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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的初衷不完全相同,我们是在通过查山下老先生的背景,推断案件的真相,而你,在查案件的同时,也很在乎那些艺术品的下落……”
山下雄治长叹一声:“罪过!”
关键知道山下雄治默认了,又问:“可是,你又怎么知道这个地方?”
山下雄治说:“我可以告诉你,你就会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在乎那些艺术品的下落。”
【59】
大东亚药物经营局的地下工程竣工后,长期在此屯居工作的日军被命名为“秘字429部队”。4月29是天皇裕仁的生日,远在东北的黑木胜大佐在电话里提醒诸位军官:你们应该能感受到这支小小部队的重要性。
山下雅广对自己这份极值得骄傲的工作首次感受到的疑惧,在地下工程竣工前就有了。是那次壮丁集体潜逃事件后的处理,让他竭力思考起自己选择的道路和使命。修建地下工程的一批从陕西抓来的壮丁,因为不满封闭的生活环境和艰苦的劳作,蓄谋已久,集体出逃,在几乎成功的时候,因为卧底的特高课情报人员及时揭发,最终一网打尽,没有一个能逃出地下。部队长官安崎宗光向上司请示后,执行了一个山下雅广觉得怵目惊心的决定:全体出逃壮丁,集结入新盖好的毒气试验室,成为第一批毒气试验品。
六十五名活生生的壮汉,十余分钟后就全部停止了挣扎。
从此,恶梦开始反复在夜半来访。
在此之前,山下雅广接受的是全面的人体生理和细菌学研究训练。记得第一次观摩活人体解剖时,他也曾胃肠翻滚,到厕所大吐不止。但多次观摩后,直到自己亲手进行活人的人体解剖,他的神经坚强了,或者,麻木了,他已经有了信念,解剖台上的活人,和自己需要忍受的残酷场面,都是为科学献身的一部分,为天皇和日本国尽忠的一部分。
幼时的教育,在医学大学里和陆军军医学校里得到加强,山下雅广对自己的职责深信不疑。他要做个坚定的男子汉,对国家和社会有所贡献的杰出人才。进行细菌学研究,掌握细菌战的高级技能,正是对国家和天皇的一种高层次的贡献。
可是,对这些逃跑壮丁的处罚,分明是赤裸裸的屠杀。他们没有挑衅,没有抵抗,不是军事人员,杀他们的意义何在?
“一是警告,按中国人的说法,杀鸡给猴子看,这里还有至少两百名劳工,如果每个人都试图潜逃,我们会应接不暇。”安崎宗光感觉出山下雅广的沉闷。“二是惩罚,你知道的,我们日本国之所以能夜不闭户,就是惩罚严格鲜明的结果;最主要的,是为了我们这个使命的秘密。世上只有屈指可数的人,知道、甚至只是猜到我们的秘密。苏联和美国都有我们类似的部队,也都是绝密。从这个角度说,那些壮丁迟早都是要被做为试验品的,这次,不过是亡魂的铃敲响得早了些而已。”
“你是说……”山下雅广看着安崎宗光的双眼,他得到的非但不是安慰和劝解,而是更多更深的疑惧。
“没错,所有在这里施工的壮丁,最终都要走进毒气室,或者,躺上我们的解剖台。”
山下雅广索性失眠了。
竣工后,集体屠杀结束后,一切平静了。
寻常人在面对极度残酷时,要不就是彻底崩溃,要不就是麻木不仁。真正被激发斗志改变现状的,永远是极少数。
