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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儿的头发象拔草一样被六只手活生生撕扯下来,连着一块一块的白色头皮,头皮滴下的血顺着眉毛流到眼睛,眼睛睁开,绯红一片。很快,就成了残缺的光头瓷儿,笑着痛,痛不欲生。鞭子事先放在柜子里,带着尖刺,衣服一条条垂下来,皮也是。瓷儿晕过去,晕过去很好,象睡着了一样,可以做梦,可以忘记疼痛。
九
瓷儿感到一丝寒意,晚上。
廖勇死了。
惨不忍睹,肠胃烂成一滩黄水,七窍流血。瓷儿已派人送信去京城,尼玛并未收到,他不知道收信的人在路上被杀。死法和廖勇一样。
莒菊仙冷冷的看着在桌上的瓷儿,靖姬冷嘲热讽,只有阳珍,给瓷儿夹菜,完全不理会二人的态度。
回府,阳珍拉着瓷儿的手到房里,关好门,小声附在瓷儿耳边道,“此处不可久留,我昨晚听她们在商量要加害于你。你先去我府外的家躲避直到老爷回来,你看如何?”
瓷儿半信半疑,“我对两位太太并无恶意。她们为何这般狠毒?”
阳珍帮瓷儿收拾衣服,“老爷被你迷住了,完全不把她们放在眼里……”
“姐姐为何对瓷儿这般呵护?”瓷儿问。
“我们都是苦命的人。”阳珍惨然一笑。
瓷儿点点头,我换件素衣,姐姐先出去罢。
阳珍道,“也好,今晚就动身。二更时分我来找你。”
晚膳后,尚早,瓷儿出门,到秋风茶楼,喝茶,只是不再弹琵琶,很久不弹了,弦断无人听。小三奉上花茶一杯,是新茶,瓷儿偷偷拿了银子塞到他手里。
李秋风问,“姑娘过得可好?”
“尚可。劳烦你关心。”瓷儿抿一口茶,神清气爽,“我想麻烦小三给我做个事。”
李秋风道,“不敢说麻烦,姑娘吩咐就是,店里生意也清淡,让他跑腿也好。”
瓷儿拿出信笺,对小三道,“送给尼玛老爷,说是家书,一切小心。”
小三即刻出发,李秋风看着瓷儿,印堂发黑,摇头道,“保重。”
瓷儿笑道,“命中注定,无妨。”
信上写的是:
秋空琵琶,三生无踪,声断随风。
君不知人事改,太匆匆。
追念,别後,太匆匆。
怨月恨花烦恼,知是夜夜垂泪。
小三灵活的紧,瓷儿又拿出银票递给李秋风,“给小三做盘缠,多出的您就笑纳罢。”
二更,风扑打着门,瓷儿以为阳珍在门外,开门,什么人都没有。多了一只白猫在地上趴着,痴痴的叫。
“我不会死的,你放心吧。”瓷儿对猫说,“我知道你担心我,我不会死的。”
猫一听,迅速的爬上屋顶,象鬼魂,猫就是鬼魂,鬼魂就是猫。
阳珍款款走来,“走吧。姐姐那边屋子也很宽敞。方便的很。”
瓷儿拔下簪子,重新插回阳珍的头上,“姐姐,还给你,我已经不需要了。”
阳珍愣了一下。
没有人发现,家丁好像都瞎眼一般。也许,看见了不想说,也许说了惹祸上身,护卫家丁只管外面的人不进来,管不了里面的人要出去。
瓷儿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看见一片荒芜的土地,“姐姐,远吗?”
“不远了,你累了就歇会。”阳珍笑着。
“不累,我最不怕的就是走路。”瓷儿看着头顶的月亮,黯淡的光,乌云遮挡,阴风阵阵,鬼火闪闪,瓷儿不怕鬼,瓷儿觉得比鬼可怕、比鬼残忍的,是人。
阳珍推开门,带着瓷儿进了。摆设考究。瓷儿安心的睡下,“谢谢阳珍姐姐。”
“今天晚上你尽管在此安睡。明日我给你再送些东西过来。”阳珍道。
瓷儿盯着她头上的簪子,点头。
阳珍回尼府,走进的是莒菊仙的屋子,亮着灯,靖姬大着肚子也坐在桌前。
“安顿好了?”莒菊仙很少笑,笑起来的脸象剖开的苦瓜。
阳珍道,“按照您的吩咐做了。”
靖姬道,“老爷回来发现怎么办?”
