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你被我骗住了!我才没有这么高的画技呢。这是我母亲画的。她用的是特殊的颜料,到了夜间,还会发光呢。夏日里,我拿出这琉璃罐,里面闪起萤火,会引来真的萤火虫呢!”
“可是,我怎么觉得,这两只萤火虫,有些淡淡的哀伤。”
“你的确很有灵气。这两只萤火虫,一只是我母亲,一只是我父亲。”
“啊……”山下雅广随即领会,这只是一种比喻。
“我父亲去得早,我母亲思念得紧,难道不是说,每一只萤火虫,就代表一个灵魂吗?”
山下雅广心头一酸。
数月后的一个清晨,山下雅广踏着一路春色匆匆来到学堂。自从与和炎玉子相识,每天去上学成为了一种享受。教舍里,每时每刻抬起头,就能看见前排那个秀丽的背影;放学后,在教舍一角对艺术的“畅谈”更是将两颗心拉得切近。
但今天,一进学堂院门,山下雅广就感觉到一种异样的气氛。和往常一样,和炎玉子已经到了,在门口等着向他招呼,和他短短谈上两句,但当山下雅广走近她时,却发现她脸色凝重。
“听说书店里新有了本欧洲印象派的画谱,下午你若有空,我们可以一同去看。”山下雅广殷切地说。
和炎玉子的双眼望着远方的春日山,沉默了许久:“原来你还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山下雅广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几个月,和你在一起,很愉快。”和炎玉子开始盯着山下雅广的眼睛。“不知道你需要多久可以把我忘记。”
“什么话!”山下雅广最怕看别人双眼的,此刻却紧盯着和炎玉子。“只有太阳永不再升起的那天,我才会把你忘记。”他也不知道怎么会冒出这么句话。
和炎玉子莞尔一笑,抓起了山下雅广的手,一刹那间,山下雅广以为一切都只是和炎玉子又一个调皮的玩笑。
一个同学走过,忽然对山下雅广说:“不要堕落!”
班上除和炎玉子外唯一的女生走过来,对和炎玉子说:“玉子,我喜欢你,但以后,我们要保持距离。”
山下雅广忍不住叫道:“你们这是怎么了,都疯了吗?”
“她是中国人。”黑木胜的声音在不远处响了起来。“她冒充我们大和人,是大家的羞耻。”
山下雅广木然地望着和炎玉子,和炎玉子看出了他眼神中的震惊和困惑,渐渐松开了握他的手。
如果教科书里和报纸上说得是真的,中国是个衰落的分崩中的国度,中国人最适合的是做劳工和小商人;而大和民族是真正具有统治能力和智慧的民族,除了大和民族,其他所有的种族,包括高丽人、冲绳岛民、部落民和阿依奴人,日本之外的中国人、高丽人、马来人,都逊于日本人。可是就山下雅广所知,奈良就有不少中国人,即便歧视存在,至少没有压制,和炎玉子如果真是中国人,为什么要隐瞒身份?
现在想起来,她的确和他熟悉的日本女性截然不同。
这一天里,山下雅广没有怎么听进去上课的内容,心事从一早就满满的,到下学时更似无处容纳,要漫溢出来。不知多少次,他的目光停留在前排那个秀丽的背影上,那背影罩着一层迷雾。当和炎玉子回眸,她的眼光带着点凄凉。
山下雅广不知道该怎么做,他只知道,他怎么样也无法将她从眼前抹去,更不要说忘记。
放学后的教舍里人渐稀少,和炎玉子已经起身离开,山下雅广迟疑了片刻,追了出去。
和炎玉子像是突然消散在了风中。
山下雅广隐隐觉得不安,环顾四周,发现有两名学友大步跑向健身馆,远远看见他,脸色似乎有些紧张。他也跟着跑到健身馆背面,手足顿时一阵发冷。
只见十几个同学围成一圈,当中两个高大健硕的,一左一右扳着和炎玉子的胳膊,正将她压向下跪的姿势。
“住手,你们怎么能这样对一女流?”山下雅广高声叫着。
这时他看见了黑木胜,心头一沉。黑木胜冷冷地说:“说谎大概是中国人的特性,我希望能给何小姐一点警告,或者说,最后通牒,我们的眼睛里揉不进沙子,她对我们学校的欺骗,应该有所报应。”
和炎玉子瞪着黑木胜,嘴角有擦破的血痕,血痕上挂着一种山下雅广从未见过的神情,愤怒和野性,仿佛她一旦挣脱,就会和黑木胜拼个你死我活。
那温雅灵秀的和炎玉子到哪儿去了?