山下雅广不属于那个极少数。他对自己选择投身的事业的热情将他拉入麻木不仁的状态。他甚至参与了许多次的活体解剖——事实上,“秘字429部队”里,这个地下建筑中,解剖学和病理学基础最扎实、解剖刀法最精良的,正是外表儒雅的山下雅广。
他真的已经麻木了。被活体解剖的“马路大”(对受试验者的称呼),他们的挣扎,他们的嘶喊,他们愤怒和怨毒的眼神,都在“屡见不鲜”后成为麻木情感的遗弃品。
来江京前,做为石井四郎中将要重点提拔的军医人才,山下雅广曾在其他部队见习参观过,他发现,“秘字429部队”前半年的研究工作,和东北的“关东军659部队”、“100部队”、在北京的“北支甲1855部队”、在南京的“荣字1644部队”等细菌战和化学战部队并无太大不同,主要是研究细菌接种在人体后产生的病变。黑木胜和安崎宗光也都没有向他提及“秘字429部队”的“秘字”究竟在哪里。
直到那个秋天。
那是个阴郁的深秋,连续工作了数小时,觉得已经久不见天日的山下雅广换上便服,来到地面,呼吸着湿冷的空气——他见了天,却未见到日,因为外面一片烟雨凄迷。
大东亚药物经营局的院门突然打开,一个标有“大东亚药物”商标的卡车从雨帘里穿入。山下雅广一看即知,又一批“马路大”到了。
“马路大”在日文的原意是“原木”,在这儿指的是人体试验品,像“原木”那样任由樵夫砍、伐、锯。他们从各地的监狱和战俘营里送来,主要是中国人,抗日和不抗日的都有,也有少数苏俄和欧洲的**员,来中国献身革命的。他们注定都是牺牲品,因为至今接受试验的,除了部分还在观察中,大多在活体解剖后,进了焚尸炉——焚尸炉和毒气试验室是同一间搪瓷小屋,小屋下就是个先进的大炉子,可烧煤、油、和煤气。
每次看到这辆卡车,山下雅广并不会有什么异样的感觉。麻木使他心境平和,他知道自己,天生有颗不甚坚强的心,麻木是最好的包裹。
卡车径直开入大楼的车库,车库门被警卫关紧。
山下雅广想象着“马路大”们鱼贯下车,奔赴未知、但事实上已既定的可悲命运,心底还是微微一叹。
他舒展了一番筋骨,走回大楼,沿着底楼向下的楼梯走进地下通道。地下通道里每隔五米左右就有盏吊灯,但灯光微弱,他只能远远看见那排新到的“马路大”正在一小队宪兵的押解下等待着一批批乘电梯。
第一批“马路大”在三名宪兵的押解下上了电梯。地下通道里只剩下四名宪兵监视着十余名“马路大”。
山下雅广心头一动:这时如果“马路大”突然发难,这里空间狭窄施展不开,四名宪兵凶多吉少。
但他并不担心,知道俘虏们不会发难。他一直很惊讶,中国人的抵抗并不坚决,很少有冒死一拚的举动。
可这个念头刚起,“马路大”动手了。
一名身材粗壮的汉子猛地将一名宪兵抵在墙上,带着镣铐的双手紧紧掐住了宪兵的脖子。另三名宪兵挺枪刺去,但被其他几个汉子抱住、挡住,有个女声叫道:“夺下他们的枪!”
山下雅广立刻拉响了墙边的警报,凄厉的呜呜叫声响彻整个地下。
同时,他拔出手枪,奔向打斗的现场。
跑到前面,只见一个女子已经夺下了一把步枪,正朝一名宪兵刺去。
山下雅广大叫一声:“别动,再动我就开枪!”手枪枪口对准了那夺枪女子的后脑。
众人都停住了,两侧的楼道里已涌来闻声而至的许多日本兵,俘虏们即便杀了这几个宪兵,也没有任何逃生的可能。
“把枪放下!”山下雅广用中文叫着。
那女子缓缓放下了枪,又缓缓回过头。
山下雅广看到的,是一双怨毒、激愤和悲哀并存的眼睛。
还有一张熟悉的脸,曾经魂牵梦萦的一张脸。
何玲子!
