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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是!”我豪气地将两枚铜板……这个星期所有的零用钱,用力地砸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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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巨大草帽盖住半张脸的狄米特,湛蓝的眼睛流露出默契一笑,两手食指轻扣拇指,将手上的四枚铜板灵巧弹到橡木桌上,铜板溜滴滴地在桌上弧行,一齐撞上铁炼,发出清脆的金属声。
那可是狄米特为了玛格丽特姨妈家橱窗里那支长笛,存了两个月的钱啊!
“喂,狄米特小子,我可不会同情你的长笛。”摩赛爷爷咯咯发笑。
狄米特耸耸肩,慵懒地靠着神采逼人的山王身上,漫不在乎地看着海门。
海门的样子有些窘迫,他看着铁炼旁的七枚铜板不说话。海门的话一向很少。
“来吧!海门小子!”摩赛爷爷大叫,全村的男人大声鼓噪拍手,将摩赛爷爷与海门围了起来,啤酒香与汗臭、还有浓烈的兴奋之情麻醉了空气,我的胸口也感到一股灼热。
海门点点头,一言不发将树桌上的铁炼缠套在手臂上,最后用力扯住叮当作响的铁环,铁炼不长,另一端的铁环被摩赛爷爷紧紧抓住,两个人各掷铁炼的两端,各自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巨斧村”独特的力气大赛,不同于一般的腕力较劲,双方的手臂并不直接碰触,而是以一条精铁打造的粗链子缠住双方手臂,双方在橡木桌上互相拉扯,谁的拳头先碰到桌上就赢了,这种决胜负的方式是为了减少双方体型的差异,特别是手臂粗细的差异所设计的。
摩赛爷爷的手臂特粗,而海门的手臂只有他的一半大。
“开始!”村长一掌拍向桌面,气氛震动到最高点。
第九章
铁炼瞬间绷紧,我隐隐约约听见金属疲乏的喘息声,还有海门牙齿沉默的咆哮声。
“加油!摩赛老头!”
“摩赛三十连胜!不要输给小孩子啊!”
“摩赛一定要赢啊!等一下全村可要游行了!”
“海门小孩!别被老家伙给看扁了!”
“撑下去啊!摩赛老头的力气会用完的!”
村人吆喝着、欢呼着,他们为老当益壮的摩赛爷爷加油,却也不禁为海门奋斗不懈的表情所感动。
全身颤抖、头发都快竖了起来,汗珠自海门的鼻头滑落。摩赛爷爷的眼睛死盯着海门,但海门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村子中央的巨大岩块。
传说中那岩块底下埋着两把神秘的巨大斧头,这也是村子为什么叫“巨斧村”而不叫其他名字的原因。
只有在钢铁腕力比赛中抡元的英雄,才有资格以一己之力推开巨岩,在这一天挥舞传说中那两把巨斧向村人炫耀,至于有什么好炫耀的我并不懂,但在一天到晚都在期待庆典的小村庄里,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变得很热闹,耍弄巨大的斧头一定可以会成为庆典的最高潮。
但是,不管传说中的巨斧是不是真的存在,赢过大赛二十九次的摩赛爷爷却未曾推开过巨岩,因为摩赛爷爷的两条腿在年轻时断了,拄着拐杖的他面对高大的巨岩只能象征性地推几下。我看今年不管是谁赢了比赛,村人还是一样见不着传说中的巨斧。
“为什么不用绳子将巨岩绑住,全村的人一起将它拉倒就好了?”我记得这么问过爸爸,爸爸却也是一脸迷惑,只是说:“大概有它的原因吧?况且大家一齐将这么重的东西弄倒,就为了弄懂里面有没有斧头,这不是很奇怪又很费力吗?”
其实,比起每年办这么耗费汗水跟时间的比赛,来决定谁可以将巨岩推倒,大家一齐将这块超级大石头扳倒根本一点也不费力。
但摩赛爷爷跟海门却对这件事认真得不得了,摩赛爷爷对胜负很执着,而海门却一直很想推倒巨岩,这就好像童话故事中,亚瑟王拔起众人费尽力气都无法撼动的石中剑那样,挥舞巨岩底下的斧头也带着某种迷人的向往吧。
“加油啊!海门!”我大叫,海门的手掌却距离桌面越来越远,他的脸涨红冒汗,十四岁的力气逐渐放尽,却不肯屈服在摩赛爷爷青筋暴露的巨腕下。
摩赛爷爷面露微笑,似乎颇有余力,但我看得出摩赛爷爷灰色的眉毛之间透露出对失败的恐惧。
这股对胜利的坚持,至少要持续到三十连胜的记录缔造后吧?!摩赛爷爷的拳头突然注入新的力量,海门的铁炼陡然上拉了一小截,看来胜负的关键时刻就要到了,全场安静了下来。
“喔喔喔,可恶的摩赛爷爷。”山王吐吐舌头,一只胡蜂飞过山王黑色的发梢,停在摩赛爷爷的慢慢压向桌面的拳头上。
在众人屏气凝神的时刻,这只胡蜂慢条斯理地将尾针刺进摩赛爷爷的指缝里,摩赛爷爷的表情吃痛,狠狠瞪着不知好歹的胡蜂,然后将拳头“砰”一声压在橡树桌上,
胡蜂快速溜走,摩赛爷爷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哈哈大笑:“海门小子!你今年的力气有长了不少啊!明年再来!”