山下雅广发了阵呆,忽然开口,在众人的惊诧中,用汉语问:“你姓何?你为什么这样?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就是中国人?我还会一样做你的朋友。”
和炎玉子也用汉语说:“你听说过何渡边玲子这个名字吗?”
“三年前的东京女大盗,杀海军大臣伊藤将军的何渡边玲子?”
“我的名字叫何玲子,何渡边玲子是我母亲。我的父亲是中国人,二十多年前来日本留学,我母亲是日本人,渡边玲子。我父亲参加了同盟会,后来回国起事,我出生不久,他就被捕被杀。我父亲给我取这名字,可见我父母感情之笃厚吧。我妈妈后来在海军大臣伊藤府做事,她杀伊藤,是自卫,为什么需要自卫,你读书读得多,应该能猜到。什么东京女大盗,都是为了给伊藤遮羞编出来的传奇。”
“你母亲带着你逃亡,如果用你的真名上学,会立刻引起官府注意。”山下雅广终于明白何玲子的难处。
“我母亲一直隐居,连我也不能天天和她见面,奈良这儿是舅舅家。不知怎么,到奈良后不过半年,就有人发现我有中国血统。我想,我或许不应该一直瞒着你。”
黑木胜忽然打断道:“山下君,太过分了!你在说什么话!怎么……”
山下雅广又用日语说:“诸位同学、学长,何小姐有迫不得已的难处,并没有存心欺诈的意思,谈不上羞辱诸位,你们这么多堂堂丈夫,这样群殴一个女孩子,怎么也说不过去呀!”虽然他知道,黑木胜等人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寻乐子和“体现精神”的机会,绝不会轻易放过。
果然,黑木胜脸色如铁:“山下君,你是我的好朋友,但你不能无视我的决定和我们群体的感受。我们只是给她一些教训。皮肉之苦,无分男女,迟早都是要受的。你再多说一句,和她一样受苦。”
山下雅广胸口一阵憋闷,叫道:“这样也好……”刚一开口,就被一位柔道高明的男生重重地摔在地上,脸鼻顿时火辣辣地痛。
“山下君!”何玲子叫了一声。
山下雅广心想:我没用,救不了她。
“啊”地一声惨叫,扳在何玲子右肩头的一只手被她低头狠狠咬了一口,稍一松懈之际,何玲子已经挣脱开了一只胳膊,从和服下抽出了一柄雪亮的短剑。
短剑很快抵住了左侧拽着她的那个学生的喉头。
一向喜欢玩兵器的黑木胜,此刻腰间有佩刀,但他只抽出了一点,被剑抵住的学生就发出了一声尖叫,剑尖已划破了他喉间的皮肤。
“早料到要有这一天!好在我也不是第一次受这样的礼遇,只不过这次仗势的人更多。”何玲子一字一字说着,“从现在起,你们的学长不再是黑木胜,而是我,如果有人有异议……千万别错以为我不会杀人,而且我现在是自卫,再蠢的法官都会看出来。”
黑木胜沉声道:“原来谣言是对的,你妈妈的确杀过人,的确是杀海军大臣的女盗。”
“你有异议?”何玲子盯着黑木胜。
黑木胜看一眼喉头顶着剑尖而龇牙咧嘴的属下,摇了摇头。
“请你,黑木君,搀扶起山下君,向他道歉。”
黑木胜依言做了。
“你们都不准动……在我放了他之前,都不准动,如果有人跑动,我一定会杀他。”何玲子推着那被制的学生,开始前行。
山下雅广跟了上去。黑木胜在后面厉声叫道:“山下君!”
听出了明显的威胁,山下雅广转回头,扬声道:“黑木君,如果你是个好汉,其实应该敬重何小姐,反思你们的作为。”转身又追上了何玲子。
走出了很远,健身馆后面的确没有一个人追出来。何玲子放开了人质,拔足飞奔。山下雅广快步追上,竟觉有些力不从心。
“玲子,原谅我没能……”
何玲子止步,蓦然转身:“山下君,你只给过我欢乐和友爱,不知道有什么可原谅的。”
“玲子,我只希望……”
“希望总是有的,我只是很想知道,你需要多久把我忘记?”
