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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挨着的铁柜子,原本都该是锁着的,但现在外面那排有两个铁柜子被撬开了,里面曾经放着文件,但如今……这就是地上那些折纸的来源吧。
我蹲在地上,拿起一只纸青蛙,把它拆开,还原成一张纸。
刘春城,47岁,入院时间:1988。3。23,重度精神分裂。
徐卫国,38岁,入院时间:1990。10。07,中度躁狂症。
刘月娥,33岁,入院时间:1991。5。5,焦虑性神精症。
……
这似乎是一份病人名录的部份。我看了一遍,没有我熟悉的名字。
是的,我的确在怀疑,当年杨展会不会在这座医院里住过一段时间。
我又拆开另一只青蛙。依然是名录,没有杨展的名字。
我拆了十几个折纸,少部分是名录,大部份是病人的诊疗档案,比如用了什么药,效果怎样,定期的谈话摘要等等。
我摇了摇头,这些对解答我的疑惑没有任何价值。但原本我就觉得自己的猜想恐怕得不到印证,因为照舒星妤的说法,杨展是为了安心完成博士论文才回到老家的,这样的话,他就没有被收容进武夷山市精神病院的时间。而舒星妤所言是否确实,我可以在回上海之后,找到杨展当年的博士生导师印证一下。
拆到一只纸鸟的时候,出现了新的信息。这是一份评估报告的第一页,评估的内容,是武夷山市精神病院所有医生护士的精神状态。受托评估方,是南平市精神卫生中心。
然而任何此类报告的第一页,都没有多少有效信息,基本上就是个封面。上述的这些,就差不多是这第一页上全部的有效信息了,哦,还有一点,评估的时间是1992年9月。
这份报告极其古怪。我们总有这么一个认知,就是整天和精神病人打交道的人,自己恐怕也不太正常。事实上呢,大概也的确如此,尽管都是受过训练的专业人士,但在这样一个氛围里整天和那些疯脑袋打交道,心理上总是会受到影响。这些影响倒不一定以精神病的方式体现出来,比如说形成一些怪癖来发泄压力等等。但事实归事实,有上级部门专门来评估,就是另一回事了。这简直就是对武夷山市精神病院医护人员专业上的不信任,这是打脸呀。在中国人的人情世故里,在面子文化深植的中国社会中,这种事情,几乎是不会发生的。
但它既然发生了,就说明在这所医院里,发生了让上级部门无法忽视的事情。
当年这里的医护人员,心理上到底出了点什么问题?
我继续拆纸鸟和纸蛙,希望能找到报告中后面的部分。
这一地的折纸,显然是到这里玩耍的孩童所做。想必除了这一地的成果之外,还有许多被他们拿走别用了,要指望找全所有想要的资料,还真得凭运气。我的运气不好不坏,虽然没有找到报告的其它页,但却找到了另一份报告。
严格说,这是一份报告的备份,时间是1992年7月,由武夷山市精神病院打给武夷山市卫生局的。整份报告就只有一页纸,所以我也不必费心去找其它的部份。
报告的内容,是对自1992年1月以来的四起自杀事件进行剖析解释。
四名死者中,两名是病人,两名是医护人员。
病人分别名叫黄秀英和郭峰,一人跳楼当场身亡,另一人割喉送至医院后不治。跳楼的黄秀英有严重抑郁症,有幻听和幻视。而郭峰则是燥狂症患者,平日里常有自伤的举动。这两起自杀后,院方已经加强用药,加强监护,杜绝此类事件再发生。
而两名医护人员,一名叫王剑,是个药剂师,是因为感情问题,才跳楼自杀,和工作无关。另一个是护士,叫施翠萍,晚上睡觉煤气中毒而死,到底是自杀还是意外,没有定论。
报告以套话结束,说院方会加强对病人的监管,加强员工的心理建设,请上级放心云云。
整份报告,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而且四人死亡,不管什么原因,总共只写了一千多字,一页纸,简单得可以说是轻忽了。况且这样一份报告,不可能是院方主动写的,必然是卫生局问起了,这才写了一份报告说明情况。这样马虎交差,上级能满意才怪,恐怕两个月后的那次调查评估,就是因此而来的。
