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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摇了摇头:“什么乱七八糟的,挨的上嘛!”
安崎佐智子和任教授缺席,所有实验小组成员都经受了警方询问,顺理成章的,今晚没有安排实验。虽然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不像山下雄治的风格,他这个工作狂不到天崩地裂,很难停下实验。但关键终于有了一个自己的夜晚——也不完全是“自己”的,他还要在医院加班。
不知不觉已深夜来临。关键从病房走回医院的宿舍楼,不过百米之遥,他却走了很久。他绕到了和一附院紧邻的江医校园,他的脚步停在了已封存多日的旧解剖楼前。
为什么会走到这里?
关键的手心湿冷,他几乎可以肯定,从病房出来的时候,没有一点儿拜访这个令他憎恶之地的念头。
唯一的解释,就是潜意识。潜意识带着他的脚步,在他没有知觉的情况下,走到了这里。此刻,他只是恰好清醒过来。
这样的设想、被潜意识牵引的可能,比解剖楼本身更让他心惊!
为什么感觉这里如此熟悉,仿佛昨天刚来过似的。
前些天,莫非自己真的来过这里?在潜意识的驱动下?
他隐约听见一些声响,也许,正是他被这声响惊扰,因而苏醒。
环顾四周,没有任何人影和动静。已近午夜的校园,在这个区域,早已没了生机。
旧解剖楼那高高的水泥门槛,像一道宽阔锋利的铡刀,横在脚下,深凹在楼面内的那扇门,像一个躲在黑暗中的猛兽,仿佛随时准备吞噬送上“门”来的牺牲。
可关键还是迈上了台阶,走到了门前。
潜意识带我过来,一定有什么要告诉我,或者,我和这旧解剖楼还有些未了的纠葛。或者,只是来垂悼,痛失我的诗诗。
可是,我两天前刚到墓园去看过她。
关键推开了门。他这才注意到,楼门已经“解封”,那把大锁已经不在。校方也算疏忽,出了那样大的血案,怎么还让这扇门开着?再一想,其实单单锁上这一扇门又有什么用,血案还不是接二连三地在校外发生?
进了门,黑暗和剧痛一起迎面袭来。
关键在漆黑的走廊里默默站了一阵,怎么也没有找到“潜意识”带给他的“灵感”,只是眼中不停晃过黄诗怡被杀的血腥场景,全身继续经历着已经熟识的疼痛。
够了!
关键转身想要退出解剖楼,黑暗中忽然伸出一双手,紧紧卡住了他的咽喉。
一串日文咆哮而出,夹杂着熏人的酒气。
听声音,竟像是丰川毅!
他想干什么!
可惜,此时的关键,已经很难思考,也难开言。丰川毅的双手强劲无比,借着酒力,几乎随时都可以捏断关键的脖颈。
“你想干什么!”关键竭力叫着。
丰川毅又发出一阵怒吼,关键隐约听出了“佐智子”的名字。
“我不知道佐智子为什么回日本,你有她的手机和Email,有胆量,你就直接问她!”关键奋力掰开丰川毅卡在他喉咙上的手。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不但掰开了丰川毅的手,还将这壮硕的日本青年一把推开。丰川毅“嘿”了一声,关键只觉腹部一阵剧痛,原来丰川毅被推开的一刹那,忽然抬腿,膝盖正顶中关键。关键怒意爆发,叫了声:“你是不是就这两下子!”一把抓住丰川毅又击打过来的手臂,向后扳去。他仿佛陡生了力道,丰川毅健壮的手臂竟然被关键轻易地扳到背后。
丰川毅狼狈地被压弯了腰,却再不出一声,也许已被关键几乎从天而降的力量压服。关键恨恨地说:“记住,武力永远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选择。更令人不齿的是偷袭!”明知道是对牛弹琴。他边说,手上的力道也在逐渐加重,自己却似乎没有觉察。
直到一声轻微的“喀”。
关键一凛,手如受了电击般猛然松开。这是什么声音?我做了什么?
丰川毅一声低哼,嘴里嘟囔了一句。踉跄的脚步声响起,丰川毅夺门而出。
黑暗中,只剩下关键一个人木立。
他几乎可以断定,刚才折断了丰川毅的胳膊!
