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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里死一般的漆黑,似乎传来呼吸的声音,微弱的呼吸的声音,梅萍在黑暗中伸出一只手,摸向门边的电灯开关她接了一下开关,灯没有亮。
奇怪,灯怎么没有亮呢?是不是灯泡坏了。
梅萍又反复试了几下,还是没有亮,呼吸的声音似乎大了些。
黑暗中,梅萍什么也看不见。
她又按了一下开关,房间里的灯才一闪一闪地亮了起来,那是在阁楼天花板正中间吊下来的水晶吊灯,灯光蓝荧荧的,透着一种诡秘。
阁楼里的情景就呈现在了梅萍的眼前,她的目光往北面通向外面铁楼梯的那扇小门看了一眼,那扇门紧闭着,纹丝不动。南面的老虎窗被厚厚的绛紫色灯芯绒窗帘遮蔽得严严实实。这窗有多长时间没有打开了她也记不清了。靠东面放着一张大床,床上的用品齐全保留了三十年代或者四十年代的那种样子。床上像是有人用红色绸缎被面的面的被子捂着头在沉睡。床头上方挂着大幅的黑白结婚照,结婚照有年头了,已经泛黄,人像也变淡,接近模糊,依稀可以看出是一对旧时代的俊男美女,床边床头柜上那架老式的留音机上面落满了灰尘,床对面墙上古老的英式机械挂钟已经停止了运转,指针停留在了三点二十分的状态。就在通向室外铁楼梯那扇小门的左边,有个神龛,神龛上放着香炉和花瓶,还有一个果盘。神龛上方的墙上挂着一个镜框,镜框里镶着一幅黑白画像,看来是依据梅萍卧室桌子上阿花看到的那帧照片画的像,画像似乎比照片保存得更长久,还是那么清晰。画中人永远用一种表情一种目光看着阁楼里的一切。
梅萍来到了神龛跟前,她把花瓶里那束已经干枯了的香水百合拿下来,换上那束新买的香水百合,梅萍的目光落在了果盘上,发现原本满满的那盘苹果现在只剩下两三个了。
梅萍的眉毛挑了挑,她喃喃地说:“是不是自己老糊涂了记不清事了?”
她边说边拉开了神龛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三支印度香,点燃插在了香炉上。
印度香焚出的味道和百合花的香息混杂在一起,阁楼里就充满了一种奇异的味道。
梅萍注视着画像中的人,她的泪水积满了眼眶,她轻轻地说:“又一年了,又一年过去了,快了,快到那一天了。”
梅萍说话时,她似乎听到了响动,还有呼吸的声音,她缓缓地转过身,目光在阁楼里搜寻起来。梅萍看到阁楼的楼板上凌乱地扔着苹果的核,那苹果核已经发黑。
梅萍心想,一定有人来过!
梅萍的眼中出现了哀怨的神色。
是谁,是谁闯进这个只能她一个人光顾的禁区!
她轻轻地来到了老虎窗前,擦起了窗帘的一角,她看到一个人站在那棵香樟树下,往阁楼这里张望。她看了一会,觉得那人已经发现了她的观望,不一会就离开了花园。
梅萍的手颤抖着,她把窗帘放下了。梅萍眼中闪过怨恨的光芒。她来到了那张大床边,轻轻地掀开了被子。梅萍轻轻地”啊——”了一声,她看见一个男孩搂着一具尸骸……
38
天大亮了,张小跳还在昏迷之中。
他躺在赤板市医院急诊的病室里,满脸通红,嘴唇上还起了几个豆大的水泡。
他的额头上敷着冰袋,手上插着一根针,在输着液。
张文波的眼眶酸胀,太阳穴突突地跳着,胸口也十分沉闷,经过一个晚上的折腾,血压又升高了。
张文波心里说:“李莉这娘们还是回去了。小跳真的好像不是她生的,这娘们究竟中了什么魔症了?成天神经兮兮的,不就死了一只小狗么,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知道李莉从来就心胸狭小,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会被她弄得乱七八糟。
张小跳是他和李莉在凌晨4点左右送到医院的,医生处理完小跳后,他们俩就守在了张小跳的病床边。
李莉一直呆呆地看着昏迷中的张小跳,她伸出手摸了摸张小跳的脸。
张文波到凌晨五点多的时候,实在顶不住了,就趴在儿子病床上躺了一会。他醒过来后,就发现李莉不见了。
张文波叹了口气,他也想得通,儿子失踪的时候,她都不闻不问。现在儿子找到了,她就更不会有什么心思放在儿子身上了。让张文波觉得奇怪的是,儿子为什么会在阁楼里?
