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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也解决了。当时这种做法称作拣地,现如今四十岁上下的在农村呆过的人都会有印象。三丽负责在家里照看母亲,四丽和可东有时也带上小娟拿上锄头,到处寻找着已经收获过的蔬菜地。遇到白菜地就将剩下的白菜根刨出来,回家洗净腌制咸菜;遇到土豆地就仔细地将每条垄沟翻找一遍,有时竟也能拣到又大又圆的土豆,不过多数都是不超过乒乓球大的土豆崽儿。这样更好,吃的时候都省了用刀切块了……
日子虽然艰辛但也不乏些滋味,转眼就到了深冬季节。外面冷,可东整日裹着被偎在炕里。近一个时期,村里有一个三十多岁叫王海的光棍总到家里来,闲着没事净说些费话,还总拿眼睛不怀好意地看二丽。二丽也不理他,但是心里很害怕。那天他又来了,跟着二丽身前身后转。二丽那时已经长得很有大姑娘样了,结实丰满。二丽到厨房,那光棍也跟了来。二丽端起一盆水,双手都占着,那家伙就放肆地从背后过来抱二丽,吓得她尖叫一声,将水盆也扔到了地上。听到喊声和水盆掉到地上的咣当声,可东光着脚跳下炕来,冲向厨房。见只有二丽她们俩人,知是王海欺负了姐姐,那还了得,现如今若有人招惹了二丽,无疑是在动他的命根子呢。他抓起菜刀就奔王海劈去,一副拚命的架式,吓得那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落荒而逃,以后再也不敢来了。
五
母亲的病依然没有好转的迹象,整日说着谁也听不懂意思的话。在她的脑海中,肯定有一个热闹非凡的世界,时刻左右着她的喜怒哀乐。也会有许多快乐的天使在翩翩起舞,或是花,或是景,招唤着她,诱惑着她。在一个漆黑的冬夜里,她撇下四个熟睡的儿女,像一个孩童似的走出家门,迎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快活地漫步于她的世界中。要知道,在没有月光的夜里,连雪都是黑的。但就是这样,她还能径直地走向埋着大丽的那片小树林,这不是冥冥中有什么东西在招引着她又是什么呢?她感觉不出寒冷,静静地躺在大丽的坟旁,任由零星的雪花一片片地轻抚她的面宠,带着满足安逸的笑容,逐渐溶入那美好的世界当中去……
白日里的劳累,使二丽和几个弟妹夜里睡得很沉。早晨醒来,不见了母亲,大家都慌了。左邻右舍的都闻讯赶了来,顺着雪地上隐约可见的脚印,一帮人找到了小树林。秦可东的母亲已经冻僵了,被一层薄薄的雪覆盖着,两眼已成了冰球。她那无限陶醉的面容,令人不忍心去惊动她。头上五颜六色的片片彩条,在微风中不时地抖动着。所有的人都已泣不成声……
又一次的面对死亡。三丽拿出被褥给母亲铺盖,二丽和四丽抱回很多的柴禾将炕烧热。可东偎在炕梢儿,呆呆地凝望着躺在炕头儿的硬邦邦的母亲。无论他怎样变换着角度和位置,母亲那双发白的眼睛都在慈祥地看着他。有很久没有被母亲这样看着了,可东很希望炕烧热后母亲会缓过来,就用这样的表情和他说点什么,或是再打他两下也好。她去找你爸和大丽去了,小娟她妈说,在那边又可以和和美美地过日子,看她现在的样儿就知道在那边过得很幸福呢。说着说着她的双眼又涌上了泪水。
村里的几个年轻后生在那片小树林大丽的坟旁架起了火堆,将冻土化开后,刨好了坑,那里将是可东父母的新家。小娟的爷爷用白纸扎了一个幡子送了过来,给姐弟四人每人头上系了条白布带,领着他们来到院中间跪下,又拿来个瓦罐让可东摔了,就有几人将母亲裹在一个炕席里,放到一块门板上抬出门来。可东扛着那面幡旗走在头里,二丽捧着父亲的骨灰盒领着两个妹妹跟在母亲的后面。爸爸妈妈,你们又能在一起了。可东心里头一劲儿念叨着。那天很冷,天空阴沉沉的。小娟的爷爷紧走了几步,撵上走在前面的可东,说都快出村了,你怎么还不哭啊。可东愣愣地看着他,我妈早死早好,有什么好哭的。说完大踏步地更快地向前走,弄得那面幡旗在灰蒙蒙的阳光下,哗哗作响……
