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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婺江源头一命休。田上草,贵人相,帝王印信无处寻……”
汪召泉望着胡德谦的背影,听着对方那苍老的长吟,虽然身旁的炉火正旺,但他却感到一阵透骨的寒意。
胡德谦走后,刘师爷那瘦小的身躯从照壁后面转出来,走到汪召泉面前说道:“汪县长,你们刚才的谈话我都听到了。我听说胡会长上个月送了一批粮食和棉布给游击队,这样的人,你不可不防着他一点。不过,我觉得他的建议不错,把县政府搬到清华镇去也好!”
秘书从外面疾步进来,把手里拿着的一份电报递给汪召泉,说道:“刚刚收到的紧急电报!”
汪召泉接过电报看了一眼,惊道:“是真的吗?”
秘书点头,说道:“是重庆那边直接发给我们的,还能有假?要不我去叫胡会长回来,商量一下怎么办!”
刘师爷说道:“这是机密,千万不能对外人说,否则是要掉脑袋的。”
秘书问道:“那我们怎么办?”
刘师爷瞟了一眼汪召泉手里的电报,说道:“汪县长,要不我们把自己的人撤回来,只要守着县政府不被日本人占领就行。剩下的那些事,就交给胡会长他们去办。不是说用火铳和松木炮都可以抵挡日本人吗?那就让他们去挡!”
汪召泉说道:“用我们的人在县内集中寻找那股日本人,只要能够给重庆那边一个满意的答复,就是大功一件!”
胡德谦出了县政府大门,见门廊边站着几个家丁,那顶布衣小轿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管家胡旺财上前道:“老爷,快半夜了,雪下得这么大,我们就不要回去了吧!”
胡旺财一家三代人都在胡德谦家当管家,他比胡德谦还大一岁,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很深厚。
“往年到了这个时候,都开春了,今年怎么还下这么大的雪?真是邪了!”胡德谦看着火光中那漫天的雪花,比他来的时候下得更大了。他转身看了那县政府的牌子一眼,对胡旺财说道:“雪大,路上滑,轿子就不坐了,你去找匹马来!”
胡旺财离开后,胡德谦对其中的两个家丁说道:“你们俩先回去,把族里的几个老人都叫起来,在我家等。另外把上下几个村的青壮年男人都集中起来,家里有火铳的,都带上。”那两个家丁领命去了。
没多久,胡旺财牵来了一匹马。胡德谦上了马往城外走,胡旺财和另两个抬轿的家丁跟在后面。
胡德谦骑马走到西门垴,还没出县城,便远远地看见前面有几个举着火把的人,正冒雪而来。近了些,他认出为首那人是警察局局长罗中明,忙下了马上前说道:“罗局长,辛苦呀!”
罗中明也认出是胡德谦,忙道:“胡会长,这么晚了还要去哪里?”
“回村!”胡德谦说道:“县里情况吃紧,太白村那边已经顶不住了。我已经和汪县长商量了,尽量从全县各村抽些人手,不管怎么样也要顶一顶!”
罗中明点头道:“那是,那是!有胡会长这么卖力,我看日本人打不进来!”
胡德谦上前两步,低声问道:“找到那股日本人的踪迹没有?”
罗中明摇了摇了头,说道:“也真是奇怪,明明进了婺源,怎么就一点踪迹都找不到呢?”
胡德谦说道:“得细心去找!说不定他们就躲在县城的哪个角落里!”
罗中明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你倒提醒了我。我只顾在下面找,居然忘记了县城里,我今天晚上就来个全城搜查!”他拱了一下手:“胡会长,回见!”
胡旺财带着那两个家丁追上来,一把扯住马缰,说道:“老爷,你走慢点。我们两条腿,怎么跑得过四条腿?这大雪天的,又没个火把,万一你不小心摔着了,我们可吃罪不起呀!”
胡德谦对胡旺财说道:“胡管家,你牵着缰绳走,小心点就是!”
胡旺财一手举着火把,一手牵着缰绳,走在最前面。
一行四人出了县城往西走,来到距离县城七里地的一个小亭子。胡旺财指着亭子左边山坡下那几间房屋说道:“老爷,前阵子我带外甥来找游瞎子排八字的时候,听他说,今年婺源要死很多人。要不,我们去找他给看看!”