这份报告是写给武夷山市卫生局的,而两个月后的评估是由南平市精神卫生中心进行的,也就是说由南平市卫生局授意批准。这就是上级的上级了,看来当年这所精神病院里出的事情,惹的风波不小。
我把这份报告放下,开始继续打开纸蛙纸鸟,看看还能有什么发现。拆了几个,我忽然省起,先前在两幢楼里,我共看见三处血迹,而报告里的四宗死亡中,可能在室内产生血迹的只有郭峰。况且郭峰死在1992年7月之前,即便两个月后,南平市精神卫生中心作出了很糟糕的评估,使得这所精神病院迁移甚至关闭,在两个月间也不可能不粉刷墙壁。
这意味着至少有七例自杀事件。
我打了个冷颤,七例啊,这所医院总共才多少人。
在这个时候,尽管没有任何依据,我却越来越觉得,杨展当年表现出的自杀倾向,和这所医院一连串的自杀事件,是有关联的。
我甚至觉得,杨展和阳传良的自杀,和这两幢楼里的那几滩血迹,尽管相隔十几年,却有着隐密的联系。
这种联系到底是什么,正是我要查出来的。
到现在,我对自己在这间房里的收获,其实已经相当满意了。但我总得要把所有的都看过一遍才罢休,说不定还能有什么发现呢。
大概又过了二十分钟,我已经拆了近百个折纸,随手拿起一个纸蛙时,手里的触觉告诉我,这张纸的质地,和之前那些都不同。这是个用铜板纸折成的纸蛙,表面光滑,质地比之前的那些都硬朗挺刮许多。
既然是铜板纸,那就是印刷品,不过印成了黑白的。这有点奇怪,既然印黑白的,又何必用昂贵的铜板纸呢。
纸蛙的蛙头上有一只眼睛,我把纸蛙拆开,还原成一张纸,一只眼睛变成了一对,在纸上看着我。
这是一对瞳孔大,眼白少的眼睛,像是男人的,却有长长的睫毛。这张纸的上三分之一,是漆黑的底色,中间嵌了这样一双眼睛,像是在黑夜中,有个疯子盯着你看一样。我背上的寒毛一下子炸起来了,这眼睛里有一种难以言传的惊悚,我敢打赌,主人就是这精神病院里的一个疯子,没准就是那个割了自己脖子的郭峰。
这一张铜版纸印刷品,却是一份无对像的邀请函。在眼睛的下方,写着这样的字。
古往今来,天才与疯子只有一线之隔。甚至很多时候,天才就是疯子。谁也不知道,疯子眼中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也许正是因为看清了世界的真相,才让他们发疯。欢迎前来参观武夷山市精神病院,如果你足够睿智,会从疯子的奇思妙想中获得真正的灵感。
看起来,像是精神病院面对社会的一次开放参观,还特意用铜版纸印制了宣传单。但这样色调的传单,又印上了这样一双眼睛,怪吓人的。
而且精神病院又不是旅游景点,很少有这样邀请人来参观的,也不知道这些宣传单发给哪些人,如果就在街头散发,就太奇怪了。
再细细推敲下去,不对劲的地方更多。像精神病院这样的地方,如果不是在治疗和管理方面有非常的自信,怎么敢这样大肆让人来参观呢。而这样一座自杀案层出不穷的精神病院,不管为自杀找出什么理由,都离能让人来参观差得很远。莫非这纸宣传单,印制的时间要比那两份报告早得多?
然而我心里隐约却觉得不是,或许正是这张宣传单,把杨展和这所精神病院联系在了一起。一个正在写博士论文的天才物理学者,正是会对宣传单上那些文字感兴趣的人。任何一个领域的尖端人物,都必须有足够疯狂的想像力,才能更进一步。疯子那些毫无顾忌,不被任何条条框框束缚的奇思妙想,说不定真的会对天才的思考有所帮助。也许杨展在困顿于某个学科难题之际,看到了这张宣传单,决定来这家精神病院参观,之后发生了些影响了他一生的事情。
但如果我的设想为真,这家精神病院却怎么敢在出了这么多自杀事件之后,还邀请外人参观呢?
我捏着这张铜版纸,一个个疑问从心里冒出来,一时间想得入了神,坐在地上愣了很久。
越来越响的噼噼叭叭声终于把我惊醒,这才感觉侧脸火烫,有热浪袭来。我扭头一看,门口竟不知何时堆了大量的枯枝枯叶,这些被晒干了水份的枝叶最是易燃,更不用提其中还有一部份来自院门口那些松树,饱含了油脂。这时火已经烧起来有一会儿,光焰熊熊,火蛇乱舞,一股风来,火焰往我这里一卷,直逼眉尖。我连忙往旁边滚开,顺势一骨碌站起来,大声喝问:“谁!”