即便在山下雅广最恐惧的恶梦中,他也没想到会和曾刻骨铭心爱过的女子相会在这个地下魔窟中。
何玲子淡淡地说:“希望你已经忘却了我。”
【60】
是何玲子的再次出现,使山下雅广掘挖到内心深处:原来一直没有忘记她。
她还是如此美丽,虽然脸上有被殴打的痕迹。
她还是如此不羁,虽然她已经被关押在世上最令人畏惧的牢狱。
就在看到何玲子的一刹那,山下雅广的心,像一只摔落在地的陶器,四分五裂。
麻木的包装,也被压抑已久的柔情一点点撕破。
“她中文名是何玲,中国方面的间谍,精通日语,用了日本化名,主要用美人计,在皇军军方及行政方要员中如鱼得水,窃取了大量情报,导致多名官员被暗杀,包括特高课的一名高级长官,被捕后,无论特高课如何严刑拷打,她没有任何招供,没有说出任何同伙……哦,对了,黑木君提醒过我了,你们以前有过爱情,但她没来由地抛弃了你,你应该很恨她,对不对?”安崎宗光尽量用轻描淡写的语气,但山下雅广的心更沉重,甚至没有注意到安崎宗光盯着他的眼神。
“我……已经忘掉她了。”
“好,石井部长和黑木君的眼光果然不错……不过,我知道,全然忘记是不可能的,美好的记忆,想留着并没有坏处,可恶的记忆,彻底根除总是好的。”安崎宗光忽然招呼了一声,一名勤务兵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柄短剑。安崎宗光说:“相信你一定见过这个。”
那是一柄古色古香的短剑。山下雅广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何玲子当年在奈良用过的武器。
“瞧,你还记着一些细节。据说她一直随身带着这柄剑,也用此杀过皇军要员。她既然转到我们这里,这个战利品也跟了过来,如果你要,可以拿去做个纪念。”
山下雅广摇头说:“不用了,我想……忘得再彻底些。”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想起,衣箱的最底下,还藏着那只琉璃罐,此刻,那两只萤火虫是否在闪光?
“既然这样,那我就拿去了。你虽然想忘掉她,但做为试验工作的负责军医官,你还是要合理利用她,这个马路大。”
“我们……要对她……怎么样?”山下雅广知道这是句废话,进入429部队这地下建筑的“马路大”,所受的待遇都是一样悲惨。
“正好你问到,我们一起商量一下具体方案:记得你以前抱怨过,我们进行的试验,细菌、毒气,不也就是其他部队的工作吗?又有什么秘密特殊之处?其实以前都是些准备工作,培训卫生兵和医学实习生。从今天起,也就是这批马路大的到来,我们429部队的使命才算正式开始。”
“请明示。”
办公室里虽然只有他们两个人,安崎宗光还是压低了声音道:“这么说吧,这些马路大,都不是寻常的人。”
如果不开灯,429部队的地下基地永远是黑夜。
此刻已入夜,两层的牢房和实验室都已经熄灯,为节约用电,走廊里的灯也只间隔着开了三分之一,因此四周显得很黯淡。山下雅广经过日本士兵的休息室时,停下脚步。
这里终年不见天日,生活枯燥乏味,士兵们的思乡情绪也格外悠长。不知什么时候,有人在外面收集了许多的萤火虫,按照在日本家乡的习俗,将萤火虫放在纸质灯罩中,做成萤火虫灯。也就是今天、此刻,山下雅广突然觉得,这昏黄的萤火虫灯,竟如鬼火。
他的手心里,也托着两只“萤火虫”,琉璃罐中渡边玲子的画作上,两只萤火虫带着忧伤。
日本民间传统,每一个萤火虫,代表的就是一个灵魂。
429部队的地下基地建立不过一年,已有多少生灵转为鬼魂?
想到此,山下雅广背脊一片冰凉。
他快步离开那萤火虫灯,走到了一间关押“马路大”房间门口。
“马路大”中女性比例甚小,一般都关在四面有墙的房间里。山下雅广用钥匙开锁,打开门,里面还有一道铁栏杆——这是为一些“狂暴”的“马路大”专设的房间。何玲子因为早间的反抗行为,被直接关在了这里。
此刻,她盘膝坐在黑暗中,似乎在入定,开门声也没能让她哪怕有轻微的动弹。
“我想了一天,问了自己一天,发现还是无法忘记你……我真的试过。”山下雅广将手中油灯放在门口的桌上,和她保持着一定距离。他并不清楚为什么会来找她,想做什么,想得到什么。
何玲子仍静静地坐着,不发一言。沉默如刀,在山下雅广心里搅。
不知哪一天,会有把真正的解剖刀,切入何玲子青春的肌肤。想到这儿,山下雅广几欲呕吐。
他猛然发现,自己对抗残忍的能力,“倒退”到了初入陆军军医学校的“水准”。
“你不该在这里,我会努力,让你自由。”山下雅广不知道该怎么将这独白进行下去,诉说他的相思之苦吗?责备她的不告而别吗?
于是他只能匆匆结束此行,转身的时候,何玲子却开口了:“其实不该在这里的,是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