爸妈在天上看着我们呢。二丽说。
哪颗星星是呢?可东问。
哪颗星星冲你眨眼哪颗星就是。
我也想变做星星。
不!我们要活下去。
六
五年过去了。
可东和小娟坐在麦垛上,仰望着星空。那是一个夏日晴朗的夜晚,月亮很圆很亮地挂在天边。月宫里有玉兔,小娟说,不知道它能不能看到我们。肯定能的,可东揶揄道,它看到地球上的小娟,长得比嫦娥还要漂亮,恨不得跑这儿来呢。小娟就傻傻地笑了,说那可好,我就整天抱着它,再也不用管我家的狸猫了。提起那只猫可东就来气,仿佛那猫也随二牛家姓牛似的。那是只母猫,生活作风上有些问题,挺不正经的,老得毛都 快掉光了还年年下崽儿。不过话说回来 ,可东也是够残忍,每年无论有多少小猫诞生都 会被他一一祸害掉,用尽了各种极刑,有砍头的,有活埋的,还有绑上石头沉河的,他在这残忍中榨取着快乐,发泄着对老牛的仇恨。那猫也是可怜,每年辛辛苦苦地生下些孩子,奶水刚充盈起来,吃奶的孩子却一个个不见了,整日魂不守舍地,一来二去都坐了病。可东是偷得一只灭一只,小娟也是没法,只有一遍遍地冲可东哀怨:东哥,你怎么这么坏啊。……呀!快看,小娟喊着,是流星。可东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什么都没有。可东说,听人说地上死个人天上便会多颗星。小娟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忽闪着,很亮很亮的,说等以后我俩死后,一定要变成两颗距离最近的星。可东这时不知怎的想起了父亲,情绪不好起来,我没有看到流星,可东闷声说。没看到就没看到呗,小娟说,这能有什么大不了的。可东说,反正,我们得快些长大。
再过些天,可东就要去镇上念初中。他的小学不是在村里上的,而是在邻居小娟家学的。刚开始上学时,村里的几个男孩子总欺负他,骂他,哄他。他哪里是受气的主呢。就和他们打架,放学打,下课打,后来竟发展到在课堂上大动干戈。搅得老师也无法上课,老师却很偏心地只知道责怪可东,因为带头和可东打仗的人是生产队长(现如今村长)的儿子。连小娟的母亲都气不忿儿,找教师理论一通,也没说明白。一气之下她将可东领回自己家中,说可东你要给我记住,从今天起,由我来教你,我用点心,你用些功,看是他们强还是咱们厉害。从此,可东的启蒙教育就在小娟家开始了。每学期开始时可东将课本领回来,到期末时参加学校的考试,每次都 能以较大的优势夺得第一名。小娟的母亲姓郑,是正规大学毕业的师范生呢,可东称他作郑老师。小娟的父亲姓王,可东称他作师傅。学什么呢,当然是学绘画。母亲去世没多长日子,可东就被那位王教授收作弟子。每天的日子基本上都是这样过的:早晨起来,可东要背诵课文。郑老师要求严着呢,课文熟读了不行,必须每篇都须背诵如流。按她的话讲,这些都是名篇,熟能生巧,对增强语感和将来的谋篇写作都会大有益处。然后是上午的识字和算术。好在可东天资聪慧,学习没怎么让她伤脑筋。下午是绘画时间,通常都是师傅在一张椅子上蒙上一块白布,然后随意地放上水壶茶碗什么的,讲清那些明暗调子的关系,就让他画,有时一次作业直到吃晚饭也画不完。星期六和礼拜天放假,由着他带着小娟到外面疯,又是抓鱼又是捕鸟的。考初中时,可东考了全公社第二名。他对素描等绘画基本课程的掌握,按师傅的话讲也达到了美院一年级的水平。他凭着记忆画了一幅父母并肩的画像,帖在自家墙上。母亲和蔼可亲,深情地凝视着每个孩子;父亲目光严竣,像似又再思索着什么。二丽每天看着可东的进步,欢喜得很,这也是可东将每日枯燥的学习坚持下来的动力之一。不吃苦中苦,难为人上人。师傅也总这样教导着。对于可东的进步,小娟的父母打心眼里高兴,他们也真心地喜欢这个经受过些风雨性格刚毅的孩子。郑老师说可东这孩子随我,聪明要强。那当师傅的在旁边就笑着说,又不是你生的,怎么这些优点就随了你呢,这不是摆明了在王婆卖瓜吗。郑老师分辨道,自夸怎么了,他虽然不是我们的儿子,那最起码也是半个儿吧。说完她很有意味地望了一眼站在可东身边的小娟。夫妻二人相视一笑。
