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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警惕地答:“李明亮,怎么了?”
那个警察说:“没什么,我们要登个记。”一边说一边掏出本子,“哪几个字?”
明亮说:“木子李,明亮就是明亮那两个字。”
警察又问:“职业?”
明亮说:“医生。”
警察说:“哪个医院?”
明亮说:“弗林医院。”
警察又问:“你说有人要杀你,你看清那个人的长相了吗?”
明亮朝前看看,又朝后看看,根本不见那辆诡异的吉普,她一下就丧失了所有的自信,带着哀求的眼神大叫起来:“警察同志,你们一定要相信我!那个人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穿的衣服也一样!开的车也一样……”
两个警察静静地看着她。
终于,年长的警察说:“你签个字吧。”
明亮就签了字。
另一个警察拔下了明亮的车钥匙,说:“你现在的状态很不好,不要再开车了,我们叫人来送你回家。”
说完,他就去旁边打电话了,声音很低,听不清楚。
明亮擦了擦脸颊,竟然有眼泪,她一下变得平静了:“我可以到车里休息一会儿吗?我很累。”
年长的警察说:“没问题。”然后替她拉开了车门。
明亮坐在了吉普的后座上,微微闭上了眼睛,眼泪再次渗出来。她想不明白,本来她活得好好的,这世界为什么就一点点变形了?
警察一直没有离开。
年长的那位警察点着了一根烟,站在警车旁大口大口地吸。
他们好像在等什么人。
所有经过的车,看到110警车停在路边,纷纷减速观望。
明亮的电话响了,她掏出手机看了看,是副院长打来的。院长到山里疗养去了,弗林医院由这位副院长临时负责。大家都知道,院长名为疗养,其实是去寻仙访道了。他面临退休,突然大彻大悟。
明亮说:“副院长?有事吗?”
副院长一点儿都不掩饰他的不满:“我姓副?”此人第一次全面管理医院工作。院长在的时候,他老奸巨猾,见了谁都笑呵呵地点头。院长一离开,他马上换了副嘴脸。
明亮说:“你就别挑理了。怎么了?”
副院长说:“你在单位吗?”
明亮说:“我在外头。”
副院长说:“算了,我派别人吧。”
明亮问:“发生什么事了?”
副院长说:“刚接到110的电话,他们说王家村有个女的好像精神病发作了,让我们去看看。”
毫无疑问,警察把明亮当成精神病了。
明亮说:“他们说的是我!我现在就在王家村!”
副院长愣住了:“你干什么了?”
明亮说:“几句话说不清楚,麻烦你跟他们证明一下,我不是精神病,我是精神病医生!我先脱身,以后再跟你细说!”
副院长说:“明天早上你到我办公室来,我要跟你谈谈!”
明亮说:“好的。”
挂断电话之后,警察的电话果然响了。两分钟之后,那个年长的警察走过来,拉开车门,把车钥匙还给了明亮,对她说:“不管怎么说,你都不要开车了。需要我们送你回家吗?”
明亮说:“不需要,我打辆车吧。谢谢。”
她锁了车门,然后顺着街道匆匆离开。
那辆警车从她旁边开了过去。
街上的人很少,一些店铺已经关门。去哪儿?这是个问题。
回家?
她怀疑,她一进家门就看见另一个明亮正穿着她的睡衣在拖地。她极有可能有家里的钥匙。
去宾馆?
她刚从宾馆逃出来。
去医院?
现在,只有弗林医院让明亮感觉相对安全些。在诊室,她是一个主宰者,同事们尊重她,患者家属们恭敬她,患者们惧怕她……
可是,她怎么回医院呢?
她确实不能再开车了,她感到全身无力,根本踩不下油门。
打车?
她担心上车的时候,司机是一个矮胖的男人,开着开着就变成了另一个明亮,回过头来朝她粲然一笑。
明亮蓦地想起了汉哥。
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去了“独一处”饭店,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那里。此时,她感觉好心人都是可疑的,坏蛋反而可靠些。
她掏出手机,给汉哥打了个电话。
明亮:“你在哪儿?”
汉哥:“我在‘独一处’等你啊。”
明亮:“我说真的!”
汉哥:“我真的在这儿,一直没见到你。”
明亮:“你等着,我马上过去。”
汉哥:“你真过来?”