那个阁楼,不要说家里别的成员,就是他也没有进去过,从小,梅萍就禁止他的进入。他似乎也觉得那阁楼仿佛不存在似的,尽管他曾经多么渴望进入阁楼里看个究竟。
他想,总有一天,他会作为这栋洋楼的主人进入那个阁楼的,梅萍总有死去的那一天。
他在睡梦中被梅萍的敲门声弄醒的时候,张小跳已经被梅萍弄到他的小房间的床上了。张文波打开门,梅萍就对他说:“文波,小跳找到了!”
张文波说:“在哪找到的?”
梅萍迟疑了一下说:“在阁楼上!”
张文波的目光掠上了四层的阁楼那扇门紧锁着。他还来不及问什么更详尽的问题,梅萍就对他说:“小跳发着高烧,快把他送医院!”
李莉也出来了,于是,张文波就把张小跳送到了医院里。
张文波心里的许多问题都让他十分迷茫。他不知道这个夏天里还会发生什么让他心烦意乱的事情,但张小跳找到了,无论怎么样,这是一件好事情。他觉得自己应该好好的审视和儿子张小跳的关系了,沟通成了他必须解决的重要问题,否则,他和儿子的关系会滑向可怕的深渊。
这时,一个女医生走进了病房,她给张小跳作了简单的检查,检查完后,张文波焦虑地询问道:“医生,孩子他怎样,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
医生说:“没什么问题,烧退后就好了,你放心吧!不过也够悬的了,晚送来一会,说不定孩子就烧傻了!”
张文波不敢想像如果张小跳真的烧傻了会怎么样,那后果不堪设想,医生出去后,张文波突然想到了宛晴,这两天她陪他找张小跳也尽了不少力,如今,张小跳找到了,应该告诉她一声。
他转念一想,宛晴会不会还在睡觉,现在打电话给她,有点不合时宜。
过了一会,张文波还是给宛晴拨通了电话。
张文波说:“宛晴,小跳找到了,你放心吧!”
宛晴的声音有点粘,像是没睡醒的样子:“嗯,这就好,你也该松一口气了。”
张文波说:“谢谢你呀,宛晴,你也操了不少心。比小跳他妈操的心还多。”
宛晴说:“师傅,你说这话就见外了!对了,小跳是在哪里找到的?”
张文波说:“在我们家的阁楼上。”
宛晴“哇”地叫了一声:“小跳在你自己家的阁楼上呆了两天两夜你们竟然没有知觉?”
张文波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笑了笑说:“这是我们的失误,对了那么早就给你打电话,打扰你睡觉了?宛睛,这样吧,抽个时间请你吃饭。你先睡吧!”
宛晴打了一口呵欠,困倦的样子:“也好,我可要狠狠的宰你一顿呀,你请我吃饭时再和我解释吧,不浪费你的电话费了,我倒了!拜——”
张文波刚把手机收起来,他就发现张小跳醒过来了,张小跳用因为发烧而变得湿漉漉的眼睛看着父亲,说:“我在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张文波一时语塞,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儿子的问题。张文波看着儿子,他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可他的太阳穴还在跳着,他不知道这个夏天还会发生什么意外之事。
39
李莉独自地走在通往出版社的路上。她经过一个小吃店门口时,闻到了油炸东西的香味,她看了看小店门口油锅里的油条。这时,李莉才感觉自己的肚子空空的,还发出“咕咕”的惨叫。
她已经在路上走了近两个小时了。
离开医院后,她在路上迷惘地走着,走着走着就往出版社的方向走去。她走出医院时给宫若望打过电话,还是手机关机,家里的电话没有人接。这家伙会到哪里去呢?想想他到哪里去和她又有什么关系?他不过是她的一个倾诉的对象,他们之间也没发生什么实质性的事情。
李莉有点苍凉之感。她站在小吃店门口,茫然的样子,里面坐着些吃早餐的人,他们吃东西的样子有些贪婪,炸油条的是一个小伙子,他矮矮胖胖的,肉嘟都的脸特别的黑,像是抹着一层锅底灰。
炸油条的小伙子朝她笑了一下,他笑时竟然露出一口雪白的牙,李莉十分惊讶,他怎么会有这么一口白牙,李莉突然想起了这在千里之外那个小城的父亲,他年轻时也在饮食店里炸油条,他也有一口白牙,虽然父亲的脸不会那么白。