阳珍摸着靖姬的肚子,“看你的了。”
十
瓷儿醒来的时候看见的是莒菊仙、靖姬和阳珍的脸。
并未惊讶,只是坐起来慢慢穿衣服,天凉了,给自己多罩了一件小披风。
“你?不害怕?”阳珍说。
“为什么害怕。”瓷儿拢拢头发,“死在哪里都是死,听从你们安排就是。我看得到你们眼中的杀气。”
靖姬道,“动手吧。”
瓷儿闭上眼睛。
知道会很痛,但是没有想到会那样痛。
知道会死去,但是没有想到比死去更可怕的是痛苦的活着。
知道你会感觉,但是没有想到你已离我千山万水。
瓷儿的头发象拔草一样被六只手活生生撕扯下来,连着一块一块的白色头皮,头皮滴下的血顺着眉毛流到眼睛,眼睛睁开,绯红一片。很快,就成了残缺的光头瓷儿,笑着痛,痛不欲生。
鞭子事先放在柜子里,带着尖刺,衣服一条条垂下来,皮也是。瓷儿晕过去,晕过去很好,象睡着了一样,可以做梦,可以忘记疼痛。
撒上盐,裹上布。这是靖姬的主意,为此洋洋得意了很长时间,真正做起来,手有些发抖。
一个时辰后,裹在身上的白布变成红布。
阳珍对莒菊仙道,“一次弄死更省事,大夫人何必弄脏自己的手?”
莒菊仙道,“你下不了手,出去。去把东西拿进来。”
阳珍出去前看了一眼,布已经被肉吃进去许多,一扯下来,连着皮,扯完了,瓷儿成了奇怪的动物,全身血,只有肉没有皮。脸上也没有,这样眼睛和嘴巴显得特别突出。
舌头割去,很长的红色一条。
靖姬道,“原来人的舌头这么长的?”
阳珍从外面进来,提着笼子,笼子里是许多大得出奇的黑色鼹鼠,门牙很大,咬住铁笼子,眼珠很贼,贼就是鼠辈。
阳珍手起刀落,鼹鼠的皮一张张剥下来,带着温热的鼠血,不一会,摊在地上堆积起来。
靖姬的手有些发抖,一张张带着胶的鼠皮贴在瓷儿身上。
菊仙问阳珍,“管用不管用?”
阳珍点头,“夫人放心,我已经试过。”
莒菊仙点头,走过去挑了手筋脚筋,抽出来,拿丝绸手帕擦了擦溅在手背上的血迹,满意的看了看,“你们二人处理一下,我先回了,太残忍,我看不下去了。”
到门口又道,“如果这丫头死了,就扔远点,顺便叫和尚念经超度一番。”
靖姬捂着肚子,“哎哟,阳珍,我不行了,你处理吧,我和大太太先回了。”
还剩一张小鼹鼠的皮,毛很长,涂了胶,贴在嘴里。阳珍道,“你别怪我啊,我也没办法。”
瓷儿听不见。他在死去的路上。
小三听不见,他在去京城的路上。
尼玛听不见,尼玛在喝酒的路上,想到嚼劲十足的腊肉,满心喜欢。
十一
昙花在坟墓前悄悄伸展,自在短暂。犹如我们的幸福喜乐,一现瞬间凋零,剩下是无尽的黑暗和恐惧。
瓷儿蜷缩在床上。不知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恍惚中;尼玛的脸,梦中忆相逢。
瓷儿没有死。身体微微艰难蠕动。
阳珍每天送一碗水和一碗生米,有时候是发霉了的肉。靖姬在出门前道,“别让她死,死了就不好玩了。”
鼠皮包裹全身,开始往里收缩,瓷儿呼吸紧促,张嘴,哑哑的,喊出来是只有刺耳的叫声,眼睛成了一条小缝,努力睁开,可以看到眼前的水和食物,爬行,身体开始逐渐变成奇异的椭圆形,类似一只大灰黑色母鼹鼠,却没有尾巴,牙齿锋利。
小三在京城尼府门口几乎累晕,尼玛正在独自享受新鲜人肉蘸酱油,吩咐手下道,“去把锅子里的汤盛出来,老爷要来个原汤化原食。”
小三拿出信,尼玛看看,道,“这丫头,尽喜欢搞这些酸玩意,不过我喜欢。哈哈哈哈……”喝了一口汤,“你回去告诉她,好生呆着,我过些日子就回。”
小三回镇,一路上满目疮夷,很多饿人,很多恶人,很多饿人吃恶人,很多恶人杀饿人。
已经是深秋,很多人僵死在路上。眼睛睁开,却没有呼吸。枯萎的叶子覆盖着干枯的尸体。
小三赶回秋风茶楼的时候,耳朵少了一小块,左耳的耳垂被人咬了吃去,幸无大事。
莒菊仙睡了午觉,懒懒的坐着,问阳珍,“老爷可是快回来了,到底怎样,那边。”
“差不多了。”阳珍点头。
靖姬缓缓的走来,“我看差不多了。”靖姬低声道,“我看这样她比死了难过多了,以后所有的所谓四太太都可以这样消失了。”
瓷儿用鼻子嗅到自己身上动物的味道,爬到门口,门锁了。
有人来了。
阳珍每天都是这个时候来,带着食物。
瓷儿十天后终于能爬行,能看清眼前的东西,能大小便,能用光秃秃的爪子挠肚子,无法站立,四脚着地。她以为自己是老鼠。
阳珍有时候拿簪子刺瓷儿的脚掌,尖尖的划过,瓷儿会小声吱吱叫,和普通的老鼠没有什么两样。阳珍笑着,揪着瓷儿的长了黑色的毛的耳朵,道,“你放心,你很快就能和老爷见面了。”
尼玛返回的路上听见很多风言风语,镇子里的人看见他似乎都在议论纷纷,讨论的话题不外是尼府四太太和家丁偷情私奔之事。
阳珍哭着迎接尼玛,老爷,你杀了我吧。
靖姬跪在里屋,大肚子越来越大。
莒菊仙面无表情,“回来了。事情已经发生了。”
尼玛听完阳珍的诉说后,到瓷儿的房间,琵琶放在桌上,衣物空空,什么也没留下,原来那封信是这样的意思。
“他们去哪里了,什么时候走的?”