回想起来,先前翻找资料时,也不是没听见响动,但那时我全副心神都在别处,那些轻微的异响被下意识地忽略了。
无人应答,火焰一吞一卷,势头越来越烈,眼前的十几只纸鸟纸蛙,开始发黑变形,然后烧起来,燃为灰烬。
第五章 武夷山市精神病院连续自杀事件
〔“你能想得到吗,能想得到吗,当时我都傻啦,所有听到的人都吓傻啦。一整个医院,全都空了,全都死了!跳楼的跳楼,淹水的淹水,割腕的割腕,上吊的上吊,哈,把自己吊在窗户外面的就有三个,我到的时候,就看见三具尸体在墙外面摇摇晃晃,走进去,没几步就是一具,没几步就是一具呀。”〕
火势大,烟更猛。火灾里许多人不是被火烧死的,反是被烟呛死的。我捂着口鼻,眼睛已经酸胀得开始流泪,退到窗前,眯眼往下一看,离地约六七米的高度,往下跳的话,应该不会死,但难保不骨折。
我心里闪过一丝疑虑,眼前的火看起来可怖,但这楼是砖混结构的烧不起来,又是在三楼,绝不至于把我逼到绝境。难道说在这楼下,还有什么后手等着我?
把头探出窗户四下里张望,一时间没有看见人影,那放火之人不知躲在什么地方。
我正待咬咬牙,先跳下去再随机应变,回头再看了眼火势,心里一动,暗骂自己笨蛋。
这火看起来大,但烧的是枯枝枯叶。我先前固然全神贯注于那些折纸,但放火的人,也绝不可能在我没有觉查的情况下搬来巨量的枝叶,把外面的走廊全都堵住。换而言之,外面燃火的枝叶应该就只有门口的一堆,不可能无穷无尽地烧下去,而这幢楼里能搬的家具都早被搬走,没有太多可以被火烧掉的东西。可能过个十几二十分钟,火势就会逐渐减弱。
我当然没疯到要在火场里等十几分钟,但如果就是门口这一团火,意味着我往看似危险的火门里冲出去,也许并不会受多少伤,反而要比从窗户跳下危险性小些。
主意打定,我卸下背包,把上衣脱下绕在右臂,再重新把包背好。然后我打量了一下门的大小,奋力把旁边的铁柜子推倒一个。这铁柜是空的,百十斤重,轰然倒地,吹飞了许多纸蛙纸鸟。我弯腰把铁柜子推移到门的正前方,感觉前头的火舌都快把我的眉毛烧卷了。
我深吸一口气,使出吃奶的力气,把铁柜往前奋力一推。准头不错,铁柜子直直滑出去,没有被门框挡住,轰地碰在走廊的墙上停下来。门口的那些枝叶被铁柜子撞得四散,火星飞舞,火势却瞬间小了下去。
我解下臂上的衣服,挥舞着从门口冲出去。烟火逼眼,那几秒钟里我什么都瞧不见,索性闭了眼睛摒住呼息,随意往一方冲去。没冲几步,就感觉离开了火场,顺势往地上一滚,翻了七八圈以后站起来,双手往头发上一阵拍,勉强睁开眼睛,先往四周打量,没瞧见放火的家伙,这才放心再看自己身上的情况。
我之前从沼泽里逃出来,身上都是泥,简单处理了一下,也没处清洗,到现在有些地方还没有干透,反成了一层薄薄的防火盔甲。那火堆被铁柜子砸散,剩下的火焰只有一米高,气息越来越微弱,这一下猛冲出来,居然没给我造成一点伤害。至于形象,我原本就已经够糟糕的了,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了。
我提着颗心跑下楼,始终没见到放火贼,却发现另一处火起,是那片成了沼泽的水塘。
我心里愈发的不解起来,放火贼的意图到底是什么?先是在三楼放了把明显不能把我烧死的火,看起来也没留后手;再是放火烧沼泽,目标当然是那具白骨,可这火再怎么烧,也没法达到能把骨头烧成灰的高温呀,更何况那具骨骸基本上是埋在淤泥里的。这放火贼有常识没有?
只是沼泽这把火烧起来,可不像三楼那样容易灭,不多时就会蔓延到前院来,可能还会烧到外面的庄稼地里去。我退出院门,摸出手机报了警。
下午四时许,我穿着新买的衣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