时,我发觉狄米特竟然也睡着了,像是作恶梦般皱着眉头。
看着这三个贪睡的大男孩,我笑得好开心,那些笨蛋村人陷入什么样的集体情绪我根本毫不在意,最多最多,只是花一个晚上告诉我爸我妈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罢了。
第五十五章
那白光不仅治愈了海门致命的枪伤,也一并将海门身上的大小创口完美地修补,麦克的父亲也因为那后悔莫及的一枪,不得不原宥失手的海门。
至于幻化成白狼的山王,则带给村人连续好几天的饭后话题,每天夜里都聚在橡木树下聆听村长一遍又一遍将狼族的故事娓娓道来。本来嘛,巨斧村里的村人就应该有权利知道巨斧村的来由,而那些大人目瞪口呆的表情我永远都无法忘记。
“干脆将消息放出去,也许吸血鬼那边的动静比较好掌握。”摩赛爷爷说。
“引他们来袭击山王,将他们一网打尽。”盖雅爷爷的想法。
“也许黑祭司还没有发觉吸血帝王的存在,我们可以根据他们的反应追查到可疑的吸血帝王的线索。”赶来参加秘密会议的赛辛说。
而事件的主角之一,山王,大概有几个月都无法幻化成白狼了,因为他已经耗竭了所有的力量。
就像大病初愈吧,山王着实萎靡了好一阵子,但他因为救了海门一命,得意洋洋的本性完全写在脸上,事实上,他也证明了他能够完全控制神圣力量的运用。也许他真的会是有史以来最强悍的白狼。所以,山王并没有因为那晚坚决暴露身分的傲慢态度受到狼族的冷眼以待,反而有种未来领袖的架式跑出来。
“我很厉害吧!”这是山王这两个礼拜整天挂在嘴巴的一句话。
但闯出大祸的受害者,海门,却陷入难以平复的愁绪里。
“这两把斧头是属于你的。”盖雅爷爷指着躺在广场上的两把巨斧,他一句话就将巨斧从麦克与哈柏玛斯的手中要了回来。
不知道盖雅爷爷是怎么想的,也许他觉得应该补偿海门,也许他觉得海门终究才具有挥舞巨斧的潜质,也许他觉得巨斧根本是过时的武器,不如送给一心追求巨斧的海门。
“我不要。”海门冷漠地说,他再没有正眼看过任何狼族的成员一眼。
我听见海门烈火般的心跳停了。他的心被看不清楚的黑色物质给埋住了。
以前任何烦忧都无法在海门的心灵港口停泊超过半天,但现在海门连港口都消失了。
离开的那一天竟提早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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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丝塔,我要走了。”
那天晚上,海门坐在我家窗缘上,看着我的手。
“为什么?这些不愉快一定会过去的!”我说,但海门没有回答,我看见海门低着头一直在哭。
这个强壮的男孩子,没有我想像中那样坚强,这也让我认识到海门紧握的拳头里面,藏着一颗多么脆弱的心。
“如果我说我不想你走呢?”我说,难过得陪着海门一起掉眼泪。
海门跳下了窗,我接着听见沉闷的一声爆击,窗前的树影晃动,我趴在窗户上,看着海门擦着眼泪离去。第二天早上,我在屋子前看见粗大的树干上,留下海门最后烙印在巨斧村的经典一击。
那一天在离村三哩的巴士站前,我捧着小扑满,还有一袋红苹果,站在山王与狄米特的中间。
“给你。”我将扑满递给背着简单行囊的海门,海门迟疑了一下,便将扑满抓进包包里,再将那袋红苹果拎了起来。
“写信啊蠢蛋!”山王笑笑,说:“真该把地址刺在你的屁股上,免得你忘记了。”
“不要忘记回村子的路。”狄米特拿了一串铜币,塞在海门的手心里,说:“买笛子的钱,先拿去用,回村子时记得还我两倍。”
海门感激地傻笑,他知道他不能拒绝旅费。跟友情。
村子依旧容得下海门,但海门却不想再被村子包容了。
“巨斧三号有你的位子,大号的。”狄米特说,草帽压得很低。
“谢谢。”海门又哭了。
海门的夹克里躺着一张赛辛留给他的宾奇的住址,那是他寻者自我的第一站,关于他身世的故乡。也因为他的确有个目标,所以我们不愿阻止他。
远远看见,通往城里的巴士。
“海门,跟我并肩作战!”山王突然豪气风发地说,在他的眼中,没有人比海门更勇悍,即使是那些身批狼毛的混蛋。
“那一天,我会回来。”海门走进巴士打开的门,没有回头。
巴士的门关上,我忍不住大喊:“如果你不回来!就换我流浪去找你了!”
我看着巴士远去,突然间,我发现我自己真的是个女孩子。
“如果你回来,我一定嫁给你。”我心里不断重复这句话。
海门走后,我每天晚上都摸着院子里那棵树上的拳印,回忆能够回忆的一切。
第五十六章
海门走了,十五岁的他,留下十五岁的我们,还有莫名其妙空空荡荡的高二暑假。
少了整天在林子里胡乱锻炼身体的海门,我们突然不晓得该作些什么,不用陪海门搬石头,不用陪海门跟空气打架,不用陪海门在树跟树之间追逐跳跃。
狄米特的陶笛声,整个夏天都在不知道通到哪里河畔孤零零地飘着,寻找着那个曾经在河床上倒立走路的大男孩。巨斧二号停泊在河畔,少了最尽忠职守的舵手,也许它一整个夏天都不会航向任何一个地方。
“海门他才十五岁,脑子又不好,不知道他倒底会不会搭火车?”我说,坐在树屋的屋顶上。
这树屋是我们四个人小时候搭的,后来大家都长高了,里面挤四个人会显得很拘束,所以我们都改在树屋上或坐或躺,只有海门常常在里面过夜,反正收留他的亲戚根本不在乎他。
山王打趣地看着我,说:“你真的认为壮得跟头牛……欧,不,壮得跟狼人似的海门,出了黑森林后会活不下去吗?”
我点点头,连我自己都没搭过火车,海门离开这里前一天晚上,还是狄米特从繁复的火车时刻表中帮海门规划到布拉格旅程的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