海门闭上眼睛,我也闭上了眼睛,我不敢看海门难过的表情。
“又输给你了。”海门站了起来,懊丧地抱着头,山王气得跳脚,狄米特刻意将帽子压低,我仿佛听见狄米特心中那把长笛生出翅膀飞走的声音。
“哈哈哈哈,如果你明年力气再长一倍,老头子说不定真要让位给你!”摩赛爷爷大笑,被众人抛到半空中。
海门傻笑,他知道自己的力气已经比去年长了一倍,只要再严格锻炼体魄,说不定明年自己的力气真能再长一倍似的。
尽管海门将我们四个小鬼的零用钱输得一塌糊涂,但他马上将这件事抛到脑后,在大家将啤酒洒在他的身上欢呼时,他也一股劲地笑,爽快接受啤酒香的英雄礼赞,被村人抛到半空中。
海门就是这样的人,不开心的事绝对没办法在他的身上逗留太久,尽管他为了推倒巨岩整整等了三年。
但巨岩不会长脚,而海门的手臂却会越来越粗。
故事,就像这块凛凛生威的巨岩一样,长在黑森林的中心,生了根,紧紧抓住整个村子,抓住四颗永远相连的心。
第十章
村子“巨斧节”的最高潮就从摩赛爷爷扳倒海门的下一刻开始。
众人簇拥着摩赛爷爷来到巨岩的旁边,摩赛爷爷拄着拐杖,在海门欣羡的眼神下哈哈大笑猛力拍击像小山一样大的巨岩,巨岩当然没能倒下,但众人可是很捧场地叫嚣欢呼,连摩赛爷爷养的大狗丹丹也开心的绕着巨岩狂吠。
海门忍不住在一旁大喊:“摩赛爷爷,你认真一点!我想知道我距离推倒巨岩多少?”
摩赛爷爷并没有嘲笑人小志气高的海门,他点点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坐在高高的椅子上,双掌使尽全力挥击巨岩,巨岩虽然一动不动,但摩赛爷爷殴打巨岩的声音却十分怕人,真不愧是巨斧村第一力士。
“海门小子,看到了吧?想要推倒巨岩,光靠力气是不够的。”摩赛爷爷微笑道,他的胸口剧烈起伏,显然已经很疲倦了,摩赛奶奶赶紧掺扶着他,拿出毛巾为他拭汗。
“那还要什么?”海门看着摩赛爷爷肿红的双手,说:“还要日日夜夜刻苦锻炼的决心对不对?”
“不对。”摩赛爷爷若有所思道:“有一种东西是没有办法锻炼出来的,希望你总有一天会懂,也希望你永远没有推开巨岩的一天。”
海门傻气地看着摩赛爷爷,说:“没有办法锻炼出来的话,那我根本不能做些什么啊!懂了也没用。”
摩赛爷爷哈哈大笑,但有些村人看见认真的海门对推倒巨岩的执着,竟有种不快的眼神,不过摩赛爷爷爽朗的笑声很快就将大家莫名奇妙的情绪冲散,不一会儿庆典中的啤酒将大人小孩个个都灌醉,所有人踉跄地唱着诗歌,围在夕阳下的营火旁。
“哇,从明天开始我们身上连一毛钱也没有了,我们应该想点办法打零工赚钱,暑假漫长得很。”山王看着营火说,营火映在他的脸上,深刻的轮廓上泛着红光,卷曲的黑发里藏着一只好奇的蚱蜢。
尽管二次世界大战已经结束了三十年,在德国的黑森林里,这个以犹太人为大多数的小村落仍是不可思议的存在。村口的教堂是这个犹太村马马虎虎的信仰中心,每天却有不少人看着凹秃不平的巨岩发出敬畏的感叹。
而山王是犹太神父的独子,也是村子里的孩子王,每当憨厚的海门受到欺负,他总是挺身而出。
“对喔,我输光了大家的钱。”海门突然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他恍然大悟的表情真是欠揍。
海门是个孤儿,摩赛爷爷说他的爷爷曾经跟他一起并肩跟可恶的纳粹作战,勇敢地战死,只留下一个六岁的女儿,也就是海门的妈妈。但海门的爸爸妈妈在他八岁那年就生病死掉了,从此海门就住在同村的远房亲戚家里,虽然他的力气很大,但不懂事的小孩子总喜欢笑他没爹没娘,海门总是倔强地忍住眼泪,一个人走到“不知道通到哪里河”畔的灌木丛里号啕大哭。
摩赛爷爷一直很照顾他,常常请他喝啤酒,虽然啤酒对一个八岁的小孩子应该不怎么好。
“我们去抓青蛙卖给史莱姆叔叔吧。”狄米特说:“要不然就进城里,我可以在街头吹陶笛赚小费。”
“得了吧,进城要花的钱可多着呢!”我冷冷说道:“而且我妈决不可能答应的,如果你们敢丢下我就试试看!”