【43】
关键的猜测在第二天实验前就得到了证实。研究所里看见丰川毅,左臂吊着绷带,明显上了夹板。丰川毅迎上关键的目光,冰冷刺骨,却闭口不言。
乍一看,丰川毅似乎正在被菊野勇司训斥。他半低着头,菊野勇司则如同在咆哮。关键暗暗纳罕:他听安崎佐智子提起过,在日本,医生,尤其像丰川毅这样在临床和科研均有建树的医生,地位崇高。菊野勇司不过是山下雄治手下一个负责行政和杂物的人员,顶多是办公室主任或总秘书之类的角色,何以如此张狂?
“你大概看出来了,菊野君正在关嘱丰川博士,以后要多加小心,千万不能拿自己的健康开玩笑。”身后响起了山下雄治的声音,“——丰川博士昨晚贪杯,上楼梯时摔了一跤,导致骨折。看来近日不幸连连,中国成语说祸不单行,用在我们实验组,再贴切不过了。”
关键可以体会出山下雄治话语中的无奈,问道:“今天要继续实验吗?在哪儿做?”
“去美术馆的四号展厅。越是有层出不穷的挫折,我们越需要加紧,不知为什么,我有感觉,好像在和时间比赛,似乎随时都会出现一场大祸事,会使实验全盘崩溃——那样就太可惜了,我们其实颇有进展,也许离解开先父和黄小姐的死因尚有远途,但至少加深了对你的了解,对你特异功能的了解。今天实验,就由我来翻译……佐智子小姐真的没告诉你她的去向吗?”这大概是山下雄治刚张嘴就想问的话。
“她连你都不通知,又怎么会告诉我这个‘外人’?她只是把实验室的钥匙留给了我……我离她住的地方最近。”
山下雄治转过身道:“出发吧,希望这是个平安的夜晚。”
黑暗中,丰川毅冷冷地看着蹲坐在地上的那个少年,心头却火辣辣烧灼般难受。
在他辉煌的三十年青春岁月中,还从来没有受到过如此多的羞辱。
安崎佐智子对热烈追求的冷淡固然足够让他在旅馆里蒙头嘶吼,实验数据对关键确实存在某种特异功能的证实,更是让他心如虫啮。
为什么人生而不等?为什么偏偏是这个中国小子拥有一份天赋!
他甚至有体力上的天赋,如果他选择,完全可以成为一个杀人机器。
最可气的,是自己心仪的女孩,似乎也被这中国小子的那份天赋所吸引,表面上对自己“朋友”相待,若即若离,却一有机会就偎在关键身旁。
如果她对关键无心,不会在凌晨出现在方萍被杀的现场。
如果她对关键无心,不会在临飞东京前,还专门到关键的宿舍里暂停了片刻。
她究竟为什么飞回日本?一定只有关键一个人知道。
仅想到此,丰川毅的胸口就要爆裂开来。
安崎佐智子,这个上品的女孩,配的,应该是我丰川毅这样的上品人物。这才是真正的“自然选择”!
菊野勇司指着脑电图仪上的波形问了一句,丰川毅走神中,并没有听见,菊野勇司轻声但严厉地说:“丰川博士,我们小组人手已经在减少,我们既然来了,还是不要形同虚设。”
如果此时不是胳膊上着石膏,丰川毅一定会当头给菊野勇司那张女性化的粉脸一拳。他忍住气,专注地看着脑电图仪,皱起了眉头。
关键认为自己看见了山下雅广,临死前的山下雅广。
山下雅广在摇头。他为什么在摇头?
然后,老人痛苦地捂胸倒地。
为什么过去这些天的实验里,没有见到过山下雅广?
也许,此刻在黑暗中,自我催眠后,所见到的山下雅广,只是近日来仔细“研究”山下雅广、浏览过多张山下雅广的照片后,在意识里留下的深刻印象。
所以,山下雅广只是在关键面前一晃,就淡去了。
关键的思绪却仍在山下雅广之死上萦绕。
诗诗究竟查到了什么地步?要想澄清黄冠雄的清白,当然要找出劫杀案的元凶,她离真相有多近了?山下雅广和何玲子那两段无疾而终的感情和他最终被害,有什么关联?会不会真的就是一场单纯在金钱利益驱动下的艺术品劫杀案呢?也许就是黄冠雄的监守自盗,否则,怎么解释山下雅广的衣服上,那无数黄冠雄的指纹,甚至毛发?显然是搏斗的痕迹,而且是非常激烈的搏斗。
可是,如果真是黄冠雄里应外合,施行的抢劫,杀害了山下雅广,何至于一番搏斗?山下雅广是被子弹一枪毙命,搏斗是否多余?何况山下雅广年过八旬,从来只是一介书生,黄冠雄健壮魁梧,又是散打高手,似乎不需要一番艰苦搏斗才能将老先生制服。
指纹和毛发又是哪里来的?不解。
而凶手为什么要先刺黄冠雄一刀,不直接一枪击毙?