阳珍哭道,“前阵子我就发现苗头不对,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我已经派人搜了,什么消息也没有。”
尼玛一下子老了十岁。
晚上,尼玛梦见瓷儿,和廖勇在山里狂奔,头发凌乱,廖勇亲吻着瓷儿……
靖姬生了,是个儿子,眉目清秀。满月时大摆筵席,中年得子的喜气渐渐冲淡了瓷儿私奔的悲伤,只有无法入睡的时候,尼玛会去瓷儿房间,一个人躺着,看琵琶,“年轻的男人似乎总比我好些。”
尼玛给儿子起名叫尼达祖。尼玛对靖姬的肚子很满意。尼玛对阳珍床上的表现也很满意。
瓷儿行动越来越敏捷,食欲也越来越旺盛,饿的时候会咬床脚的木头来吃。
这次阳珍进来的时候,手里多了副链子,套在瓷儿头上,牵着,使劲的一步一步往外拖。
外面已是大雪纷飞,一个人的脚印和一只大老鼠的脚印相映成趣,路过的人,惊讶道,老鼠精。
尼玛惊讶的看着阳珍,“哪里来的硕鼠?”
阳珍媚笑道,“今日猎户上山打猎捉住这物,我拿十两银子买下。”把链子递给尼玛,“老爷不知,这畜生和一般硕鼠不同,据说是成精之物,有灵气,吃了能延年益寿。”
“叫厨房准备吧。”尼玛挥挥手,“晚上叫大太太二太太都来尝尝。”
瓷儿在尼玛脚边咻咻的窜着,嘴里吱吱的叫,打着滚。
尼玛见了,一脚把瓷儿踢开,“不吃也罢,留着当个玩意。”
阳珍愣住了,“老爷,这个很补的。”
尼玛道,“你刚不是说这物有灵气吗,吃了可惜。”
瓷儿看清楚尼玛的脸,说出来的话字字句句听得清楚,可轮到自己说,没有人听得懂。
十二
冬天,生了炭火,一点都不冷。
菊仙和靖姬对瓷儿重返家中显得不以为然,反而高兴,“看吧,看那丑东西。”
阳珍掰开瓷儿的嘴,笑道,“和别的老鼠不一样的是,这只嘴巴里长毛呢。”
靖姬抱着尼达祖,道,“老爷,你看它似乎不怕你手里的猫。”
瓷儿蜷缩在尼玛脚下,发抖。尼玛怀里抱着一只猫,一只巨大的虎斑猫,顺势跳下来,在屋内追逐着瓷儿,抓住了,咬到后腿,牙齿陷进去,猫逃了,满嘴的血。
猫,明明抓到的是老鼠,吃下去却不是老鼠肉。猫是很聪明的动物,知道什么时候应该逃跑,什么时候应该放弃。所以猫得宠,历代如此。
瓷儿的血凝固,仍然缩在尼玛脚下。
很少再叫,因为没有人听得懂。
活着,终于卑贱的活了下来。
听着所有人的谈话,在夜晚躲避着成群的猫,遇见尼玛心情不顺的时候,知道躲开,看到尼玛笑的时候,知道过来。这就足够了,瓷儿想。这是命。
命苦的人,在哪里受苦是一样。
尼玛渐渐习惯了这只奇怪的老鼠,毛发遮住眼睛,拿剪刀剪了去,眼睛挺好看,骨碌骨碌的转。它特别喜欢呆在瓷儿的房间,一呆就是几个时辰。
果然是有灵气,尼玛第一次蹲下来抚摸它光滑的背。
瓷儿的头蹭着尼玛的手,在地上打滚。
尼玛站起来,你这么聪明,你告诉我她去哪里了?
瓷儿费劲力气叫喊着。尼玛出去了,他听不懂,他不是神,神听懂了,却无能为力。
尼达祖能说话了,咿咿呀呀说不是话的话,小孩天生喜欢动物,小孩就是小动物。在地上爬,追着瓷儿,瓷儿也不躲,任他拽着自己的耳朵玩。
靖姬脸色大惊,抱起儿子,“你要是敢咬他我把你丢出去喂猫。”瓷儿窜进院子,钻进房间。
猫?多么可怕的动物――――对于老鼠而言。
日子一天天过去,尼玛一心要找的人,原来就是身边这只奇怪的鼠形人,他