“永远。”
“你不要跟着我了,明天见到我的时候,也要假装不认识……不管什么时候见到我,都要假装不认识。”
【30】
“难道何玲子真的再也没有回来上学?那竟然就是两人的最后一面?”关键揉着发涨的太阳穴,起身踱步。日文馆的空间并不阔大,关键几步就走到了头,又悻悻地转回。
安崎佐智子仍盯着那本山下雅广的诗集,抬头说:“当然是这样,你看那短短的几个月里,山下雅广有多少写给玲子或玉子的诗,我们才会对这段纯而又纯的初恋感受得如此生动。可在那首《无别离之离别》后,再没有提何玲子的只字片语。而且,以何玲子当时的情况而言,她一旦被识出身份,就有很大可能牵连到她逃亡的母亲,她又怎么可能继续回来上学?依我看,她,甚至和她妈妈一起,当晚就离开了奈良。”
“你说的这些都在逻辑之内,我其实也是这样想的,但你有没有从实际的角度想过,如果何玲子再没有在山下雅广的生活中出现过,山下雅广又怎么会在七十年后,仍思念如此之深?你当然可以说那是初恋,最纯洁最刻骨铭心的初恋,但那时毕竟只有十五岁,情窦初开而已,山下雅广后来又有了家小,如果从来没有再和何玲子相遇,怎么会极端到买下两个墓穴,和她共眠地下?”
安崎佐智子点点头,沉默了一下,说:“不得不承认你说的有道理。”她边说边再次翻动那本诗集——据称这是对山下雅广诗作的最全收录。翻到一半,她忽然又向前翻,直到翻回目录,叫了声“奇怪”,说:“这本诗集是按照时间顺序列出山下雅广所有诗作,他是位很多产很勤奋的诗人,从这本诗集来看,他每年至少都有数篇诗作,偏偏一九三五年只有一篇,三六年和三七年则一首诗都没有。你不觉得有些奇怪?”
关键耸耸肩:“一九三五到一九三八年?也许恰好那阵他心情不好,没有创作热情?”
“诗人越心情不好的时候,越要用诗句倾诉。”
“我知道我在强词夺理,你有什么假设?”
“是不是那个阶段的诗,被山下雅广‘藏’起来了,没有公开。”
“藏在哪儿?为什么要藏?”
两人又都沉默了。
关键在沉默中揉着太阳穴。
安崎佐智子在沉默中,又翻了一下诗集,然后紧紧盯着书,入了定一般。
关键逐渐觉得,安崎佐智子的纹丝不动有些怪异。
他走上前,安崎佐智子终于抬起头,盯着他的双眼。
“怎么了?”关键低下头去看那诗集,突然浑身一颤。
有一张图书馆免费可取的空白资料卡片,正嵌在1935年和1938年的诗页之间。
关键抖索着手拿起那卡片,卡片上没有任何字句,只有一个大大的问号。
“诗诗?!”
他红着双眼,坐了下来。
那卡片一直在书中夹着,初时两人并未在意,只是说到那两年缺漏的诗作,安崎佐智子才注意到卡片存在的特殊位置。
安崎佐智子让关键静坐了好一阵,才说:“看来,黄小姐……诗诗,也有我们同样的发现,和疑问。”
关键木然地点点头,又过了一阵,哑声说:“也许,也有点儿不知所措。”
他又站了起来:“如果这问号真是诗诗留下的,那么她很有可能也已经知道了何玲子的存在,也就是说,知道了山下雅广和何玲子‘生不同衾死同穴’的故事。我真够傻,她当然知道了!”关键一拍脑袋,从夹克的衬里口袋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盒子,打开后,里面正是那对萤火虫耳丁。耳丁下的那个产品标签上,一串数字,正是759632,原来是黄诗怡手写上去的。“她摸到了何玲子的墓址,又摸到这些诗,写给玲子的诗,多半已走到和我们相似的进程。但她接下来会怎么做……我没思路了。”
安崎佐智子正要说什么,关键忽然又说:“一路不通,试走另一路。山下雅广的诗里既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