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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这封不知道该寄到何处的信贴上邮票,再填上先前海门留的布拉格铁铺的住址,希望海门能够早日收到它。我紧紧锁上窗户,闭上眼睛躺在床上,好不容易才进入梦乡。
第六十五章
“什么是英雄?”
好熟悉的声音,我四处张望,但高及下颚的芒草与腐木挡住我的视线,诡异的夜色在我的耳边呼啸来呼啸去,白茫茫的浓雾在芒草原上窒郁着,却无法融合凝重的黑。
“告诉我……什么是英雄?”
是海门的声音!
我惊喜地跳上腐木,惦起脚尖努力寻找海门的身影,完全不理会海门声音里流露出的疲惫与悲伤,但雾色实在太厚太厚。
突然间,一群饿鬼似的蝙蝠从芒草堆里辐射飞出,我看见一个巨大的黑影就站在蝙蝠刚刚飞离的地上,那黑影模糊迷蒙、巨大却摇摇欲坠地站着,双手几乎要垂在地上。
黑影突兀地而枯槁地站立在白色的雾中,却又拒绝被辨识。
那群蝙蝠散得一干二净,只留下远方的阵翅与吱啮声,巨大的黑影发出微弱的呼吸声,但我却不敢向前,甚至不敢仔细看黑影的脸。
黑影抬起头来,茫然看着我。
是海门。
“崔丝塔,我不当英雄可不可以?”海门的眼神软弱无力,一丝一毫的气魄都没能留下。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我哭道,但我却无法抬起我的双脚,因为我隐隐约约感觉到海门的形象很疏离、很不真实。
“我也不知道,那些屋顶上的脚步声弄得我好害怕。”海门的脸好模糊,一双眸子更是快阖上了。
我闻到空气中浓厚的血腥味,甚至还有一股难以形容的腐败酸味,海门慢慢朝着我走来,下垂的手里拖着撕咬着大地的金属声。
金属声沉重地拖曳着,而腐败的臭味也越来越近,我忍不住捂上鼻子,看着海门大叫:“你怎么这么臭!”
海门面无表情,直到他走到距离我只有五公尺远的距离,我才看见海门的脸原来不是没有表情,而是根本没法子有表情。
鼻子只剩下黑色的窟窿,颊骨连皮带肉裸露在外,黑色的牙齿干燥地颤抖着,牙齿旁边全是零零碎碎的肉片。
我尖叫,却看见海门脸上忿恨的泪水。
海门赤裸裸地站在我面前,浑身上下都布满了千疮百孔……那千疮百孔像是无数颗没有感情的尖牙所插入,留下深黑色的圆形血孔,密密麻麻,将海门的身体染成恐怖的酱紫色。
而那些令人作呕的腐烂气味,就是从那无数个残忍的疮口中流出来的!
“为什么你会变成这个样子?”我惊慌失措地坐下,不知道该不该畏惧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海门。
海门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默默地看着我,我瞧见他的喉咙整个被撕开,数以百计的水蛭塞满了他暴露在外的喉管,然后从脸上的黑色窟窿爬了出来。
“我们去找山王!山王他会像以前一样治好你的!你记得吗?”我大哭。
终于,我张开双手想拥抱海门,但海门却一下子溶解在浓雾里,我只听见远处的地上传来寂寞的金属拖曳声,回荡在愁澹的死亡气味中。
※※※※※
醒来时,我的眼泪早已浸湿了枕头。
拉开窗帘,我看见远处树林中密密麻麻的蝙蝠眼睛,一排又一排,似乎较我睡觉前多了一倍以上。黑夜根本还没走尽,我却无法成眠。
隔着玻璃,我看着院子里大树树干上,那一个强而有力的拳印。
烙印着拳印的树上,蝙蝠龇牙咧嘴地叫着,其中一只的嘴角还叼着青蛙的后腿,原本应该响彻整个夜晚的蛙鸣已经变成蝙蝠局促的讪笑声。
第六十六章 狼嚎外传之宾奇篇(1/3)
老实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会碰上这种事,一把年纪了。
躲躲藏藏了几十年,在风炉旁的日子消磨了我大半生,有时候摊开手掌,还会觉得掌心的厚茧中裹着炽热的生铁,只是,我的勇气永远无法如在我手中发光发热的铁块一样。我老了,从外面到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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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好一阵子,我以为自己剩下的岁月,只是默默地在风炉旁等待死亡,直到我踏上巨斧村之后,我才明白自己是多么畏惧死神的脚步声。