胡德谦的心弦一动,想起了那首童谣。
游瞎子是这一带最有名的相面先生,据说是何半仙的徒孙。两眼虽然瞎了,可排八字算命,只要报上的生辰准确,定能说个八九不离十。
最出名的一次,是算准了前任县长孟如光的死。孟如光是从修水县那边调来的,上任几年,不顾婺源百姓的死活,只顾拼命捞钱,弄得天怒人怨。县里的几个乡绅联名到上面去告,不但没告得下,他反而升了官,说是要调到九江去当行署专员。有一个乡绅弄来了孟如光的生辰八字,想问问游瞎子,孟如光的时运如何。
哪知道游瞎子把八字一排,说这个人命中犯煞,祖荫不够,不过十天定遭横死。那乡绅当然不信,走的时候连卦金都没有给。孟如光不知道怎么得到了消息,派人把游瞎子抓了起来,说他妖言惑众。但孟如光心里也怕,整天躲在县政府里,哪里都不去。从街上找来两个妓女,天天陪着喝酒享乐。只等熬过这十天,打算把游瞎子游街示众后枪毙,以解心头之恨。
好容易熬到第九天,浮梁县的县长突然来访,商量与婺源县联手“剿匪”的事宜。当天晚上,孟如光喝多了酒,由两个妓女扶着上楼的时候,不慎一脚踏空,三个人一同从楼上滚下来。若在平时,从楼上滚下来,大不了摔个骨折什么的。可偏偏那天不知道什么人在楼梯下放了一个马扎,孟如光一头撞在马扎的边角上,当场就死了。那两个妓女倒是没事,不过后来被警察局局长罗中明以“意图谋害县长”的罪名枪毙了。
孟如光一死,游瞎子顿时名声大振。第二天一大早就被人从牢里放了出来。那个没给卦金的乡绅,带着两百大洋和一担子花红,亲自到牢门口迎接,鞭炮从县城一直放到七里亭。
游瞎子能说出那样的话,莫不是早就算到了什么?想到这里,胡德谦说道:“只怕这时候他早就睡了!”
胡旺财说道:“老爷找他,那是给他面子!”
四个人出了亭子,沿着亭子边的一条小路往下走。没走多久,就来到一座青砖碧瓦的大屋前。周围几栋房子早已黑灯瞎火,唯独这栋屋子里面透出灯光。都这么晚了,游瞎子还没睡么?
胡旺财纳闷,正要上前敲门,却见大门“吱呀”一声从里面开了,一个举着美孚灯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口。他认出这人是游瞎子的小儿子游勇庆,忙道:“这么晚了,你们还没睡呀?”
游勇庆说道:“父亲说今天晚上有贵客来访,要我一直等着!”
胡德谦一听这话,忙下马躬身道:“麻烦你回禀游先生,就说我胡德谦深夜冒昧来访,还请他见谅!”
游勇庆笑道:“外面雪大,快点进来,说那些客套话做什么?”
几个人随游勇庆进了院门,一个家丁把马系在院内的马槽边。过了天井,来到堂屋里,顿时令人感到一阵暖意。
堂屋里生了一盆火,上首八仙桌上,放着一盏美孚灯。一个戴着棉帽、穿着棉大褂的老头子,正坐在火盆前的躺椅上。
游勇庆给几个人倒了热茶,胡旺财等人忙着烘烤衣服——他们三个人在路上摔了好几跤,浑身都是泥水,围着火盆烘烤。
胡德谦上前几步,拱手道:“胡德谦深夜冒昧来访,还请先生多多见谅!先生不愧是高人,算准今晚……”
游瞎子干咳了几声,说道:“你来找我,究竟想知道什么?”
胡德谦再次拱手道:“我胡德谦生于考水,是光绪七年六月十二日卯时所生,今年虚岁六十有五,还请先生给我算算。”
游瞎子低声说道:“你这命还用得着我算么?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积德行善之人,福佑子孙呀!”
胡德谦说道:“我想起儿时何半仙留下的童谣,里面有婺源二字,还请先生指点迷津!”
游瞎子说道:“你们考水胡姓之人本不是凡种,诸事有因也有果。这童谣的因果,就落在八卦二字上,你好好想想吧!”
在火盆前烤火的胡旺财说道:“游先生,我们家老爷深夜来访,还请你有话直说!”
游瞎子说道:“天机不可泄露,你们家老爷是聪明人,有些事他应该会想到的!”
胡德谦微微一笑说道:“多谢游先生,胡某告辞了!”
游瞎子叫道:“胡公,我有一事相求!”