那时可东除了小娟再没有什么朋友了,小娟也是。他俩出双入对,整日形影不离。村里其他小孩见到他俩老远地就起哄,大声地一起喊:一男一女笑嘻嘻
手里拿个照相机
三照二照没照好
弄出公鸡和母鸡
再不就是:
开裆裤
黑鼻涕儿
小人不大想媳妇儿
……
小娟也不恼,好像说的不是她或是根本就不关她什么事儿。可东对这种事更是不屑一顾,打心眼里瞧不起那些孩子的做法。在他看来,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就是打架,看不上就干一仗嘛。村里的孩子没有敢和他较量的,都对他的手黑心狠惧怕三分。
有一天小娟对可东说,别人家都说我是你的媳妇,你说我现在是不是?可东没想到小娟会这么问他,吭哧了半天才说,别人说是也不一定是的,咱俩又没结婚。小娟来劲了,瞪着大眼睛说,那还不好办,今天是星期天,东哥,咱俩今天就结婚吧。
两个孩子就这样从家里跑到河边。小娟还特意又从家里偷出两个鸡蛋。小娟总是这样,总从家里偷偷带些土豆啦、黄豆呀、鸡蛋什么的,拿到外面两人拢上火烧着吃。可东劝阻她也不听,上了瘾似的。两人在河边又拢起了火,将鸡蛋埋在火堆底下。可东在岸边采了许多野花,扎成了一个花环,戴在小娟的头上。小娟那天可真漂亮,像天底下最幸福的新娘一样,甜甜地一劲儿望着可东傻笑。小娟说,东哥,等会儿鸡蛋熟了,咱俩就结婚。小娟还说,等结婚后你就不许再欺负我。可东说我啥时欺负过你呢。小娟就历数着有一次可东将她家最后的一个小猫偷了出来,她拦也拦不住,当着她的面将猫踩死不说,还不管不顾的扔下她一个人在河边哭。还有一次大风天的可东爬到树上采榆钱,摇摇晃晃的吓得小娟直喊,可她越喊可东越往高处爬……你知道那天我有多害怕呀。小娟最后说。可东听着心里直发毛,这些个事他早忘了,可小娟说起来却头头是道,和昨天发生一般。
鸡蛋熟了,那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了。小娟小心翼翼地剥下皮来,然后掰成一块块的送到可东手里,依旧是美滋滋地看着可东吃。可东也不谦让,美美地品着。这种情况可东已经习惯了。有好吃的,除非是特别多,若不然小娟从不肯动一点儿。看着可东吃得香,她心里比什么都舒坦。吃完后,小娟拍拍小手说,没有了,你还这么看我干什么,还要将我变成鸡蛋吃了不成。可东说吃完鸡蛋我们就该结婚了。俩人就在河边上学着大人的样拜起了天地。小娟一点也不严肃,嘻嘻地笑个没完。小娟说结婚还怎样啊,结婚不就是这样拜天地吃鸡蛋吗?可东讨好地说小娟你今天可真叫好看,刚才有只蝴蝶都想往你头上落呢。我想亲你一下行吗?小娟把脸拧过来凑给可东,大咧咧地说你亲吧,没准媳妇儿就是给人亲的。小娟长得很好看:圆圆的脸盘,毛茸茸的一双大眼睛,小巧的鼻子,鼓鼓的小嘴。可东说我想亲你的嘴。哪知小娟的反应竟吓了他一跳。小娟满脸涨得通红,不过那红潮可不是羞的,而是急出来的。小娟摇着头说这可不行这可不行,东哥你怎么这么坏啊,一亲嘴我就该生小孩了,这怎么行呢!可东也没有想到问题会有这么严重,傻傻地看着小娟不知所措。倒是小娟大度,转瞬又笑开了。说东哥你别着急,等过几年我长大了就让你亲,然后生个小孩给你玩。……可东一想也是,总不能一个小猫崽再生个小猫崽,不亲就不亲吧。
玩够了也疯够了,小两口儿乐滋滋地回到家。小娟急着和母亲汇报说她今天和她的东哥去结婚了,也不顾她母亲愣愣的表情,眉飞色舞地将可东想亲她她不让的事也给说了,乐得郑老师眼泪都流了出来,让可东感到想亲小娟的确是件很丢人的事。
关于亲一下就会生小孩的认识后来可东也弄明白了缘由。乡上来村里放过一部电影,是舞剧《白毛女》,剧里黄世仁抢喜儿时,总想把脸凑向她,或是想亲她的嘴,喜儿就躲,后来又被拖走,许是得逞了,喜儿就跑到一个山洞里生了孩子。听起来很好笑吧,小娟那时就是看了这部电影而对两性之间有了初步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