师匠的孙子寻到了我落脚的地方,那些鬼怪也一定可以嗅到我的踪迹,他们的眼睛早已窥探着巨斧村,我的出现召来了死神……
这实在不能怪赛辛那孩子啊!我一定要将师匠的孙子从不属于他的命运中拯救出来,那些鬼怪本来就不是他能应付的,踏上巨斧村将一切原原本本说出来,如此我才无愧于师匠当年教导我打铁的苦心。
但这几天,连那孩子也感觉到那些鬼魅的眼睛了,那些盯视所带来的战栗完全不需要训练就能清楚感觉到,几天下来我的神经紧绷到了极限,却又无法以“一切都要结束了”这么轻松的心情迎接死亡。那些鬼魅的的确确是很会折磨人的刽子手。
“师匠,吃点东西吧。”那孩子将牛油胡乱涂在面包上,递给了我。
“我吃不下啊,你自己多吃点吧。”我无法掩饰自己对死亡的害怕,连在一个孩子面前都无法用年龄伪装。
海门跟师匠很相似,他们的眼睛都很大,眉毛像猫尾巴那么粗浓,也同样关心别人胜过自己。我知道海门为我守夜了三天,每个晚上他都睡不好,每次投宿的旅社,不是隔壁房间彻夜充满器具碰撞的声音,就是屋顶上有奇怪的脚步声。
那鬼魅一定是以为海门是狼族派来保护我的,所以一直不敢冲进门来掳走我,问我那些根本不是秘密的秘密。
“师匠,那些吸血鬼到底在跟踪个什么劲啊?”海门大口咬着面包,他总是直呼那些鬼魅的名字,胆子不小。
“如果他们知道我身上根本没有秘密,也许他们就不会跟踪我们了。”我说道。
“那就是他们跟错人了?”海门天真的表情。
“也不尽然。你知道你爷爷跟我当初打给欧拉那两把巨斧吧?”我说。
“知道啊,我拿过。”海门看起来蛮不在乎地说,但他口气中有股伤心的味道。
“很沉吧?你的力气倒不小!”我说,那天我也见到了海门努力拿起巨斧的样子。
“那两把斧头斩杀过太多的妖魔鬼怪,在人们眼中所向无敌的神器,在那些妖物的眼中,它们却是神秘的、不可探知的凶器。”我回忆着师匠在巨大的风炉旁看着火焰吞吐的模样。
“不就是两块大铁片而已吗?”海门吃的满嘴都是。
“喔?”我吃惊地说:“你真的这么认为?”
“厉害的凶器不是那两块大铁片,而是欧拉自己吧。”海门不加思索地说。
“嗯……是没错……”我怅然若失,虽然这是事实,但我宁愿相信师匠一生打铁的毅力跟心血,也跟着那滚烫的铁汁灌注到那两把巨斧上,每当欧拉英雄无敌劈裂一个吸血鬼的时候,师匠的魂魄也帮了不少忙。
但此时,我确希望那些妖魅能够跟海门一样,知道这个铁一般的事实,不要在折磨我们了。
不过是两块大铁片而已。
第六十七章 狼嚎外传之宾奇篇(2/3)
那些声音,从我们吃完晚饭后又开始出现了。
投宿在旅社的人不多,我想换间房间,但我知道这根本不能解决问题。
“海门,你拿着剩下的金币去旅行吧,去美国,去亚洲,去哪里都好。”我叹道:“但不能回到巨斧村啊!如果赛辛所说得白狼传说是真的,巨斧村即将是最危险的地方。”
“白狼传说是真的,他是我的好朋友。”海门摇摇头,说:“我们一起回巨斧村吧,他是有史以来最强的白狼,所有的吸血鬼听到他的名字就会吓得撒尿。”
海门故意说得很大声,但我想那些鬼魅是不会惧怕远在天边的白狼的。
“带着我,你根本没法子回到巨斧村,听师匠的话,熬过了今晚,你跟师匠就分两条路走。知道吗?”我小声地说,将金币袋放在桌上,自己只留下一枚,能不能活着将这枚金币用完还是个问题。
“宾奇师匠,这些日子以来你一直照顾着我,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海门看着我,打开手掌示意我瞧。
几枚银币躺在海门的掌心,海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在哪里将金币兑换成银币的。我想起了海门跟我说的故事,关于狼族始祖古斯特的故事。
我摇摇头,几枚银币又怎么样呢?况且海门这小子身子骨虽壮,但人类是无法形骸完整地站在那些妖魔面前的。
海门其实也很害怕,我很清楚,但他努力地安慰我这个将死的老人,我真的很感动。但那些妖魔想拷打的人是我,我又何必拖累一个孩子呢?