明亮:“废话。”
汉哥:“你进了饭店,朝左边的角落看,有个傻瓜穿着卡其色西装,白皮鞋,一个人点了一桌菜,一边吃一边东张西望,那个傻瓜就是我了。”
挂了电话,明亮迅速朝“独一处”方向走去。她需要汉哥的帮助,至少他可以把她送回弗林医院。
明亮来到“独一处”后,发现里面的顾客已经寥寥无几。她朝左边看过去,猛地一惊——另一个明亮已经到了!她和汉哥坐在一起,桌子中央放着一支红玫瑰,显得怪里怪气。汉哥探着身子,急切地表白着什么。她面带微笑,静静地听。
明亮傻在了门口。
服务员走过来,柔声问:“请问几位?”
尽管汉哥还在叽里呱啦地说,另一个明亮却敏感地转过头来。那么远的距离,还有其他顾客的喧哗,她竟然听见了服务员的话!看来,她根本没在听汉哥讲什么,她一直在等候明亮的出现。
明亮和她四目相对,僵持了几秒钟,接着一步步退了出来。
来到外面,明亮迅速四下看了看,对方把车停在哪儿了?
明亮很快就找到了那辆红色吉普,它停在一棵梧桐树的下面。
明亮有了一个想法:偷走她的交通工具,就等于减慢了她的速度,也许她就不会那么神出鬼没地随时随地出现了……
可是,明亮有点儿不自信:她的车钥匙能打开她的车门吗?
她想试试。既然对方的车跟她的一模一样,那么,车钥匙的齿形也应该是一样的,如果不同,那就露出了破绽,说不定是哪家电视台搞的整蛊节目,另一个明亮不过是化了妆的演员……
她快步走过去,拿出车钥匙按了一下,“咔嗒”,车门开了!
明亮一惊。她不希望这样。
既然开了,那就上去吧。
她钻进车里,把车发动着,开动了。朝饭店门口看了看,另一个明亮已经快步走出来,她似乎没想到明亮会来这一手,站在那里愣住了。
明亮开着车,加速驶离。
从反光镜朝后看,只有一辆红色的出租车。也许,开车的司机正是碎花小鳄幻觉中的那个194,管他呢,现在明亮只关心能不能甩掉那个鬼影般的自己。
她沿着马路朝东郊弗林医院方向行驶,一边开一边打量车内,越看越怕——车内的装饰跟自己那辆车完全一样,包括那瓶皇冠形状的车载香水,包括亚麻座套,包括棕色脚垫。明亮那辆车的风挡玻璃上有个很小的裂纹,这辆车的风挡玻璃上也有个很小的裂纹!
这就是她自己的车啊!
不,有一个不同的地方——味道。
明亮从来不在车里吃东西,也不拉宠物,她的车里永远飘着一股淡淡的香气。这辆车不同,充斥着一股完全陌生的味道。明亮抽了抽鼻子,这是什么味呢?好像有人刚刚用它拉过生肉……明亮直想吐。
眼看就要出城了。
明亮的眼睛一直没有完全离开反光镜。开出了这么远,那辆红色出租车依然跟着她,只是距离越来越远,也许是明亮的车速太快了……不对!明亮发觉,后面已经不是那辆红色出租车了,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红色吉普!
明亮陡然紧张起来,再次把不住方向盘了。
虽然离得太远,看不清车牌号,但是,明亮肯定那辆车的驾驶者就是她!两辆车之间系着一种东西,牢牢的,那是对方的注意力。
她在哪儿又弄到了一辆车?
难道她开走了明亮停在王家村的那辆车?
既然明亮能用自己的车钥匙开走她的车,她也一定能用她的车钥匙开走明亮的车。
明亮的意志就像冰山在迅速融化。如果说另一个明亮和另一辆车都是不真实的,现在,真实的明亮驾驶着一辆不真实的车,而另一个不真实的明亮则驾驶着一辆真实的车……明亮感觉自己在噩梦中越陷越深了。
后头的车越来越近了,说明对方的车速比明亮更快。
现在怎么办?
明亮无路可走,只有奔向弗林医院,好歹那里有保安。
她感觉自己的神经就像一首歌跑调儿了,离乐谱越来越远,听起来无比恐怖。她需要一个定音鼓,把调子重新找回来。
她给副院长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半天,副院长才接起来,看来他睡下了。
明亮:“副院长!你快来医院一趟!”
副院长:“你搞什么搞?”
明亮:“有个长得跟我一模一样的人,她现在正跟着我!”
副院长:“明亮,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明亮:“副院长,你救救我!快来医院,我要跟你见一面!”
副院长想了想说:“你在我的办公室门口等我吧。”
明亮:“谢谢!你快点啊!”