说明凶手本意,并非要立刻杀死黄冠雄,留着他干什么?
很可能是逼问。直到黄冠雄爬上前抓住了凶手的双脚,凶手才开枪。问什么?黄冠雄知道什么?
催眠中的人,是最脆弱的。
丰川毅看着不远处那个他憎恶的黑影,忽然冒出个他自己都认为可怕的念头:其实这个时候杀关键,这小子将没有任何还手之力。一片漆黑中,没有人……还是不要自欺欺人了,虽然光线暗淡,几位同事还是能轻易认出自己的举动。
除非,杀人的方式十分隐蔽。
更稳妥的杀关键的方法,着落在那些仪器上。关键的头上和身体上,同时联着至少十个电极。这些电极当然是安全的,但那是在仪器正常运作的情况下,只要稍做手脚……尤其那个最新型的神经传导仪,有两个特殊电极,它们的作用,不但是接受信号,同时也发放极低的电压,用来放大神经传出的信号,只要让那传导仪的外置变压器失活,感谢中国这里坚持使用220V电压,就凭关键此刻的大汗淋漓(关键每次接受实验中,都会一身大汗),未经变压以及快速传导的电流会立刻让这位“天才少年”从天上来,进地狱去。
想到此,丰川毅自己却已一身冷汗。
看来人人都有杀人的潜质。
从地下通道返回研究所的时候,关键想的却是,下一个死者会是谁?
刚才的实验中,山下雅广的影像淡去后,他又看见了躺在铁架上的被害者——他已经确证无疑,一定还会有人死去,而且还是位女性。同时,他又在另一张铁台子上看见了自己的脸。他还没有悲观到认为一切无法挽回。无论是谁,给他了这份“天赋”,终究会对他人有所帮助。
走出地下通道后,关键没有上楼,就和小组其他成员告别,准备从研究所后门返回医院宿舍。刚出楼门,他就看见夜色中,后院墙边那个孤零零的小铁台旁,蹲着一个黑影。
关键放轻了脚步,缓缓走向那个黑影。或许是楼里实验小组的几位日本人弄出了些响动,那黑影忽然警觉地回过头,看见了趋近的关键,立刻起身飞跑。关键也陡然加快脚步,追了上去。他身高腿长,对自己的奔跑能力一直很自负,不料那黑影身材不高,但灵敏无比,转眼就绕过了小草坪外的一排灌木和一幢小后勤楼,等关键赶到后门口时,早已不见任何人影。
他好奇地推开后门,扫视左右,街道上也是空无一人。
关键回到那铁台子边,只见那如盆状下凹的台面上,黑色的纸灰兀自冒着肉眼已不易辨清的烟。
关键记起,黄诗怡被杀当天,他也曾看见这台上烧纸的痕迹。
【44】
关键醒来的时候,没有看表,就知道此刻快近凌晨。已经接连几天都是在这个时间被同一个梦惊醒,或者说,被“它们”唤醒。如果被欧阳姗的胡言乱语说中,“它们”真的是魂灵,那么他这阵子该算是被“缠身”了。
其实就算被“鬼缠身”,也不算到了路之尽头,此刻,最令他担心的是随即要发生的死亡。又有一位女子要死去。他深深忧虑。
也因此导致了恶梦的频频出现,从而有更多的忧虑。恶梦和忧虑,鸡生蛋,蛋生鸡的哲学问题,叫做恶性循环更贴切。
同宿舍的两位兄弟今晚都在,鼾声起伏。关键索性披衣而起,坐在书桌前发愣:下一个是谁?
他将身边认识的女性逐一想过,每个人似乎都有被害的可能。杀人的凶手,无论是人,还是恶魔,似乎都不需要任何杀人的逻辑。尤其方萍被杀的事,除了拙劣地“嫁祸”给任泉,实在看不出任何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