此时,屋顶上的脚步声停止了。
我的心整个揪了起来,然后就听见了规律的敲门声。
扣扣扣、扣扣扣。
“谁……谁啊?”我勉强应道,拿起包袱中的匕首,匕首的刃口是坚硬纯钢打造,宽口却是银,只要插进那些妖魔的身体,它们将立刻碎成火焰。
扣扣扣、扣扣扣。
“门房么?晚餐我们用过啦!”海门大声说道,他的声音微微发抖。
扣扣扣、扣扣扣。
海门站了起来,想从门孔中瞧瞧门外的人,我急忙拉住莽撞的海门,天知道会不会有锋利的刀穿过门板、刺进海门的脸。
敲门声停止了,我抓住海门肩膀的手明显感觉到这孩子在发抖。
也许这孩子没有吹牛,他的确跟大野熊打过一架。
但大野熊可不曾让他发抖,他自己也可以轻易想像门后的妖魔有多么凶残可怕,尤其是生长在巨斧村,那里可以听到的传说够多、够恐怖的了。
门打开。
海门跟我站在餐桌旁,看着门慢慢地打开,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高大旅人微笑地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串钥匙。滴血的钥匙。
我瞥见门后走廊的墙上,那个矮胖的门房像条虫般软瘫在地上。
“宾奇,怎么不开门?”黑斗篷旅人说,脸上挂着僵硬的微笑。
“我不认识你。”我颤抖着。
“拿了我们的金币,又不帮我们制造大斧,你说我们认不认识。”一个瘦矮的男人不知何时已坐在房间的窗口,他就是那个委托我帮他制造大斧的怪人。
“金币还给你们,欠的部份以后再还你们!”海门突然大声说道。
“哈哈哈,哈哈哈。”高大的旅人干笑。
“请放过这个孩子,我就跟你们走。”我鼓起勇气,虚弱地说。
矮瘦的男人指了指窗外,窗外凌空飘着两个妖魔,黑色的风衣在旅馆窗外随风鼓动,我手中的匕首不禁掉落在桌上。
“我们会慢慢折磨这个家伙,直到你说出斧头的秘密为止。”矮瘦的男人冷酷说:“我们要知道斧头上的咒术内容,除却银以外的成份,还有斧柄里的机关。”
高大的旅人微笑:“一起跟我们走吧,宾奇。躲了这么多年,你也累了不是?”
我害怕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也许我真不该踏进巨斧村的。
“走,还是要我们现在就挖出这孩子的心脏?”矮瘦的男人低沉说道。
海门霍然大吼:“果然是一群讨人厌的家伙!”
我吓了一跳,看着海门的眉宇之间透露出师匠当年的倔强。
第六十八章 狼嚎外传之宾奇篇(3/3)
“别虚张声势了,小子,我们已经看出你不是狼族了。”矮瘦的男人严厉说道。
“我说过我是了吗?”海门大叫,抓起桌上的匕首,将我一把抓到他的背后。
“宾奇,看着这孩子的下场,然后想想自己。”高大的男人擦去嘴角的血水,指甲像藤蔓一样快速生长出来,青绿的光芒燃动在他的眼睛里。
海门紧张地看着高大的旅人,又忍不住瞥瞥坐在窗口的矮子,我的心里完全慌了。
“以前我总以为你们情有可原,可是你们真的吓到我了!”海门满口胡言乱语:“你们真的跟摩赛爷爷说的那样,全都是恶心的家伙!令人打从心里害怕!”
矮瘦的男人盯着海门,慢慢说道:“摩赛,他身体的每个部份都被大家预定走了,你知道吗?我分到了舌头,那一定是他最好吃的部份。”
海门没有回嘴,只是专注地深呼吸。
我靠在海门结实的背上,现在的我连帮海门求饶的话都说不出口。
“孩子,我们会把你装成几个邮包,寄给摩赛跟盖雅两个老家伙的。”高大的旅人僵硬地笑着,大大方方地朝海门走了过来。
“师匠,有件事我一定要问你……”海门紧咬着牙,他的双脚虚浮颤动着。
“说吧……”我简直快要闭上眼睛。
“0。015秒就能挥出一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