想起父亲,李莉心里有些温暖,又有些伤感,温暖的是,父亲留给她的记忆是那么亲切,虽然遥远了,但还存留在她心底,伤感的是,父亲去世的时候,她竟然不在他身边。而且等她回去时已经火化了。
李莉走进了小吃店,坐在那里,要了两根油条和一碗豆浆,吃完早餐,李莉走出小吃店,她确定自己还是应该往出版社的方向走,走出一段,她回头看了一眼炸油条的小伙子,她像是看到了年轻时的父亲,李莉眼睛一热,有液体充盈着他的双眼。
这种感觉很久很久没有了,她曾以为再也找不回这种感觉了。李莉为自己还拥有这种感觉而感动。这个早晨,李莉走在通往出版社的路上,一点坐车的欲望也没有,尽管她走得浑身汗水。再过两条马路,一拐弯就可以到达出版社了。
李莉来到出版社时还不到八点钟。出版社里空无一人。她从来没有这么早来到出版社过,因为出版社是九点钟上班。她走进出版社大楼,坐上电梯时,李莉突然又感觉到了压抑,她觉得电梯里的空气特别沉闷,还充满了一股尿臊味,她弄不明白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气味。
当电梯在四楼停下来,门一开,李莉就捂着嘴巴冲了出去。她来到自己的那间办公室,打开了门。她把包放在桌上,赶紧打开了办公室的空调。她站在空调底下吹了一会,她的目光落在了张婷婷办公桌上那摞《呼吸》的书稿上,她的目光顿时阴暗起来。说心里话,李莉还是希望当这本书的责编,她已经深深地喜欢上了这本书,甚至还想见见这本书的作者和他当面交流一下对这本书的看法。
李莉心里空落落的,为什么成刚会把这本书转给张婷婷?
她朝张婷婷的办公桌上走过去。她看到张婷婷的办公桌上还随意地放着一包减肥药,她嘀咕了一声:“现在的小姑娘就是臭美,那么苗条的身材还要减肥!”
李莉在张婷婷的办公桌前坐了下来,她顺手翻着《呼吸》。
她每翻一遍《呼吸》都有一种新的感受。
翻到其中一页时,李莉轻轻地读了起来:“在黑暗的旷野,我看不到任何美的或丑陋的风景。可是我可以听到呼吸的声音在我周遭响起,隐秘地响起。泥土的呼吸,树木的呼吸,小草的呼吸,流水的呼吸,那些沉睡的不在鸣叫的虫豸的呼吸……仿佛一切都是有生命的,它们在均匀的呼吸中等待自然的摧残,粗暴的,无理由的摧残。我用双手刨着那座新坟,它埋着我亲手杀死的爱人,她曾经是那么的美丽动人,我的心脏无法正常跳动,我的双手用力地刨着泥土。我的指甲刨得脱落了,我感觉不到疼痛,这痛早在我杀死她之前就消失了。在这个没有发光也没有月亮的黑夜,我要刨开她的坟墓,我手上的血和泥土混和在一起,我听到了我血液的呼吸。我要刨出她的尸体,让她冰冷的尸体在这暗夜中和大地一起呼吸。我在刨着她坟墓的时候,我感觉到有人站在我的后面,他趴下来,凑近我,我感觉到他呼出的热气扇动着我脖子上的寒毛…… ”
李莉的胸脯一起一伏,读着这些文字,她兴奋而又恐惧,她这时也感觉到了呼吸的声音在自己的周遭响了起来,似乎有一个人也在身后接近她,把头凑近了她的后脖子。她感觉到了那莉激她神经的温热的鼻息。
她猛地回头,什么人都没有。
李莉站起来,慢慢地朝办公室门口走去。她来到走廊上,走廊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没有。李莉又闻到了那股尿臊味,她捂上了自己的嘴巴。
40
阿花的眼睛通红,她又一个晚上没有睡好。
张默林吃完早饭就去医院接替他儿子张文波了,因为张文波要去上班。
阿花知道张默林昨天夜里很晚才回家,他上楼的声音她听见了。对于阁楼里发生的事情,她一无所知,只知道张默林后来又下了楼。阿花听到他出门的声音。因为他在出门时咳嗽了一声。知道是张默林,她没有感觉到恐惧。她对这家人的神神秘秘己不再有什么想法,只是感到好奇。
好奇心让她走出了房门,她来到厨房里,从厨房的窗口可以看到花园里的情景。
张默林站在那棵香樟树下,他一直往楼顶眺望,阿花猜不出来他在眺望什么。阿花看着看着突然发现张默林惊弓之鸟一般快步回到楼里,锁好门,轻轻地上楼回房间里去了。张默林进来时,阿花来不及回自己的房里,只好躲在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