“女生。”狄米特哼了一声,将宽大的草帽抱在胸前,打了个嗝。狄米特今晚喝了太多啤酒了,他说酒是音乐家的灵感泉源,他一定要学着喝。
狄米特跟我一样都不是犹太人,他爸爸是瑞典来的中学教师,他妈妈则是比利时来的小学教师,弹得一手漂亮的风琴,在教堂里为圣歌伴奏,也是我们国小时的老师。幸好他的爸爸不是我们的老师,因为他爸爸实在是个严肃又无趣的男人。
狄米特是村子里面最干净的男孩,眉清目秀的,一头带点淡棕色的金发在巨斧村中格外受瞩目,我想玛丽跟约瑟芬都爱上了他,但他却爱上了玛格丽特阿姨家,乐器店橱窗里的那只长笛。长笛要价三十五个铜板,那可是笔大数目!所以今天下午狄米特毫不犹豫将身上仅有的积蓄,通通押注在海门的手臂上。
我爸爸比我妈妈整整大了十岁,是个懒散的农夫,妈妈则是个爱唱歌的美女,两个人在美国结婚后居然因为继承了老姑妈在黑森林的一块地而跑到这个小犹太村生活,两人的生涯规划未免也太随性了。
四个十四岁的孩子,说小不小,说大却绝不够大。尽管大家的身上再翻不到一个铜板,但找不到边际的黑森林已经大到可以容纳没有铜币的漫长暑假。
黑森林有太多太多神秘的传说,还有太多太多非探险不可的古怪境地,也有太多太多适合午后酣睡的凉沁幽地。
我们看着妖娆的营火,暑假就要开始了。
第十一章
“咚。”
一粒小石子轻轻地飞进窗户的缝隙,带着天空将明的蓝色微光敲上我的床缘,没发出一点累赘的声音就将我吵醒。这是狄米特的拿手好戏,他打水螵的技术仅次于盖雅爷爷,狄米特能够在湖面上让扁平的石子蜻蜓点水、溅出八个水波。
我赶紧起床,快速地换上粗布衣裳,套上草鞋后,蹑手蹑脚地将窗户打开,月亮还挂在天上,但天空已经蜕去黑甬,套上深蓝的酱色,现在大概连史莱姆叔叔都还没起床到牧场挤牛奶吧。
我往下一看,狄米特坐在我家庭园的篱笆上笑嘻嘻地看着我,山王则跪坐在三条守护菜园的狼犬前,伸出手大胆地抚摸它们的颈子,三只狼犬都撒娇似地将头埋在山王的怀里亲热。真是太不可靠的卫士。
海门穿着连身工作服,卷起袖子看着我,示意要我照以前那样跳下,我点点头,毫不犹豫就往下跳,海门像接高飞球一样轻轻将我接住,再慢慢把我放下。海门从三年前就开始有力气接住从二楼跳下的我,后来我慢慢长大,海门的力气也慢慢跟上。
公鸡还没啼叫的这时,我们四个小鬼已经迫不及待要去森林深处探险了,因为这几年来我们早已把方圆五公里探索完毕,为了将我们的版图扩张到“不知道通到哪里河”下游约八公里处,并且在天黑前赶回家,我们必须非常早出发。当然,除了不太有人管的海门,我们都已作好被父母痛揍一顿的准备。
“汤姆跟哈克呢?”我小声问道,四人走在蛙鸣虫叫的田园小径上。
“狄米特连续丢了八颗石子,汤姆睡得很死,一点反应也没有。”山王说道:“哈克昨晚病了,不知道几天才会好。”
“今天还是我们四个啊。”狄米特笑笑。
“那你弟跟狄米特的妹妹呢?”我问。
“我弟年纪太小了啦,狄米特的妹妹更是不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