挂了电话,明亮加快了车速,同时死死抓紧了方向盘。
电话响了,是汉哥打来的。
明亮接起来:“喂!”
汉哥:“你怎么走了?”
明亮:“我见到你了吗?”
汉哥:“你说什么?”
明亮:“我是说,你见到我了吗?”
汉哥:“我们见了啊,你怎么突然就走了?看见谁了?”
明亮:“我跟你说什么了?”
汉哥:“什么你跟我说什么了?”
明亮:“我没时间解释,哪天再说吧。”
汉哥:“你今天有点儿不对劲儿。”
明亮:“为什么这么说?”
汉哥:“从你的语气听出来的。你是不是被绑架了?”
明亮:“比那还可怕。”
汉哥:“跟我说,我帮你。”
明亮:“你敢吗?”
汉哥:“笑话!说吧,他们几个男的?”
明亮:“只有一个女的,她一直在尾随我。”
汉哥很奸邪地笑了:“对付女人是我的专长啊。”
明亮:“她跟我长得一模一样!”
汉哥愣了愣:“你说笑吧?”
明亮:“我跟你开过玩笑吗?现在她还跟着我呢!”
汉哥:“你遇见鬼了……”
明亮:“你也遇见鬼了!”
汉哥:“我?跟我有什么关系?”
明亮:“跟你在饭店见面的那个人不是我,是她!”
汉哥:“谁?”
明亮:“另一个我!”
汉哥:“你是谁?”
明亮:“你说我是谁?”
汉哥:“你别吓唬我啊!”
明亮:“你不信就算了。我先挂了。”
汉哥:“完了,你这个段子吓着我了……”
挂了电话,明亮猜测,汉哥今晚睡觉肯定要打开所有的灯了。
色鬼也怕鬼。
明亮无数次从城里开车来弗林医院上班,只有这一次感觉最漫长。那辆红色吉普渐渐逼近了明亮的车,旁边很宽敞,她却不超车,只是紧紧咬着明亮的车尾巴。
终于,明亮看到了弗林医院的铁大门,还有高高的水银灯。
这时已经快半夜了,明亮把车开到大门口,使劲儿按喇叭。保安把门打开了。
明亮把车开进去,回头一看,在大门关上之前,另一辆红色吉普像影子一样挤了进来。
第六章 大脑里没有破绽
另一个明亮也进来了!
明亮把车停在门诊楼后面的草地上,跳下车,快步走到墙角,紧紧盯住另一辆吉普。它从大门开进来,没有停,直接朝地下车库黑洞洞的入口开去了。
明亮立刻跑到保安跟前,气喘吁吁地问:“你没看到刚才跟着我进来的一辆车吗?”
那个保安眨巴了几下眼睛:“我看见你前面有辆车啊。”
明亮的脑袋一下就乱了,怎么都想不通保安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似乎所有人都在撒谎。
她没有再说什么,快步朝地下车库走过去。
这么短的时间,另一个明亮不可能出来。
昏暗的路灯下,慢悠悠地走过来一个穿拖鞋的女人,瘦瘦的,她没穿医护人员的工作服,也没穿病号服,明亮不确定她是职工还是患者。从步态上看,应该是患者,轻度的,她在散步。
重症患者都被关着,偶尔能听见病房中传来一两声叫喊,愤怒的,激动的,听起来很凄凉。
明亮藏在了车库旁边的草丛中,准备监视另一个明亮接下来的去向。她的心里有了一丝安全感,现在,终于对换了处境,她在暗处对方在明处了。
夜风吹过来,凉凉的,很惬意。
等了好久,并不见另一个明亮走出来,难道她睡在车里了?
明亮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回过头去,都是草。刚才她的大脑中闪过一个幻象——另一个明亮就蹲在她背后,笑吟吟地盯着她的后脑勺。
又一辆车从大门口开过来,车灯晃眼,直到它开进车库,明亮才看清,那是副院长的车,那么大一个老爷们,开着一辆很小的奥拓,后座上还堆满了五颜六色的布绒玩具。
她喊了声:“副院长!”
车窗关着,副院长听不见。
她赶紧掏出手机,却发现关机了,她重新开了机,又让她校准触屏,点击了几十下,终于好了,却再次关机。没电了。
她觉得完蛋了。
很快车库里就传来了脚步声,还有说话声。她看见副院长和另一个明亮一起走上来。
明亮赶紧朝草丛里缩了缩。
她清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