胡德谦说道:“先生有事只管吩咐!”
游瞎子说道:“我这小儿子天生命硬,留在家中恐怕没有什么出息,须得贵人提携才行。他自幼习武,枪法也算得上数一数二。既然胡公来了,今晚就把他带走,你看如何?”
游勇庆从内堂出来,已经换了一身衣裳,肩上扛着一支火铳,腰里挎着一把短柄腰刀,挂了两筒火药和铁砂子,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
胡德谦看了一眼游勇庆,眼下正值用人之际,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当下也不客气,朝游瞎子拱了拱手,说道:“难得先生如此大义,我这就把人带走了!”说完转身向外面走去,其他人则紧跟在他的身后。
游勇庆从柴屋里拿出几顶斗笠,分给胡旺财他们,以遮挡风雪。
一行五人离开七里亭,迎着风雪往西走。
两个多小时后,来到一个叫高砂的地方。此地距县城不过二十里路,平时走路还不到一个半小时。胡旺财和两个家丁一路上不知道跌倒多少次,浑身上下都是泥巴,衣服也湿透了。倒是游勇庆聪明,在布鞋上套了一双厚底草鞋,走得慢,却不曾摔倒。几个人走得直冒汗,也不觉得冷。
从这里往北走五六里地,爬过一道山岭,就到考水村了。
胡旺财说道:“老爷,这雪下得太大了,我们在高砂的保长家歇一会儿,等雪小一点再走吧?”
高砂的保长程贤冠,前些天带着两百多名乡丁去了太白村那边,现在不知道生死如何。现在家里只剩下老婆孩子,怎么好上门打扰?
胡德谦也知道,胡旺财上了年纪,比不得三个年轻人,于是说道:“要不你在高砂找户熟人家休息,他们三个陪着我回去就行!”
胡旺财见胡德谦这么说,哪里肯答应,咬咬牙牵着马继续前行。
这几里山路很崎岖,经常有狼出没,一般人要想从这里过,都结伴而行!
胡德谦对一个家丁说道:“把你的枪给我!”
他接过家丁的枪,利索地把子弹上了膛,倒提在手里。两个家丁一边走,一边小心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除了几个人的走路声外,就只有大风刮过树林的“呜呜”声,在这样的夜里,令人觉得心惊胆战。
终于来到山岭下,胡德谦下了马,拄着胡旺财递给他的拐杖,把缰绳递给一个家丁。
走在最前面的游勇庆看到不远处有影子晃动,忙摘下身上的火铳,拔掉塞住铳口的纸塞,大声叫道:“如果是人的话,就应一声,否则我开枪了!”
山里人走夜路有很多禁忌,相互之间遇到,不敢乱打招呼,只要发出声音,证明自己是活人,就行了。
传来一声狼嚎。
游勇庆不敢怠慢,对着那些黑影扣动了扳机。一声巨响,从铳口迸出万点火星,成扇形朝前面罩去。
火铳的声音比步枪不知道要响多少倍,饶是胡德谦有所准备,也被震得耳朵嗡嗡直响。
一铳打完,游勇庆很利索地往铳口装火药和铁砂子。另一个家丁也摘下背上的枪,打开保险瞄准前面,仔细寻找目标。
上好火药和铁砂子,游勇庆平端着火铳,猫着腰,一步步踩着台阶往上走。走了七八级台阶,隐约见前面的地上躺着两个人,顿时吓了他一大跳,几步窜下台阶,来到胡德谦身边,叫道:“胡老爷,我我打死人了!”
胡德谦一愣。刚才明明听到前面传来狼叫声,游勇庆才开的铳,这么远的距离,若真的是活人被铳打中的话,不可能那么快致命,况且连叫声都没有?他当下从一个家丁手里接过火把,一手提着枪,对游勇庆说道:“不要怕,我们再上去看看!”
胡德谦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游勇庆和另一个持枪的家丁。往上走了十几级台阶,感觉脚下踩着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居然是一只胳膊。台阶的雪地上,还有一些杂乱的梅花状的足印,是狼留下的。
那只胳膊被狼啃过,露出白森森的骨头。再往上走,果真看见有两个死人,胡德谦一眼便认出是他之前派回家报信的两个家丁,他惊道:“怎么会这样?”
走在后面的胡旺财闻声赶上前,看到了雪地里的惨状,两个家丁的尸体已经被狼啃得不成样子,当即哽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